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驍想了想,覺得形勢不妙,立即沉聲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盡快將此事稟報父皇!」
鴿傳書將消息帶回汴京,卻沒有收到汴皇的回復。浪客中文網〔中文〕戰事隨時爆發,陽震與陽驍都有些焦急,連續發出數封信報詢問聖意,始終沒有消息。直到多日後,域口的官道上,忽然來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隊伍,浩浩蕩蕩,圍護當中一輛華貴的馬車,來人正是微服出行的汴國皇帝。
域口大營接到消息,眾人皆是一驚,連忙列隊恭迎聖駕。
無暇顧及多日奔波的辛苦,皇帝與眾人徑直入了營帳,端坐主位,方才沉聲道︰「鳳桐關情況可有何變化?」
陽震上前沉聲回道︰「目前定國似乎旨在加強軍防,暫時沒有查到對方有進一步的舉動。臣接到消息之後,已經即刻命于士和將軍率領一萬精兵趕往鳳桐關,以防萬一。」
皇帝「唔」了一聲,點了點頭,蘇灕在一旁,默默打量著他,此刻,皇帝滄桑的臉上已呈疲態,至少一個月的路程,這麼快即趕到,顯然也是對目前形勢極為緊張。
「晟國提出和談,陛下心中可有了決斷?」陽震隨即問道,晟國遞上議和書已經多日,仍沒有做出答復。
皇帝眉頭緊鎖,沉默了一陣,看著眾人不答反問道︰「諸位覺得應該如何?」
所有人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決斷的信息,原本這場戰爭的敵人只有晟國一方,如今定國也蠢蠢欲動,確實有點棘手。
「陛下,依在下認為,理應議和休戰。」見無人答話,蘇灕緩緩開了口。
「為何?」皇帝不動聲色道。
銀色面具後的女子,神情平靜淡漠,語聲不急不躁,只是將形勢娓娓道明︰「如今下三分,以晟國兵力最為強盛,定國財力雄厚,而在這兩方面,汴國都稍遜一籌,我們最有優勢的一點,便是豐富的作戰經驗,和驍勇無匹的士兵。但,並不適宜長期作戰,更遑論以一敵二。」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汴國還怕了他們不成?」于將軍不滿蘇灕所言,憤然反駁,「他們想議和便議?憑什麼?」
蘇灕淡淡道︰「在下以為,聰明的人理應順應當下情勢,而選擇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面,才是上策。止戰,並非是怕了他們,更重要的是為自己爭取更多更有利的條件,待日後另擇最佳時機達成目標……咳咳。」她話沒說完,心口忽然陣陣悶痛,不禁暗暗皺眉。自從靜琬姑姑將內力悉數傳入她體內之後,浮雲經與乘風兩股內力始終不能完整融合。而前不久,她危急之下,接連爆發兩次驚人的力量,已不小心傷了內息,不時會出現氣血不穩的情況。
皇帝原本專注傾听,見蘇灕身體忽然不適,心中微微一動,仿佛想到什麼,眸光漸漸深了,若有所思地盯著蘇灕。
陽驍三步兩步竄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扶住,聲音里多了一絲緊張,「小阿灕,你怎麼了?」
陽震也快步上前,關切道︰「你身體不舒服?那快回去休息。」
蘇灕搖了搖頭,快從懷中取出藥瓶,吞了幾粒凝神靜氣的藥丸,喘勻了氣息,方才淡淡道︰「我沒事。」
她語聲平穩,方才那一瞬間的不適仿佛只是一場錯覺,蘇灕繼續沒有說完的話,道︰「既然對方有心議和,那就看看他們能開出何種條件。」
