不只群臣驚詫,蘇灕也是倍感意外,她迅速與東方澤對視一眼,這個時候,皇帝不見東方澤卻見東方濯也就罷了,竟然跟著就要見她?太奇怪了!籠罩在心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濃重。
東方澤凝聲問道︰「公公可知,父皇傳明曦郡主所為何事?」
「老奴不知。陛下未說原因,老奴不敢妄自揣測。」高公公彎腰頷首,恭敬神態看上去與平常沒有兩樣。他向朝蘇灕低聲道︰「郡主請吧。陛下在里頭等著呢!」
百官都在一旁看著,蘇灕不能抗旨,只得隨高公公去了。望著他們二人消失的背影,東方澤俊容微沉,眼光深冷。
皇帝的寢宮,大而寬敞,連過三道屏風,層層深入,才來到布置奢華的帝王寢殿。
殿內門窗緊閉,光線晦暗不明。
東方濯靜坐桌旁,冷峻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里,辨不清喜怒。身後一張雕花大床,皇帝靜靜地躺著,因病而憔悴的蒼白面容,緊閉的雙目,完全看不出往日的帝王威勢。他一動不動,好似沒有知覺。
蘇灕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一個病重昏迷的老人,如何發布這一道道的詔令?
她驚疑不定的目光,朝坐在一旁的東方濯望去,跪恭敬行禮︰「明曦參見陛下。」
龍床上至高無上的人,毫無反應。
「郡主起來吧。」東方濯平靜的目光掃來,竭力壓制著那不斷暗涌上心的激動。
蘇灕愣住,卻沒有動。
「父皇這一病,來勢凶猛,太醫都束手無策。剛才服過藥好容易清醒了一下,現今又睡了。容他歇一會吧。」東方濯站起身來,上前去扶她。
蘇灕低下頭,一時心里轉過千百個念頭,明亮的眸子望向這個面容清冷的男子,充滿了欲言又止的疑惑。
「既然父皇召你進來,你就先坐吧。」他不著痕跡地松了手,命人奉茶來。
蘇灕的目光又朝那龍床上望去,眉頭微微一皺,皇帝一只手露了一截在錦被外頭,但周圍並沒有近身服侍的人!
東方濯看了高公公一眼,他立刻喚了宮女來,為皇帝掖好錦被,床帳放下了。
視線被擋,蘇灕內心的不安,驟然升高。
一杯熱茶遞到她面前,蘇灕接過放到桌上,不飲。內心已有千百種思緒轉換不停,面上卻很平靜。她抬頭,目光定在東方濯臉上。
他也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神情那樣專注,看起來和平常有些不同。
「這茶是前幾日才從宛地送來的貢品,名為銀花,世間只得十株茶樹,極為稀貴。你為何不飲?」
蘇灕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東方濯忽然自嘲地笑起來︰「事到如今,你對我,已經完全絕望了嗎?」
「如果你懸崖勒馬,及時回頭,我或許能再信你一次。」蘇灕冷冷道。
「哈哈哈!」他突然笑出聲來,那眼里沒有絲毫笑意,只有絕望的冰冷和憤懣的恨意,「懸崖勒馬?!說得好,可是該回頭的人不是我,是你!」
蘇灕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東方濯,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抬眼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陰郁清晰可見。「你可想知道,害了我和黎蘇的真凶,究竟是何人?」
蘇灕眼光一跳,「真凶?何人?」
東方濯不答,從懷中掏出一物,「啪」地一聲放到桌上。精致的銀盒,世間罕見,那做工花紋,無不顯示著它尊貴獨一無二的品質。
蘇灕目光微微一變,裝鳳血靈玉的銀盒!
