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宇文飄渺再怎麼抗拒,當她親眼看見父親的親筆信函之後,她再也抗拒不了事實。
今天是她和未婚夫見面的日子。
多可笑!一個寡婦竟然還會跑出一個未婚夫。
這樣的笑話恐怕會讓她無法在此地立足。
不管她是否無力抗拒,她的心里始終拒絕承認,不管義父義母如何好言相勸,也不管心里有多少次疾呼著要自己面對事實,她就是無法接受這突然冒出來的婚事。
相見的地點還是在春風樓,因為那里離醫館比較近。
義父義母堅持陪她前來赴約,原因不是擔心她會緊張、害怕,而是擔心她會給人家難堪。
雖然她的性子已經收斂很多,但誰也不知道這表面的冷靜能維持多久,周家二老生怕她會成為眾人的笑柄。
周夫人坐在宇文飄渺的身旁,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低聲叮嚀她不要太激動,而她的視線則是冒火的落在眼前的茶具上,不敢讓義母發現她的怒氣。
「人到了。」周夫人屏息的對她說。
宇文飄渺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之後才緩緩抬起頭。
她抬眼望進一雙霸氣中帶著溫和,溫和中又透露著些許冷漠的眼里。
她對眼前的俊容感到驚訝,什麼樣的男人會有這樣復雜的眼神?而這矛盾復雜的眼神竟和他的英俊那麼相融,
他有三十多歲了吧!嚴謹而危險的氣質,加上飽經風霜的穩重,卻讓她無來由的覺得自然。
他身上所有的一切矛盾與復雜,就像是上天賦予的。
長及肩後的黑發,並未遵循禮教的將它束成發髻,任發絲半覆面孔;露出的半邊臉上,濃密的睫毛輕掩,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邪氣。
此刻他話聲方歇,發絲在臉頰邊微微晃動,半敞的錦衣下,結實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一派優雅的替周氏夫婦斟茶,然後凝神端視宇文飄渺,雙眼中仿佛藏著神鬼不知的玄機。
他不發一言,宇文飄渺亦無言,反倒是周夫人忍不住了。
「你是說要馬上帶走飄渺?」周夫人舍不得的問。
他拿起茶杯,仰首飲盡翠綠色的液體,然後緩緩擱下茶杯。
「沒錯。」低沉的嗓音徐若春風,但卻有不容他人反對的霸氣。
「飄渺。」周夫人有萬般不舍。
「能不能至少緩個兩三日,讓我們好好聚聚……」周夫人對男子要求。
男人的黑眸迸出森冷的眸光,逼得周夫人將哀求的字句吞下肚。
平常人在此威勢之下早已經是噤若寒蟬,何況是傳統婦女。
「飄渺已經對周家付出太多了。」男人冷冷的道。
「給我一天的時間,我需要處理一些私人的事。」她不希望什麼都沒交代好就跟他走。
「就一天!」男人二話不說地便站起身往外走。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宇文飄渺決定不再做無謂的抗爭,她只想告訴馬賢榮一聲,畢竟他曾經是她屬意成親的對象。
女人再怎麼強悍、再怎麼對這個城鎮付出心力、有多少豐功偉業都沒有用,因為只要是女子,就有著油麻菜籽命。
世俗的道德觀念,古來的恩情、信義,每一項都逼著她無法對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一個不字。
馬賢榮听著宇文飄渺訴說這件離奇的事,沉靜的臉上沒有顯現出任河情緒,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許久之後,馬賢榮才做出回應。
「這件事情很今人驚訝。」
「起初我也無法接受。」宇文飄渺盡量配合馬賢榮的反應,畢竟是她先辜負了他。
「你一點都不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馬賢榮漫不經心的問。
「他手里握有我爹的親筆信函,還有定親的信物,我無法不承認。」雖然她心中也滿是懷疑,但事實勝于雄辯,使她不得不相信。
「或許他只是湊巧得到那兩樣東西,並非真的和你有任何瓜葛。」馬賢榮還是一副局外人看事情的態度,盡量不想讓宇文飄渺對他產生反感。
「或許是,但我爹已經不在了,我只能憑信物作決定。」
馬賢榮見自己的一番話無法打動宇文飄渺的決定,遂采取另一種方式。
「你知道對方的身份嗎?」
身份?宇文飄渺這時才想起來,她竟然連未婚夫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記得他有對義父義母介紹過,是她沒注意听。
「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天就得跟他走。」
馬賢榮按捺下自己的脾氣。
「听說春風樓來了一個外地客,該不會就是那個人吧?」
「我不知道,不過他的確是住在春風樓。」宇文飄渺察覺到馬賢榮的異樣。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就是江湖上人人畏懼的大魔頭,‘雍天堡’的堡主雍擎天!」他咬牙說出這個令人痛恨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馬賢榮不過是一個商人,怎麼會知道江湖中的事情?