她這話雖然說的冠冕堂皇,也並非內心真正所想的目的,但卻是一番實話。以目前汴國真正的實力,拼力頑抗下去固然仍可堅持,不至于一敗涂地,但長期作戰損兵折將,會導致國庫空虛,根本也討不到半點好處。眼下蘇灕最重視的事,就是盡快促成這次議和,停止戰爭,順利拿回白玉指環,父王也能安全回到晟國京都。
陽驍緩緩收回了手,一雙烏溜溜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蘇灕察覺到他犀利的眸光,仿佛利劍一般,已經穿透自己臉上銀色的面具,將她內心此刻所想一覽無遺。
陽震轉身踱步,手指慢慢撫著箭袖上精致暗繡的紋路,目光低垂,仿佛也在仔細想蘇灕的話,他眼角淡淡的余光,在皇帝身上凝了一瞬,無人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陰郁。
皇帝凝眸看了蘇灕一陣,忽然發話道︰「你們都先退下,朕有話要對阿灕單獨說。」
陽震與陽驍均是一怔,心底疑慮叢生,卻也只得領眾人退出營帳。
此時帳內只有皇帝與蘇灕兩人。
皇帝嘆息一聲,直言道︰「阿灕,你體內浮雲經與乘風的內息,是不是一直沒有融合?」
皇帝忽然指明要與她單獨談話,蘇灕隱約已猜到是與她方才內息不穩有關,遲疑一剎,終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皇帝站起身,長嘆一聲道︰「浮雲經與乘風這兩種功力若不能及時融合一體,妄自動用內力會對心脈有反噬之痛,你方才身體不適正是由此而來。」
蘇灕平靜道︰「我以為這是內力尚未完全融合的反應,卻不知還有反噬一說。蘇灕斗膽問陛下,可有辦法解決?」
皇帝眉頭緊鎖,有些欲言又止。
蘇灕淡淡道︰「陛下有什麼話,盡可直言。」
「唉,夜闌草是融合這兩種內力的最佳良藥,乃是世間難求至寶,二十年方能長成型,原本宮里也有,只是現今……」
「現今如何?難道沒了?」
皇帝似有幾分無奈道︰「夜闌草已經被聖女教玄境長老煉成了絕情丹。」
絕情丹?听這名字就覺得古怪,蘇灕不禁皺眉問道︰「這絕情丹是何物?」
「絕情丹是聖教新煉制而成的丹藥,專用以控制人之**愛念,一旦服下,終身不得再動情思,否則會引起經脈逆轉,痛如萬箭穿心,最終功力盡廢!」皇帝緩緩道。
蘇灕頓時怔住,這癥狀听起來似乎和當時東方澤中了情花之毒,而不能與她親密有著頗為相似之處。想到那人,她心頭不由一窒,彼時因這詭異之花而衍生的纏綿往事,頃刻化作無數綿針刺痛心扉,那疼痛,細密,綿長。
她忽地咬緊了牙,已經過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是忘不掉他?!這個人根本不值得她再去心痛半分!如果可以,這一生她都不想再沾惹情愛,無情無心才能讓自己過得恬淡自由!
斷情絕欲……她腦海忽然靈光一閃,蘇灕抬眼望向皇帝,絕情丹……
皇帝也在注視著她,望向蘇灕的目光,說不出的復雜難辨,還有幾分猶疑不定。
蘇灕眼光一冷,原來他早有此意!淡淡譏諷道︰「聖女教果然名不虛傳,盡出些刁鑽的法子。只可惜了這二十年才得一株的夜闌草。」
皇帝眼光一閃,嘆道︰「這也怪不得他們。自從昔皇妹十八年前逃走,他們為了防止再有此類意外發生,想了很久,才苦心研究出這個丹藥配方。」
「的確煞費苦心!」蘇灕面無表情,冷聲道︰「既如此,蘇灕想要治這內力之困,還需得先做了這聖女教的聖女?」
皇帝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不錯。絕情丹在玄境長老手中,非聖女不得服用。朕……也不能隨意更改教令。」
蘇灕微沉了眼,沒答話。
「阿灕,」半晌,皇帝緩步到她面前,無奈地嘆氣,似有一絲憂心,「你不會因此對朕心有怨懟吧?」
「蘇灕不敢,陛下多慮了。」蘇灕淡淡答道,心中冷冷一笑,難怪當日與皇帝初見,他並不急著找回白玉指環,看來早就料到她要解內力相融之困,遲早還會回來,再加上她與東方澤在瀾滄江畔斷情跳江,下皆知,做這無情無心的聖女再適合不過。這如意算盤打得著實不錯。
