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她的眉間蹙著疑惑和震驚,她默默眯起那雙清澈又滿是防備的眼眸,仿佛自己面對的這個男人,是她所不認得的。
他要她知道,他秦昊堯,從不誆騙。他欺身向前,俊臉仿佛只消一瞬間,就要全部貼上她。他逼得她,不得不只能看著他,眼神都移不開︰「不在乎你的身世背景,不在乎你背後的親人,甚至可以忽略你早已不干淨的身體,但本王會娶你——」
跟她有關的親人,任何一個,他都看不慣。痴傻的父親,不明來歷的兒子,只要想想,他都覺得頭疼,更覺得厭惡。
秦昊堯這麼說的時候,穆瑾寧的眼底激起淡淡微光,他的指責,那麼透徹,那麼直接,也那麼——現實。他從以前就這樣看她了吧,只可惜啊,她像是木頭人,察覺不到,沒有自知之明。
為了要化解內心的顫動,她只能咬牙,雙手暗暗扣住錦被,宛若野獸,恨不得在堅硬的石頭上,磨光自己所有鋒利的爪牙。
「為何要娶我?」她笑,那種表情,卻更像是無法言語的悲傷哀痛。三五年前的崇寧若是听到這句話,只怕要整整三夜無法安睡,會鬧得郡王府雞犬不寧,但……。她此刻卻只是心里澀澀,那全然不似喜悅,惆悵難以自拔。
他伸出手掌,輕輕撫上那月亮般明亮耀眼的眉眼,他的俊顏上還殘留方才的笑容,卻也叫人無法歡喜雀躍。「你在我府里過了一夜,就這麼放任你出去,這輩子你都會被指指點點過活,你不是最討厭那樣的日子嗎?」
他是微笑著說著這一句話,卻已然像是一把磨的鋒利的利劍,狠狠刺入她內心最柔軟最措不及防的角落。
因為傻爹爹被人指點議論,曾經是她最無法容忍的。為了那些難听的話,她甚至跟兒時玩伴都拼了命,扭打一團。
秦昊堯在威脅她。
用她的底限,用她的弱點,在甜言蜜語的威脅她。
但可惜,以往的那些底限那些弱點,早已無法脅迫如今的她了。
正如她已然承認爹爹的痴傻,卻依然覺得爹爹比很多人還要活得正直,活得光明正大。
她沉默了片刻,內心也平靜下來,她漸漸展露出從容的笑容,不疾不徐,吐出四個字,堅決如鐵︰「我不稀罕。」
不給他暴怒的機會,她的眼神愈發閃亮灼熱︰「你沒听錯,我不想再活在虛偽的謊言之中。」
他聞到此處,仿佛覺得新奇,卻也沒有被輕易觸怒,不動聲色,更讓人難以揣摩猜透。
她的眼神倔強,不卑不亢,正義盎然︰「我沒做出過違背祖宗教訓,倫理婦德的丑事,自然就無愧于心,怎怕被冠上不實之罪?」她被流言害了那許多年,如今絕不無知低頭,當那無辜的替罪羔羊!
他以前忽略了,崇寧居然有這般剛烈性情,他只當她圓滑媚俗,難道也有清正之氣?!
「你是真的不怕,還是——」秦昊堯猝然按住她的雙手,又逼近一步,宛若餓虎豺狼不懷好意打量口邊新鮮獵物。「費力辯解,只怕壞了你的如意算盤?!」
黑眸一閃,冷光乍現,他噙著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森然又邪惡︰「就怕你無法安安穩穩嫁給李 ?」
穆瑾寧重新望入那雙眼,不懼怕其中無邊無際的漩渦,將她要卷進去︰「王爺你錯了,無法嫁給李大人,或許就是我命中注定,但我不會因為害怕被世人誤解而嫁給你。」
「女人的感情,何時變得如此廉價輕賤?」他觀望著她眼眸的堅決,微薄的怒意,惹上他飛揚的眉梢。他追問,不屑一顧。
她挽唇一笑,眸光更顯毅然︰「小時候的迷戀,哪里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呢?又如何稱得上是刻骨銘心的感情呢?」
他的冷唇之內,逼出三個字,仿佛要將她要成碎片。「穆瑾寧。」她是刻意激怒他,當年的糾纏無謂,對他自然毫無影響,但只能讓他一人來肆意踐踏!
「我回來,對王爺絕無非分之想,這些是真話,即便王爺不信。」她克制內心的顫抖,即便心酸苦痛,也無妨。
她說話間的淺淡笑容,像是開在懸崖邊的一朵,即便覺得遙不可及,卻又偏偏想要伸出手去觸踫——秦昊堯面無表情,薄唇湊上她小巧的耳垂,他用極其曖昧的姿勢,告訴他未來的計劃。「如果本王說,是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如何?」
「沒用的。」
她低聲呢喃,她苦苦一笑,蜜糖做的陷阱,她也不願閉眼生生跳下去。只剩下回憶沒用,只剩下一具沒感情沒愛意的空殼沒用,只剩下單純的懵懂的夙願也沒用了……。
她的心,早已死了。
在何時死的,在何地死的,她都說不清了。
「穆瑾寧,當年你做那麼多令人憎惡的事,為何不說服自己,一切都沒用?如今就算徹悟,也晚了!」
他惡狠狠抽開雙手,背轉過身去,帶著一身濃烈的怒意,拂袖而去。
她的眼神一黯,茫然坐在原地,白皙的後背,剛結痂的傷口再度涌出血絲。只是她那一刻,察覺不到任何一分疼痛。
她的傷口,藏匿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絕不會是因為可憐她。
她默默閉上眼眸,身體內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仿佛也可以預見,她未來走得路,會越來越艱辛,也越來越難堪。
「送她走!」不遠處,清冷空氣傳來他對下人的指示,只有憤怒,別無其他。
三天後,雪兒扶著穆瑾寧,上了庭院門口的馬車。臨上車,雪兒還是忍不住勸阻︰「郡主,你這是何必呢?大夫說過,這幾日最為要緊,千萬不能走動,否則要落下病根的呀——」
穆瑾寧披著一件翠綠色的披風,一套素雅白玉色的宮裝,全身上下毫無墜飾。她扶著馬車坐在軟墊上,還輕聲問了句︰「我是不是看起來病怏怏的,早知如此,該涂點胭脂多好,也顯得有氣色。」
「郡主……。」雪兒的聲音,已然帶著哭腔,那日將穆瑾寧送回庭院的時候,看到那道慘不忍睹的鞭傷,她幾乎要大叫起來。
這幾日她不敢問,郡主是在何處受了這般的苦難煎熬,即便在京城,也是要有王法的不是嗎?這樣的酷刑,施加在郡主身上,更顯得殘酷毫無人性。
「不要哭,我還沒試呢,說不定有一線機會。」穆瑾寧的唇上,毫無血色,這幾日病痛難忍,讓她愈發疲憊,靈動多情的眼眸之下,覆蓋一層淺淡黑暈。拉著雪兒的手,她擠出笑容,宛若調笑口吻︰「還沒輸,就要哭,多沒用……」
身在王室,誰都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
但這一次,她不想再淪為任何人的傀儡。
包括,秦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