「呃……常在外頭跑,多少會听見一些傳聞。」他發覺自己太過激動了。
「不管他是什麼人,我都無法改變事實。況且,如果真像你所說,他是一個大魔頭,那我更不可能反抗。」
馬賢榮知道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那……你多保重。」
這是什麼樣的一種人生際遇?
她竟然由一個人人稱頌的神醫,變成魔頭的女人。
武林沸沸騰騰的謠傳著,說雍擎天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最近朝廷賑災的官銀就是被他給搶奪了。
很不幸的,人人口中的大魔頭正是宇文飄渺的未婚夫。
這樣的男人怎麼與她匹配?
但是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的跟著他。
宇文飄渺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不過倒是得到許多人的同情,認為她是為了義父義母的安危,所以才不得不答應,讓她由別人口中的笑柄,變成一個為了保護公婆而犧牲自己的寡婦。
雍擎天回到了雍天堡,受到眾人夾道歡呼,歡聲雷動的景象有如天子出巡般盛況空前。
佳樹、美草、香花處處,雍天堡可謂是人間仙境,優游自在的蝴蝶翩翩飛舞,石砌的池塘里有夏蓮綻放,細絨似的青女敕爬牆虎層層平鋪在牆上,空氣中流動著陣陣撲鼻的清香。
繞過回廊曲徑,院落飛檐斜掛,莫怪乎外頭傳言,雍天堡富可敵國。
宇文飄渺偷偷抬眼看著雍擎天,在這里的他不似在春風樓的模樣,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狂放、豪邁不羈。路途奔波,將他原本已經不算整齊的外表搞得更不修邊幅,但卻讓他更顯邪魅張狂。
宇文飄渺都還未來得及適應雍天堡里的一切,風中就傳來一陣陣脂粉香味,和一聲聲嬌滴滴的呼喚。
「爺,奴家好想你。」
「我也是。」
「馨兒想你想得茶不思、飯不想。」
「爺,我備了酒菜為你洗塵。」
「爺,先到我那兒去。」
一聲接著一聲的嬌喚不絕于耳,宇文飄渺細數了一下,總共有五位嬌滴滴的美女圍著雍擎天。
宇文飄渺原本平靜無波的表情終于扯出一抹嘲諷的笑。
還好她沒有在雍擎天找上她的時候往自己的臉上貼金,要是她以為雍擎天為了一紙婚約而千里尋她回來就是情深意重的表現,那現在看到這個場面,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傷心。
自古多情男人總無情,多情女人多遺恨,她還是小心一點,千萬別栽在這個男人手里才好。
咦?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五位姑娘長得非常面善?
宇文飄渺仔細盯著那些姑娘再看個清楚。
哦,原來這五位姑娘的面貌都跟她有些神似。
有的羸弱如黛玉,有的韻味楚楚可憐,甚至還有媚眼如狐、妖嬈動人的艷姬。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雍擎天性喜收集類似臉孔的女子?
她之所以受他青睞,並非因為爹親的親筆信函,也無關婚姻的約束,純粹是雍擎天喜歡收集女人?而她恰巧是他收集的類型,所以他才不在乎她的寡婦身份?
雍擎天回到他的地方,見到這些侍妾後,他才知道以往為什麼總覺得這些侍妾個個都有美中不足之處?
因為她們每個人雖然都有自己的特質,但是也僅僅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可宇文飄渺不一樣。
她的面容雖然有點蒼白如黛玉,但她的身體卻非常健康;她看似楚楚可憐,卻是縴細身形帶給人的錯覺,其實骨子里的她可能倔強無比,她的面容嬌滴滴,卻帶有山中百合的清高。
只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會不會如臉上的表情一樣淡漠?