不過……也好,東方澤顯然已經對她身份起疑,若能借此避開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等這陣風頭過去,再想辦法解決絕情丹的困厄,離開這里
當下打定主意,她定定望住皇帝,輕聲道︰「不知蘇灕可有資格擔任聖女之位?」
「什麼?」皇帝明顯一愣,似乎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有了回應,「你想當聖女?」
蘇灕反問道︰「那陛下可有更好的法子能解這反噬之困?」
皇帝微怔,神色復雜道︰「朕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希望你能夠重振聖女教聲威,唉,只是這件事……朕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謝陛下關心,蘇灕明白。」
皇帝沉吟片刻,「那白玉指環可在你身上?」
蘇灕搖頭。
「白玉指環是聖女最重要的信物,你若真是決心想做這聖女,指環務必要在手中,才能證明身份,號令全教。教中除了長老,沒有人知道聖女教與皇室之間的關系。」皇帝想了想,踱了幾步,「這樣,你想辦法先將指環拿回來,在此之前,可以好好想清楚這件事。無論怎樣選擇,朕都不會勉強于你,」
「是。」蘇灕問道,「那和談的事?」
皇帝思忖道︰「你方才說的有理,不妨先去看看對方目的究竟為何,再作打算不遲。」
蘇灕見皇帝松了口同意和談,頓時放下心頭大石,閑話幾句後,向皇帝告退。
剛一踏出帳外,陽震與陽驍一前一後便迎上前來,「阿灕,你怎麼樣?」
陽震神色如常,語氣卻有幾分關切,幾分探究,還有幾分擔憂。
陽驍總是嬉笑的俊臉也有一點凝重,「父皇……同你說什麼了?」他心里隱約猜到答案,急不可待想要證實。
「多謝舅父關心,蘇灕並無大礙。」輕淺的暖意漫上心間,蘇灕淡淡笑道︰「沒什麼,陛下告訴我一個解決融合功力的方法。」
陽驍臉色一沉,一把抓住她道︰「聖女教?」
「嗯。」蘇灕輕輕點了點頭,「我已決定去做聖女。」
「什麼?這萬萬不行!」陽震十分震驚,當即斷然否決。
陽驍不禁也瞠大雙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瞥了眼大帳,急切地低聲道︰「聖女教是什麼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這聖女是那麼好當的?」
「四皇子此話有理,阿灕!你年紀還輕,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不,我絕不允許!」陽震驚痛道,他臉色忽地陰沉無比,咬牙道︰「是不是他逼你?」
「沒人逼我。」蘇灕依舊一臉平靜。
那兩人分明是一臉不信,前所未有的立場一致。
「真的沒人逼我。」蘇灕輕嘆一聲,平靜道︰「若不如此,我體內兩股內力反噬之痛只會越來越重,拖下去沒好處。」
陽震胸膛起伏難定,為何又是這樣?!十八年前是這樣,十八年後還是這樣?!那陰柔俊美的一張臉,越發陰沉,陰鷙目光仿佛要吃人,他卻咬緊了牙,心痛到說不出話來。怒意無處宣泄,猛然抬手揮出一掌,十幾步之外的一棵大樹轟然斷開,緩緩倒下!
蕭王發火,威力之猛,令人膽戰心驚,大營四周站立的士兵立時一抖,低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陽驍臉色微微泛白,前所未有的凝重,以他對蘇灕的了解,絕對不會這樣輕易答應!更何況,她還有著常人難及的能力!