東方濯冰冷的手指,在機關上輕輕一彈,盒蓋無聲無息輕啟,瀲灩紅光隨之充盈一室。
「鳳血靈玉?」蘇灕皺眉。
「不錯,此物,是東方澤送給我和黎蘇的新婚大禮。」東方濯低沉喑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痛楚,「就因為它,我犯了一個終生悔恨的錯誤!」
蘇灕的心,不禁加快跳動。仿佛那血玉在陽光里閃耀光芒的一幕,又重現眼前,她不自覺地閉了閉眼。恥辱的往事又涌上心頭。她控制不住一伸手,「啪」地一聲,重重蓋上了銀盒。紅光立刻消失了。
「黎蘇……」東方濯低沉地喚著,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目光望向她瞬間有些發白的臉,低嘆道,「我曾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你,不顧一切讓父皇母後下旨賜婚,只想你成為我的王妃,唯一的王妃。我日思夜想,天天盼著大婚之日早些到來。卻沒料到,居心叵測的人,早已在暗處部署,使盡了陰險惡毒的招數,欲置我于萬劫不復之地!」
蘇灕深吸了一口氣,卻胸口震痛,說不出話來。
「我這一生驕傲,從未向任何人低頭。他早算準了這一點,才千方百計尋來這塊邪玉,布好了深暗陷阱。陰謀誣陷,買凶殺人。」東方濯的目光陰狠了一分。
「什麼?」蘇灕低聲叫道︰「怎麼可能?黎蘇案早已查清,幕後真凶乃是玉玲瓏。」
「哼!」東方濯咬牙冷哼,「玉玲瓏不過是個替罪羊,她絕不是真凶!」
蘇灕驚異地瞪著他,冷冷道︰「她親口認罪,豈能有假?!東方濯,你無謂做這些事,我勸你,還是多多操心皇上的病情吧!」
東方濯目光沉了,陰晴不定在她臉上打轉,半晌方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
「我可以證明,他的話是事實。」一個沉厚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在靜寂的室內,分外地響亮。蘇灕吃了一驚,立刻起身,一回頭果然看到攝政王黎奉先站在門前。他沉重的目光,在看到蘇灕時,漸漸地變得溫和,緩步走上前來,輕聲道︰「明曦郡主,好久不見了。」
蘇灕卻呆住了,的確好久不見,黎奉先鬢邊白發已多生幾成,眼角蒼老之像愈重,臉色已大不如前。經歷了家變與仕途中落,攝政王已不是自己印象中意氣風發的父王了。蘇灕的喉嚨仿佛被什麼哽住,竟說不出話來。
「攝政王請坐。」東方濯命人奉上茶來。
黎奉先這才略一低頭,沉吟道︰「皇上病重,靜安王不惜放血做藥引,百官震動。王爺這番孝行,可動天地。此時請老夫來,有何要事?」
東方濯嘆息道︰「父皇的病時好時壞,本王也只是盡一份心力,听天命了。今天請攝政王前來,是本王知道,攝政王一直在秘密調查玉側妃買凶刺殺黎蘇之事,莫非攝政王對‘黎蘇案’也一直心存疑慮?」
黎奉先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本王的確不相信玉玲瓏會做出此等惡毒之事!」
「但玉玲瓏已親口招認!」蘇灕忍不住叫道。
黎奉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自蘇蘇出事之後,本王從未停止過調查。蘇蘇是本王和惜今的心頭肉,本王看著她長大,她是什麼樣的孩子,本王怎會不清楚!」
蘇灕忽然屏住了呼吸,眼看著父王的拳頭在桌上緊緊地攥了起來,眼中痛色,清晰可見,她的心,也跟著痛不自抑。
「有人告訴本王,她未婚先孕,自殺身亡,本王根本不信!我親自帶人在江邊打撈了三天三夜,終于找到她的尸體,當時她身上分明有劍傷,根本是遭人殺害!本王急怒之下,立即進宮面聖,請求陛下替她做主,但是……此事被皇後娘娘知曉,皇後娘娘勸本王,此事需從長計議。」
原來是皇後的意思!蘇灕驚得瞪大了眼。
「蘇蘇向來與人為善,並無仇敵,因此害她之人必然另有所圖,所設計謀陰狠毒辣,此人必定很不簡單。」黎奉先的語氣開始凌厲起來。
「所以王爺表面對她冷淡不齒,將她葬在荒野之地,意圖放松真凶戒備之心,自以為得逞,再暗中調查真相?」蘇灕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父王,竟然隱忍至此。
「不錯!本王是做如此想,但,奈何賊人計劃周密,本王費盡心思調查數月,竟苦無結果。若非明曦郡主幫忙揭開此案,還蘇蘇一個清白,本王只怕將來更無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惜今和蘇蘇!……只是,那日大殿之上,玲瓏突然被指為害蘇蘇的幕後主使,讓本王始料未及,當時她親口承認,細節物證一一吻合,本王震驚之下,尚未及多想,就相信了,對她又恨又氣,但事後,有次黎瑤為她母親收拾遺物,我才突然驚覺,這件事應該不是她做的。」