打從見了面,他說出要帶她回雍天堡,到現在她的人站在雍天堡里,她都沒有反抗過。
是什麼原因讓宇文飄渺不表示任何意見,就這樣跟著他這個陌生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如果說她像別的女人一樣,愛上了他的瀟灑不羈,那她的態度會不會顯得太淡然了一點?
如果說她的淡漠根本就是鄙視他的行為,她又為何不做任何反抗的隨他回來,甚至在路上問都不問一句?
雍擎天當然不會認為宇文飄渺會對他傾心到天涯相隨。
莫非真的是因為那一紙宇文老頭的親筆函?
他不禁深思起宇文飄渺與眾不同的態度。
雍擎天不習慣別人反抗他,在這里他就是皇帝,所有人都必須听命于他,當然也包括他養的女人,宇文飄渺自然也不例外。
像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似的,雍擎天隨手抱起一名侍妾。
「爺。」被抱起來的侍妾矯揉造作的驚呼著,雙手連忙摟著雍擎天的頸子,好像怕自己摔下去似的。
「怕我抱不動你,把你摔下去?這麼不信任我?」雍擎天低頭在她耳邊細語,順便偷了個香。
那模樣近乎是在大庭廣眾下做出最挑逗的行為,但是大伙兒似乎見怪不怪。
也是啦!這兒是他的大本營、是他的天地,天大地大他最大,誰敢對他的行為有任何意見?
只是宇文飄渺不明白,既然他侍妾成群,而她又壓根兒不知道有未婚夫這檔事,他又何必千里迢迢去找她呢?
而且找到的還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
就算他真的有收集的癖好,也該收集一些閨女、千金才對。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而她到底又是以什麼身份待在這里?
雍擎天可有宣布她是誰?這里的人會怎麼看待她?
她不願多想,反正這輩子誰是她的男人都一樣,在她決定不做任何抗爭的時候,就決心做個無心之人,既然無心,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
雍擎天注定只能得到她的人,無法得到她的心。
宇文飄渺在花園里植了一些從後山摘回來的藥草排遣閑暇時間。
她的日子並沒有因為來到雍天堡就有所不同,若說真的有什麼改變,大概就是她得選擇雍擎天不在的時候,才能偷偷溜下山去,去遠一點的村莊替人治病,因為她怕被雍擎天給逮到。
雍擎天並沒有特別限制她的行動,但卻禁止她替人看病;自從他帶她回來後,她就不曾再見到他,大概是生意做得大,忙碌吧!
反正她不在乎,而且樂得一個人輕松自在。
「宇文姑娘。」雍擎天派給她的丫環慌慌張張的打斷她的沉思。
小青急慌慌的跑在前頭,後頭跟著雍擎天的五名侍妾,他們來勢洶洶的追著小青跑,嚇壞了年紀尚小的小青。
她當然知道來者不善,但是她又能如何?人家有五個人,而她勢單力薄的,多作反抗無益。
宇文飄渺依舊低頭整理她剛剛種下的藥草,完全沒受到周遭的混亂所影響。
她是個大夫,一個有著大愛精神的大夫,從來不知道人與人相處需要特別花什麼心思。
在這里,她學不來勾心斗角,更不懂女人的狐媚之術,雖然她是雍擎天的女人,但她卻是盡可能的讓自己隱藏于無形,避免與雍擎天其他的侍妾起沖突。
她是那樣小心翼翼的想隱藏自己,避免若心事端,但她卻沒想到這樣的她讓雍擎天心里很不是味道,認為她是故意忽略他、看輕他,所以他就刻意種下惡因,要看她怎麼收拾後果。
護主心切的小青狂奔到宇文飄渺身旁。
「宇文姑娘,我去找堡主來。」
「不必了。」找他做什麼?哪家的妻妾不是這般吵吵鬧鬧的過日子,若一有糾紛就得找男人來,早晚這個家會敗光。
「可是她們……」小青擔心的望著已然將至的大隊人馬。
「別擔心,得到她們想要的,她們自然會走。」她早已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備,相信她們玩不出什麼花樣。
依她這些日子的觀察,雍擎天根本把女人當作舊衣破褲一般可以隨手丟棄的物品,尤其像她這種被帶回來就丟進冷宮的女人,雍擎天可能早就遺忘有她這號人物的存在了,所以即使小青去求救,也可能只會得到雍擎天置之不理的態度;既然早知道結果,她又何必去自討沒趣?