她竟然可以如此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心驚,仿佛去當聖女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跟我來!」陽驍沉聲叫道,扯住她直往大營外一片密林奔去。
濃密樹蔭遮住火辣的日頭,直到僻靜處,陽驍方才停下腳步,回身盯緊她雙眼,仍然不死心地勸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據我所知,那絕情丹暫時沒有解除之法,一旦服下,就意味著你再也不能……」
「這有什麼不好?」她平淡至極地反問,「暫時也不代表永遠。」
銀色的面具泛著幽幽冷光,烏黑的眸子里的情緒卻是冰冷,淡漠。
他重重喘了口氣,半晌,艱難又道︰「你已答應了父皇?」
「那你告訴我,有什麼更好的法子?」面具後的清澈眼眸,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讓她牽動情緒。
陽驍一時語塞,濃眉皺緊,目光中盡是痛惜之色,她為了東方澤,竟然已經對情愛,放棄了任何的幻想!也不給自己留半點余地,她已經絕望到這境地了嗎?這認知,讓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記,仿佛失去了渾身都力氣,後退一步,靠在一棵樹上。
日光穿透林間枝椏,灑下斑駁的光,她縴細的身形陷于重重暗影之中,愈發顯得瘦削。還記得數月之前晟國初見的她,是那樣聰慧狡黠,靈氣逼人,當眾將他如猴子一般戲耍!可眼前的女子蒼白沉靜,寡言少語,似已失去了所有歡笑,東方澤怎麼忍心傷她至如此境地?
心,微微一痛,陽驍情不自禁地抬手想去拉她,蘇灕卻警醒地後退一步,避開,望著他復雜難言的神色,冷笑道︰「你同情我?」
陽驍微微一怔,英挺的眉宇間籠上一分淡淡悵惘,「我沒有。我只是……不想你在心緒不定之時,做出他日會後悔的決定。」
蘇灕冷笑一聲,「我做的選擇,我自會承擔後果!不勞四皇子費心!」
「你!」陽驍神色一變,他憋住氣瞪著她,蘇灕微微揚起下巴,柔美的弧度之中帶著不可動搖的倔強。他心中卻莫名一動,怒氣頓時消失殆盡,有些挫敗,張口想再說些什麼,最終卻頹然放棄。
見他如此,蘇灕心頭一軟,別開頭,不由放緩了口氣,「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的事,自有主張,不希望他人插手。」
她堅定的語氣,已經告訴他最終的答案。陽驍沉默地點了點頭,心知已經無力再勸她回頭。
「色不早了,回營吧。」蘇灕淡淡望向空,平靜地轉身而去。
陽驍跟著她,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大營。當晚,皇帝派人去給晟軍回了信,約定三日之後再次和談。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清晨的當虞籠罩在綿綿細雨之中,與地灰蒙一片,齊襄堂外圍早已被汴、晟兩國士兵重重把守,每個人神色肅穆,警惕地目視前方,處于高度戒備之中。
十匹駿馬穿透雨霧疾馳而來,直接到了齊襄堂外,陽驍率先利落地跳下馬,緊跟其後的仍是蘇灕、沉門四人和五名侍衛。
環視了齊襄堂外圍一眼,陽驍走到蘇灕身旁,長臂一伸,手不安分的搭上了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妙使想的法子果然很妙,有這麼多兵看門,怕是連一只蒼蠅都不進來啦!」
鑒于上次汴國暗地設下伏擊,此次和談雙方針對地點及防範措施便顯得愈加小心,最後蘇灕提議雙方同時派兵駐守當虞,相互監視,一旦發現異動,殺無赦。地形又是彼此一早已熟知,如有異常很容易察覺。這建議一經提出,雙方欣然同意。
蘇灕沒理他,快地閃身一避,徑直向祠堂內走去,他的手頓時滑了下來。
陽驍不以為意,緊跟一步,一把牽住她的手,嘴里叫著︰「喂,你等等我啊。」
話音未落,祠堂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祠堂內,一名身形高大,黑袍金冠的男子背門而立,身側兩旁貼身侍衛,是鐵打不動的盛秦盛簫!
蘇灕頓時停下腳步,來人……竟然是東方澤!父王呢?!
听到聲響,東方澤慢慢地回轉身,幽暗的光線傾瀉在他俊美的臉上,五官更添幾分深沉冷峻,淡淡陰影中,唯有他一雙璀亮如星的黑眸,奪人心魄。
不期然地撞上他視線,四目相視,地間靜寂無聲,唯有雨絲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輕響,似有若無。
他專注地盯著蘇灕銀色的面具,片刻,眼光下意識地向下移去,定在二人緊緊挽住的雙手,半沒有移動,眼底漸漸浮上一絲寒意。
蘇灕穩住心神,迅速地朝屋內掃了一眼,他身後除了盛秦盛簫兩人,便是八名鐵甲黑騎的侍衛,沒有看到父王的身影!