蘇灕心頭一冷,問道︰「王爺為何如此肯定?」
黎奉先冷聲道︰「沉門殺人要價極高,買人一命,通常出價十金以上。殺我攝政王之女,靜安王之妃,是何等驚世駭俗?!要價至少百金不止。玲瓏娘家長輩先逝,無財無勢,在我府中每月月錢不過五兩銀,我素日送她的物品,加起來也湊不足百金之資!她的遺物中,沒有一樣珍貴之物缺失,也不曾有過典當、借貸的記錄,她自己絕沒那麼多錢足以去買凶殺人!更何況她與皇後感情甚好,又豈會陰謀破壞攝政王府和靜安王府的聯姻,與皇後作對?」
蘇灕眼光一沉,這個疑問她也曾有過,但當時她以為玉玲瓏被妒忌迷了心竅,為了黎瑤才會不顧一切大膽妄為。如今想來,這個疑點也的確難以解釋,一時竟心亂幾分。
「那以攝政王之見,何人才會是那真正的幕後主使?!」東方濯的眸子,銳光一閃。
黎奉先冷笑道︰「想來想去,破壞聯姻得益最大者,非他莫屬。事後,他曾來我府中拜祭,實為查證,此人城府極深,行事周密,我……的確抓不到他任何把柄……愧對蘇蘇,愧對玲瓏……」
蘇灕自然知道,黎奉先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蘇灕的心,好像突然被什麼勒住了,驟然間透不過起來。
東方濯面無表情的臉驀地抽動,目光投向桌上錦盒。
「靜安王,你叫本王來,說此案你有了新的線索,可是真的?」黎奉先望向他的目光清亮了,帶著迫切的渴望和希翼。
「不錯。所有的陰謀,都緣于此物。」他手指輕彈,銀盒倏地打開,紅光躍出,滿目耀眼。
黎奉先這才注意到此物,面色頓時一變,目光銳利無比,問道︰「鳳血靈玉?!蘇蘇出事後,此物由皇後保管。娘娘曾仔細檢查過,並無問題!」
東方濯眼光陰沉道︰「他手段高明,找來這般玄妙之物,豈會輕易讓人看出玄機!」
「什麼玄機?」黎奉先與蘇灕不約而同地驚聲問道。
東方濯沒立即答話,只望向蘇灕,目光帶痛,說不出的復雜。他咬了牙,緩緩說道︰「傳說鳳血靈玉乃吉祥靈物,還有認主的傳言,無論誰拿到它,都急于想證實那傳言是否有虛。本王……也一樣。」
蘇灕手掌心忽地一熱,仿佛又看見當初的東方濯,滿心期待地將鳳血靈玉塞進她手中的情形,是啊,誰會放棄證實這靈物有多靈的機會?東方濯不會,就連她,當時也有著無比的好奇心。
「所以我交給了黎蘇,我還在得意,鳳凰認主,我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可是……什麼俯首認主,全是假的!」說罷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砰地一聲響,蘇灕的心,跟著沉了下去。
東方濯咬牙切齒,激憤難平,英俊的五官,已然扭曲。
蘇灕竭力按壓下心頭的驚惶不安,沉聲道︰「此物究竟有何玄機?!」
東方濯又道︰「……我知道口說無憑,你一定不肯相信他才是幕後真凶!所以今日,本王就用事實來證明,究竟誰才是你的仇人!」
說著,他忽地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在腕間一劃!鮮血涌了出來,滴滴落在紅光瀲灩的靈玉上,忽然間一道金光閃耀,刺得所有人都不自覺伸手遮住了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金光就消失了,蘇灕卻直覺地看到,那金光一閃的瞬間,鳳凰的翅膀似乎動了。
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下,那鳳血靈玉奇跡般地變了,玉里俯首帖耳的鳳凰,神奇地變成他們最初見到的振翅欲飛的姿態。
只見東方濯眼中閃過一道喜色,喃喃道︰「他果然沒有騙我。」
蘇灕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陰沉的面容,內心的驚惶與不安,開始無限地擴大。
東方濯轉眼瞥見守在一角的宮女,指著她叫道︰「你,過來!」
那宮女緩慢地走上前來,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不知他意欲何為,有些害怕,身子瑟瑟發抖。
東方濯一言不發,遞過銀盒冷聲道︰「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