她一時花養草、一派優閑的模樣,惹惱了前來挑釁的女人們。
「唷!你們大家看看,原來堡主喜歡的就是她這副模樣。」尖酸刻薄的聲音逼得宇文飄渺不得不抬起頭來。
她螓首輕抬,看見五個侍妾各帶著一名婢女,一字排開共十人,聲勢浩大的佔據了大半個花園。
「小青,帶她們到廳里坐。」為了方便她種植更多藥草,花園里連涼亭都拆掉了,自然是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不必了!」身著暴露的羅紗薄衣,有著一雙狐媚鳳眼的柳姑娘,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她。
「我真看不出你有什麼好的。」要肉沒肉、要笑臉沒笑臉的,真不知道堡主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我當然沒有柳姑娘好。」
宇文飄渺很敷衍的捧柳姑娘,但是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柳姑娘覺得她這話根本就是諷刺之語。可她卻找不到可挑剔之處,只好裝作沒听見。
「不知道你有沒有听到堡內盛傳的流言?」又一個捺不住性子的姑娘開口。
「我不喜歡空穴來風的傳言。」宇文飄渺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侍妾們知曉。
「這麼說來,你是不知道堡主即將寵幸于你的事!」還真是會假裝,這件事情已經在堡內沸沸騰騰的流傳著,她就不信宇文飄渺會連一點風聲都沒听到。
寵幸?雍擎天真的將自己當成皇帝了嗎?
「我的地位不比你們高到哪兒去,堡主要寵幸誰,我跟你們一樣無能為力。」宇文飄渺的輕描淡寫,又引起大伙兒的不滿,認為她挑釁的意味濃厚。
「你什麼?不過是一個寡婦,我們每一個可都是將清白的身子獻給堡主的,哪像你這個殘花敗柳。」
「是啊!你都來多久了,堡主卻來都沒來過你這兒,這會兒听說堡主要寵幸于你,你竟然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過了今晚,恐怕你就得收拾包袱回家去了。」
她們你一言、我一句的損著宇文飄渺,宇文飄渺卻一點兒都無動于衷,還將她們的話謹記在心,心想也許再過不久,她真能回周家去。
「你們看看她那囂張的樣子,我們說的話她一句也沒听進去!」此話一出,激怒了眾人,一行五個人聯手踩爛她辛苦種植的藥草。
小青在一旁急得快哭了。
「宇文姑娘,你快想想辦法啊!」
宇文飄渺冷眼旁觀的站在一旁,對她們可惡的行為視而不見。
同樣是女人,她知道女人失去男人呵護、寵愛的苦,因為她也曾經失去過,所以她對她們五個人有的只是同情,同情她們為了愛而拼命。
她所種植的藥草,功能就是要救人,如果踩爛了藥草能讓她們的心情舒爽一點,這也是救人的一種,所以她不會在乎。
藥草再種就行了,何苦為幾根草傷了彼此和氣?
宇文飄渺默默的看著她們盡情的蹂躪那些看似沒有生命的植物,將她這些日子來的心血搗毀而面無表情。
幾個女人泄過憤後心情好多了,又見到宇文飄渺不還手、不還口,沒有對手的架吵起來一點也不刺激。
「行了!」帶頭的柳姑娘開口︰「看在她一點都不敢反抗,也懂得自己理虧的份上,咱們就甭跟她計較了。」
她們一群人來如一陣風,去如一場西北雨,留下一園子的滿目瘡痍,等著主僕二人去收拾。
小青看著原本清幽雅致的「飄渺樓」被搗毀,心中滿是憤怒,她不懂宇文姑娘為什麼要如此忍氣吞聲。
「小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委曲求全?雖然她們人多勢眾,但我們至少不需要任她們欺侮啊!」小青覺得既委屈又難過。
宇文飄渺沒有解釋,也不認為需要解釋。
即使吵贏了、罵贏了又如何?
「改明兒個,我讓堡主把你調走。」她不是不喜歡小青,只是不願意看小青跟著她受委屈。
小青一听當場傻了眼,豆大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不要!小青不怕自己受委屈,只是看不慣她們這樣盛氣凌人。」
她一定要把這件事情稟報給堡主知道。
宇文飄渺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她來到這里不是出于自願,只是想過平靜的日子,既然想過平靜的日子,就不該被任何風吹草動給影響。
再說,那些人的挑釁與叫囂不痛不癢的,對她根本構不成威脅,她又何必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