「真是令人出乎意料,怎麼晟國朝中無人了嗎?需要皇帝陛下親自前來和談?」
陽驍表現得很是驚訝,話語中極盡譏諷之意,眼底卻盛滿冰冷的恨意,他握著蘇灕的手,愈加緊了幾分。
蘇灕莫名有了一絲不快,後退一步,不著痕跡地掙月兌他的束縛。
陽驍大咧咧地走到東方澤對面,找個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
東方澤也隨意坐了,銳利的眼光仔細打量著沉門幾人,緩緩道︰「四皇子身份尊貴,卻與沉門中人關系匪淺,也讓朕覺得有些意外。」
「小王最喜歡結交朋友,從不管對方是何身份。東方澤你的好奇心也未免太強了吧。」陽驍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懶懶伸直了一雙長腿,冷冷道︰「行了,還是說說正事,到底想談點什麼。」
他吊兒郎當的樣子,眾人早已見怪不怪,東方澤當下直言道︰「這仗再打下去對兩國都無益處,不妨考慮休戰。」
陽驍笑意漸漸冷了,「世人皆知,你為了明曦郡主投江一事,雷霆震怒,誓要踏平我汴國國土,以泄心頭之恨。如今目標尚未達成,為何又要主動休戰?還是,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朕只是來商討休戰的條件,其他的事,與四皇子你又有何干?」
「與我無關?哈哈。昭華與使節團一百三十一條人命慘死在你手里,你居然說與我無干?東方澤,你是想賴賬嗎?」想到殺妹之仇,陽驍心頭恨意激蕩,眼眶泛起輕紅。
「她有膽子勾結戰無極做那麼多事,就該想到會有那樣的結局!」東方澤臉上閃過一絲狠戾,話語寒冷如冰,顯然仍對陽旋一事耿耿于懷。
兩名男子想到心頭之痛,殺意漫上心間,祠堂內氣氛莫名就變得緊張起來。
蘇灕淡淡垂眸,眼光平淡至極,恍惚之間覺得這些事已經離自己很遠,很遠。
「咳咳。」門外寒風拂過,東方澤忽然急聲咳喘了幾下,他手握成拳抵住了唇,高大的身形微微震動,衣襟處赫然滑出一件小小的白色事物,襯在他墨黑長袍上,越發鮮明,散發著柔美瑩潤的光澤。
蘇灕眼光登時微變,是白玉指環!
陽驍一眼也看到,臉色不禁一沉,顯然是沒想到這指環仍在他身上。
蘇灕細微的情緒波動,沒有逃過東方澤敏銳的雙眼,他一直在暗暗注意著她的反應,稍稍平復了氣息後,問道︰「妙使也認得此物?」
蘇灕眼光微沉,「在下听前任門主提到過,說此物是歸她所有。」服用藥丸後的聲音,暗啞低沉,幸好她提前做了防備,否則今日東方澤突然現身,難免不會露出破綻。心念忽然一動,只怕這指環也是他故意的,旨在他引她開口說話,要不怎麼只單單問她是否識得此物?
