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是開春的狩獵會,每到這時候,哀家就覺得意氣風發,渾身有了精神。想當初太祖太宗皇帝,可都是騎馬征戰東西南北,老祖宗們傳下來的規矩,哪怕太平盛世,也不可忘記秦家是馬上打下來的江山多不容易。」
這一夜,皇帝在殿堂宴請皇族,新婚燕爾的太子與太子妃也坐在席上,女眷們身著彩色宮裝,一個個人比花嬌,幾乎成為席上最美的風景。
而穆槿寧,也是其中之一。
她知曉太後安排她來的用意,並不簡單。
她曾經婉拒,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出入宴席的資格。但太後安撫過,說秦王忙碌行宮監工,並不會到場,她才硬著頭皮而來。
她不想再尷尬面對秦昊堯。
幾位臣子身著常服坐在殿堂的席位上,各自面前盛放著美酒美食,其中最年輕有為的,便是李 。
月兌去了官服,他著暗紫色寬大長袍,腰封為黑色,席地而坐,正襟挺拔。他生性不是圓滑之人,剛從江南回來不久,只是偶爾跟周遭的大臣交談幾句,更多的時候,是沉默。他舉杯,默默飲酒品味,安然祥和,那些喧囂熱鬧,仿佛也沾不上他半分。
她只是匆匆一瞥,並不敢過分觀望,太後為了讓她更加受人矚目,安排她坐在離太後身邊最近的位置,卻不知造成她最大的困擾。
太後身邊來了新鮮的人,這早已惹來女眷們的竊竊私語。
她們在交頭接耳的時候,碎言碎語也隱約傳入她的耳邊,當她們得知她便是崇寧郡主的時候,眼神立刻就變了。
面前的珍饈再可口,也引不來她的半點胃口,握著銀箸,她遲遲未動。
皇後光顧著跟太子妃說話,眼前的一對新人,早已成為殿堂上的焦點,很快,常常注在穆槿寧身上的視線,也最終被沖淡了。
她垂著眼眸,再度抬起眼的那一瞬,驚覺李 也在看她,猝然將頭低的更低,仿佛自己跟做錯事的孩童一般,經不起審視目光。
或許只是她看錯,或許只是他在瞧著這個方向的別人罷了,或許只是……
她不知為何陌生人的目光,卻也可以將她的臉,燙的灼熱。
太後看時機成熟,仁慈的眉目之間,一派泰然之風。「各位,哀家在今天,有話要說。」
眾人都停下來,不再各自交談,側耳傾听。
「哀家跟皇帝商量了,準備從今天開始,恢復崇寧的郡主名分,更希望往日之後,皇室宗親都能跟一家人一樣,和睦相處。」太後側過臉,瞥了一眼有些拘謹的穆槿寧,揚聲說道。「太祖皇帝曾經說過,寬容待人,才是真仁義。」
「太後娘娘教誨的是。」眾人異口同聲。
殿堂之內,繼續歌舞升平,粉色水袖舞動,舞姬們優美的舞姿,更添愉悅氣氛。
女眷們看待穆槿寧的目光,也因此而變了味道。聖母皇太後願意恢復她的往日榮耀,不管是同情也好,憐憫也罷,她們自然不能將態度表的太過明確。這皇宮,向來都是風水輪流轉,不可太輕敵,太武斷,否則,就要斷了自己的路子。
「本宮也記得你,十歲的時候見我的時候,不愛叫本宮殿下,而是叫太子哥哥,如今你也長這麼大了。」一身紅袍的太子滿目笑意,這麼說道,打趣的口吻,讓眾人也忍不住開懷大笑。
「殿下,若形容崇寧郡主,如今可是用亭亭玉立,更為恰當呢。」太子妃夏侯柔跟穆槿寧年紀相仿,是當今尚書小女,生性開朗豁達,她湊到太子耳邊,這般說道。
「對對對,太子妃說得更恰當。」太子秦玄陪著笑,急忙改口。兩人熱絡的感情,讓人愈發止不住笑。
穆槿寧也笑了,方才的緊張忐忑,也因為這對毫無敵意的年輕夫婦,一掃而光。她也稍稍動了動筷子,夾了幾塊腌漬的臘肉,在官府的時候,鮮少嘗過肉,邊疆原本物產匱乏,更別提她們作為下人被使喚的時候,吃的就更粗糙了。宮里的臘肉豐美,帶著淡淡甜味,甜而不膩。她覺得好饜足,又嘗了一口新鮮的山菜,上面淋著雞汁,清爽可口。
她只覺得太美味,細細咀嚼,因為饜足,笑容綻放在那一對梨渦之內,姣好的面容覆上一層紅暈,更顯得嬌媚。
就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一支舞結束了,舞姬們退了下去,只剩下樂官們演奏樂曲。
突地,最外圍位置上的臣子和女眷,安靜下來。
「娘娘——」榮瀾姑姑眼尖,急忙俯子,朝著正在接受太子妃敬酒的太後提了個醒。
穆槿寧也隨之望向門邊的方向,不經意掠過那身影,手中的筷子一滑,險些要落下地去。
她的面色,攸的繃著一縷死白。
「皇兄,我來晚了。」
那人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不用揚聲,已經無法阻止眾人對他的注目。
他總是如此,獨來獨往,卻又引來他人熱切關注。
穆槿寧的心,突地變得復雜糾結,明明太後說過秦昊堯有事不能前來,怎麼會風風火火趕來?