「不錯。這的確是她的東西,也是她與朕之間的定情信物。」東方澤手指不自覺地撫上指環,仿佛想借此感受到她的溫度。深邃目光緊緊盯著蘇灕,似乎想從隱藏在面具後的她的眼中,尋找著答案。
蘇灕的心,抑制不住的輕顫,這指環,的確是他們二人之間一件特殊的信物,承載了太多太多難以忘懷的微妙,多到令她無從忽視!她極力穩住呼吸,不讓自己眼中流露更多的情緒。
陽驍眼光微冷,嗤笑道︰「這分明是我父皇故人之物,早在門之時你已經知道,想要霸佔也該找個更好的理由。」
東方澤眼光微微一閃,忽然道︰「四皇子想要這指環?」
陽驍陰沉著臉,「你明知故問!」
東方澤淡淡一笑,「那好,我們來玩個游戲,不知四皇子敢是不敢?」
眾人皆是一怔,歷來正經無比的東方澤為何會在兩國和談之時,提出玩游戲?這事若是應該由陽驍來提才顯得更為合理。
唯有蘇灕,心頭立時一沉,東方澤臉上俊朗笑容背後,分明另有居心,她直覺與自己肯定月兌不掉關系。
「哼,真是笑話,本皇子又有何不敢?」陽驍冷冷道,「說規則來听听。」
「雙方各出一人,誰能打贏對方,指環便歸誰,打贏的人可以要求輸的人做一件事。如何?」
似乎沒什麼不妥,蘇灕卻聞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陽驍雙眸微咪,不動聲色問道︰「若是平手又當如何?」
「不會有平手!」東方澤斷然道,「不過……這場對決的人,必須由朕來指定。」
蘇灕早已猜到他後面要說什麼。他根本就是還不死心,想盡各種方法要帶她走!他以為她還是昔日武功低微的蘇灕?
他眸光一轉,看著她微微笑了,「听聞妙使藝高人膽大,當日和談以一人之力解決了伏擊之困,朕很欣賞。」
蘇灕冷冷地看著他,明知道他目的不純,有備而來,她此刻也別無選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指環對她的意義!這一場,她只能贏,不能輸!
「四皇子意下如何?」
陽驍神色復雜,看了蘇灕一眼,已然明了,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麼?這該死的東方澤!假借和談之名,實則目的只為蘇灕!當下只得忍下心頭沉郁,點了點頭。
眾人依照東方澤的意思全部退到了院子里,此時細雨已停,空氣清冷濕潤,際仍朦朧灰色。
屋內只有東方澤與蘇灕兩人,分立兩端,注視著對方。
沉門四人站在一處,項離探頭探腦看了幾眼,悄悄湊到挽心耳邊道︰「喂,你說他倆誰會贏?」
挽心抿了抿唇,沒說話,蘇灕雖然得了靜琬十多年功力,內息大增,可畢竟兩股力量尚未融合,想要打贏武功深不可測的東方澤,著實不易。
江元擔憂道︰「與東方澤對決,只怕會妄動真氣,對她身體恐怕有傷。」
秦恆卻抄起雙手,篤定道︰「我倒不這麼覺得,晟皇對她一往情深,必會手下留情,不會真傷到她。我覺得門主一定會贏。」
項離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果然是打探情報的高手,觀察力很強。我也這麼覺得。喂,我有個好主意,不如我們來下注賭一把啊!」
他很久沒有進賭坊了,十分雀躍的建議,那三人同時望,顯然對此舉表示不屑。
項離頓時興致全消,翻翻白眼小聲咕噥︰「真沒意思。」
他話音還未落,只听「砰砰砰砰」接連幾聲響,一陣勁風掃過,祠堂內的所有門窗全部緊緊關上了。
屋里沒有一絲光,看不清對方的一切,安靜無聲,靜到只可依稀捕捉對方若有若無的輕淺呼吸。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相遇的最初,瀾滄江客棧的浴室里,彼此看不到對方,卻又能清晰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蘇灕心頭一凜,恍然頓悟,他方才驟然發力將門窗關閉的目的。他不想再被假象迷惑,想借環境之便尋找昔日的感覺,從而確定她的身份!
面具後的紅唇輕輕一牽,勾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不管他是何目的,她今日一定會竭盡全力取回指環!當下不再分神,蘇灕雙眼死死盯住暗影中那熟悉的高大身影,眸中冷光一閃,身直撲過去。
袖中短劍無聲無息滑落掌心,握緊。黑暗之中,鋒利劍刃泛著幽冷的白光,直逼東方澤前心!
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動,輕輕閉上了雙眼。身後是一面牆壁,根本無路可退。
蘇灕瞪大了眼,他站著不動是要找死嗎?還是在賭她下不了手殺他?電光火石之間,她心頭情緒如海浪翻涌,有剎那間的遲疑,劍鋒仍舊向前朝他心髒刺去。
距離他心口一寸之遙時,東方澤忽身形然向右側橫移,如同鬼魅般旋身一轉,即到了蘇灕身後。
蘇灕急忙回身再刺,發現人已消失不見。她睜大雙眼,極力在黑暗之中尋他的所在,卻怎麼都看不清楚。一時之間,竟連他的呼吸,也辨別不出方位了。情急之下,蘇灕將雙眼緊閉,凝神靜听,人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听覺與感覺會變得格外敏銳。
頭頂上方隱約有淡淡的溫熱拂來,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他的氣息。
身形陡然拔起,一掌拍出發起猛烈進攻。半空中他身形急轉,蘇灕左手虛晃一招,右手橫臂一掃,準確猜到他身形下落的位置,只听「嗤啦」一下,傳來裂帛聲響,半截黑色的衣袖請輕輕滑月兌他手臂,緩緩飄落在地。
「多日不見,你內功似乎精進許多。誰教你的?」東方澤忽然輕聲開口,沉厚的嗓音彷如醇酒醉人,在黑暗之中格外好听,更添幾分魅惑。
蘇灕冷冷道︰「你猜錯了,沒人教我。」他只避不攻,意在引她出手,使出更多招數,蘇灕以前那點微末功夫,他十分清楚。她暗自皺眉,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打完。
似乎察覺到她不耐的情緒,東方澤輕輕一笑,不再多話,縱身躍起,高大的身影直奔蘇灕面門直撲而來。
蘇灕心神一斂,不敢輕敵,心隨意動,短劍夾著凌冽的劍氣,瞬間幻化出無數光影,一時間虛實難辨。
兩道身影激戰一處,身如游龍,轉眼間幾十招已過,幾乎與這濃重的墨色融為一體。
蘇灕越打越是心驚,她幾乎已使出全力,只是憑借強大內力將他衣衫劃破幾處,始終不能近身。
早知道東方澤武功高強,當世罕見,但她沒想到在集合了靜琬姑姑十幾年功力之後,與他仍舊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她一時不敢深想,他的內力,究竟到了何種境地?!這樣下去,何時能停?難道她要輸?不,絕對不行。
察覺到身後他掌風落下,她心神不定,猶疑間慢了半拍,勁力掃過,頓時將她身後的衣衫劃破長長一道裂口。
柔女敕的肌膚立時生出細密的疼,她氣息一凝,生生忍住。
就在這時,東方澤人已閃到她面前,蘇灕悚然一驚,倉促間提氣急退,他步步緊逼,沒想到剛退幾步,她察覺不對,卻已來不及,身子猛然撞上了牆壁!
只是,後背的肌膚被一只堅實的手臂攬住,卸去不少撞擊的力道。溫熱的肌膚驟然親密接觸,她心頭一顫,抬眼一望,漆黑中他一雙眼明亮迫人,眼底的情深似海一般深。俊臉靠近,蘇灕極力回避,整個人卻已被他用力抵在牆上,一動也不能動!