還是……這些只是太後的安排,不過要試探自己,是否已經對秦昊堯死心?!
他從來都是秦家王族的風雲人物,太後給她一個新的機會之前,總要確定她決計不會重蹈覆轍。
也算是一種交易吧。
她苦苦一笑,心中坦然許多,才緩緩抬起眉眼,用清亮清亮的眸子,對著不遠處的那個男子。
秦昊堯環顧一圈,不費力氣就發現了穆槿寧的存在。
畢竟她身處的位置,想讓人注意不到她,也難。
今日的她明顯跟宮外不同,是經過精心打扮的,蒼白面容上有著胭脂的點綴,氣色很好。發髻是宮內受歡迎的滿月髻,從腦後留下一縷長發,繞過脖頸,垂在胸前,黑發上綴著兩把白玉梳,莊重雅致的很。她身著翠綠色的宮裝,脖頸處圍著太後賞賜的軟皮毛,白絨絨的皮毛襯托的她愈發嬌俏。一顆碧玉珠子瓖嵌在乳白圍脖中央,隱約散發幽綠光耀。多了幾分貴氣的她,似乎才配得上崇寧兩個字。
她果然還是改不了,愛慕虛榮的老毛病。
他居然曾經誤以為,她至少會學著收斂一些。
他直視她的瞬間,她也迎上他的目光,不再避讓。眼底沒有楚楚可憐的神色,也無往日熱切赤忱。
她的雙目之內,一片清澈,不,是過分清澈,完全不存任何情緒,他觸及不到她的內心。
以前的她,心目中的想法,總是表明在面容上。他不用費心去看,也很難不知道。
但如今,她突然陌生,更顯遙遠。
她就坐在太後身旁位置,就像是當年,她成天圍繞著皇後轉沒什麼兩樣,但一些無法辨明的感覺,卻又在空氣中滋生蔓延。
改了靠山麼?!
他在心底,冷嗤一聲,一手提起衣袍,宮人早已搬來新增桌椅,他面無表情地坐下,宮女連忙給他的銀杯中,斟滿美酒。
「行宮再有一個半月,便能大抵完工了,皇兄。」
秦昊堯開了口,俊顏上的淡淡疲憊,傾入穆槿寧的眼眸中,她的心無意間被刺痛,他如今的位置,也絕非飛來之物。她還依稀記得,他天性聰穎,卻也因此而與皇帝更多嫌隙。雖是兄弟,卻也生疏了很多年。
人人都道他是因為被太後撫養才獲得如此紅火的地位,殊不知,他也不是游手好閑,平白無故享受這些榮光。
她迷戀他的那些個年頭,誰又說得清為何在他身上移不開目光,莫非她以為他與自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同樣的孤獨嗎?
「你來的真是巧了,有件事本宮不得不說了,往日你推月兌公務繁忙,這回可逃不了了。」皇後噙著笑,語氣輕松說著笑。
「娘娘,我身上又有何事需要你費心張羅了?」秦昊堯直覺皇後自然要提的是穆槿寧的事,兩倍暖酒下肚,緊繃嚴峻的表情舒緩些許,毫無溫度的笑容掠過眼底,全然不以為然。跟皇帝的關系從不熱絡,更別提這個皇嫂國母了。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本宮就來當一回紅娘,挑明了說吧。」皇後的視線掃過殿堂之下的幾位臣子,短暫落在胸有成竹的沈大人身上,她溫潤的嗓音劃過半空,清亮直接。
穆槿寧抿著唇,坐的端正,用心聆听著,第二回听到的時候,似乎也就平靜許多了。
她擦淨了雙手,將面前盛放著的柑橘剝皮,一瓤一瓤剝開了,整整齊齊攤放在白玉碟子里,默然不語送到太後的手邊。
太後夾了塊柑橘,送到自己口中,潤了潤喉嚨,看穆槿寧默不作聲,下一刻就開了口︰「沈櫻這孩子,哀家也看著跟你般配,今兒個沈大人也在場,不如就早些把這事定了吧。人家姑娘也快十七歲了,沈大人,你可真心著急了吧。」
秦昊堯右手執著的酒杯,驀地停下來,方才的酒液停在喉嚨,突然熾熱火辣起來。
……為毛沒留言,親吱一聲啦…心酸。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