他微低下頭,她本能地別開臉,只覺他唇齒間呼出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撩撥著她耳側細膩柔滑的肌膚,那是她最敏感的所在,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栗,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去握她垂在身側的手,暖意一路竄到心尖,蘇灕卻立時心痛如絞,劍光一閃,她握住短劍的手已經抵在他頸間,用力下壓,試圖逼他退後一些。
「放開!」她冷聲低喝。
「蘇蘇,蘇蘇。」東方澤低聲輕喚,她的威脅他視而不見,此刻心潮翻涌,心底的疑問在這時得到了最好的印證。
短短時日,她功力驟增,曾一度讓他疑心找錯了人,可很快又否定了這想法。因為,他的感覺無法欺騙自己。這二十多年來,他從未對任何女子產生過如此獨特的感覺,只除了她。
他身上清朗的味道似乎已將她團團包圍,隔著面具,蘇灕也抵擋不住那股燥熱,忽然咬緊了牙,冷聲道︰「閣為一國之君,竟然對一女子如此無禮,你再不放開,休怪我不客氣!」
手中劍刃又壓低幾分,再進一分定會刺破肌膚。
「我不會放!這輩子也不會!」他低吼出聲,堅定無比,鼻尖抵上冰冷的銀質面具。彼此的身子緊密貼合,沒有半絲縫隙,似乎稍稍一動,便能擦出激烈的火花,一如往日無數次蜜意情濃時。
她身子挺得僵直,不敢妄動,腦子卻在快地轉著心思。
溫軟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入腦海,她的甜蜜近在咫尺,他有些情難自己,低聲輕哄,「蘇蘇,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你想要什麼,做什麼,我都會答應。只是不要再離開我。」說著,他伸出手扣住了她面具的邊緣。
蘇灕沒有反抗,忽然伸手撫上他的臉,細膩柔滑的觸感一如往日,東方澤心神一震,頓時呆住了。任由她縴細的手指沿著他俊美的五官輪廓,緩緩游移。
指尖輕輕地移到了他弧度完美的下頜,繼續向下滑落。
果然……是她!他心頭狂跳,突如其來的驚喜彷如浪潮拍岸,不斷沖擊著他時刻保持的冷靜與理智,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想更深刻的感受久違的悸動。
合眼的剎那,沒有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光。
蘇灕持劍那手無聲輕移,冷銳劍氣頓時將他頸上掛著白玉指環的紅繩割斷,小指就勢一勾,指環落入掌中,與此同時,另一只手猛然抽出,用盡全力拍出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頭!
東方澤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口中溢出一絲鮮血。
她借機縱身一躍而起,落在另一方。
她又騙了他!他霍然轉身,瞪著黑暗中朦朧縴細的身影,無人看到他眼底心碎欲裂的失望。
死死捏住掌心中的指環,蘇灕的心砰砰急跳,仍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順利拿回了它!指環剛套上食指,東方澤形如鬼魅,頃刻即到眼前,快到她幾乎無從反應。
男人渾身散發著驚的怒意,出手迅疾如風,招招直逼蘇灕周身大穴,似是要將她生擒活捉!
蘇灕內息已提至極限,拼盡全力應對,腳下節節敗退,被他再次逼進角落,喘息急促,內息翻涌,似有相沖之勢。而東方澤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影半空中下落,猶如一張巨大的黑網,將她籠罩其中。
忽然,他身上似乎掉了一件東西,黑暗之中辨認不清,直朝蘇灕面門而來,她已無處可退,直覺舉起短劍,全力劈了過去。
「不要——」東方澤驚呼出聲,伸手去抓,卻已來不及。
短劍劈中那東西的瞬間,蘇灕才看清楚,那是一個巴掌大的黑檀木雕刻而成的人偶,人偶的面貌雕得栩栩如生,就連十根手指也精致無比,完美到令人驚嘆。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雕刻的,她的人形木偶,也是她曾經最喜愛的東西。
蘇灕頭腦中一片空白,耳畔傳來「 嚓」一聲脆響。
堅硬無比的黑檀木,剎那之間被她全力劈去的短劍擊得四分五裂,轉眼粉碎四散開去。
她睜大雙眼,卻只看到黑暗之中,他明亮的眼楮,此刻寫滿驚痛和難以置信。
原來,再小心翼翼呵護的,無論是感情,還是別的什麼,終會有面目全非的一。
許久,屋里沒有一點聲音。
祠堂的大門,被人用力撞開,突如其來的光線傾瀉而入。
地上一片狼藉,木桌木椅支離破碎,散落滿地。
沒有眾人臆想中的慘烈場景,沒有人知道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個人都完好無損的站在屋里。
東方澤高大的黑色身影背門而立,頭微微低垂,呆呆地盯著腳下玩偶的碎片。
蘇灕听到聲音,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卻看到面前他的眼楮,只剩下一種表情,心碎成灰。
她心口倏然被一陣劇烈的痛楚擊中,身子不禁一顫,她知道,方才壓制許久的內息反噬,再次爆發了。她咬緊牙關,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快步走出了祠堂。
「陛下——」她身後傳來盛秦盛簫的驚呼聲。疼痛瞬間淹沒了她,陽驍跟在她身後,早已看出她形勢不對,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沖出了齊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