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雪芙園,雪兒隨即迎了出來,穆槿寧解開宮裝,只著白色里衣,一邊悄聲吩咐雪兒。「去將念兒抱過來,在我身邊睡一晚。」
「王爺若是知道的話——」雪兒不無為難擔憂,進府不過兩日,偏偏她也覺得這位王爺,實在森嚴疏遠,要是觸犯他的威嚴,自然少不了一陣好打。
「他會去錦梨園過夜的,快去。」穆槿寧眼都不抬,說道,徑自坐在梳妝台面前,松開長發,洗去面容上的脂粉。
雪兒很快將念兒抱了過來,孩子似乎也覺得兩日不曾見到娘親,甜甜笑著,雙手胡亂抓著穆槿寧垂在胸前的發絲。
「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雪兒應了一聲,吹熄了外堂的燭火,走出去將雙門合上。
「雪兒,怎麼又折回來了?」
將孩子安頓在床榻內側,穆槿寧扯下了粉色帳幔,剛褪了繡鞋,便听到外堂的開門聲,她頭也不抬,淡淡問了句。
雪兒不曾回答,但是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從外堂,靠近內室來。
這樣的沉默,驀地讓穆槿寧停下手中動作,抬起眼眸來。
來的人居然是他。
他不是與沈櫻坐上一輛馬車,去錦梨園過夜嗎?
她驀地出手遮擋孩子,卻已然來不及了。那雙黑眸,緊緊盯著念兒不放,不用開口,已然讓她緊張不安起來。
她違背了與他的約定。
他的面色鐵青,俊顏緊繃,步步逼近,更讓人毛骨悚然。
「王爺,這兩日妾身不曾見過孩子,所以才……。」生怕他動怒之後,將孩子驅逐出去,穆槿寧即刻抱起孩子,眸子閃耀著楚楚微光,令人很難拒絕。
「來人!」他低喝一聲,冷冷鎖住她的身影,猝然一位婢女闖了進來。
「把孩子抱走。」他背轉過身子,毫不心軟。
「王爺,王爺,請寬恕妾身這一回,往後絕不再犯。」穆槿寧眸子全然暗淡下來,將念兒緊緊擁在自己胸口,始終不願松手,將孩子交給這位臉生的婢女。
她甚至不知,他會下令把孩子送去何處。
除了她自己,不會有人在意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本王來你這兒過夜,哪里容得下這個孩子?」秦昊堯側過俊臉,毫不拖泥帶水,已然下了命令。「抱去偏院。」
一場虛驚。
她的眸子又恢復了動容光彩,遲疑著,伸長手臂,婢女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寬衣。」冷冷逼出兩字,他睨著她一眼,穆槿寧站起身來,為他月兌下外袍。她低著頭,他無法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俯視著她柔軟的小手,解開里衣的系帶,他俊眉微蹙。
「王爺,您應該累了,請歇息吧。」她的目光無聲避開他堅實健碩的胸膛,柔聲說道。
忐忑地躺在他的身邊,她還未徹底撫平內心的情緒,驀地他的手從絲被下探過來,大力將她的細腰摟著,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眸直視他。「本王沒想過這麼早睡。」
他的含義,已經不用說太清楚了。
她嫁給他,本該服侍他,取悅他,理所應當,名正言順。
她壓下內心突地涌上壓抑沉重的情緒,他們彼此的身體如何契合,她的心仿佛都被壓扁了,突地無法呼吸。
她緩緩伸出手,覆上他的胸膛,手心的微微濕意,更讓他不難察覺她的緊張。她的生疏,讓她看來宛若不懂人事的少女,更惹來無端不悅。
他突地翻了身,將她壓在身下,她驀地面色一白,眼瞳之內閃過無法掩飾的慌亂。
他在等待。
她不能讓他等待太久。
她的秘密,或許注定讓他來解開。是否她的人生,還有新的轉機。若這都是天意,她不會抵抗。
一瞬而過的火光,在那雙幽深的黑瞳之間閃過,她微涼卻潮濕的小手,在他的身子上,一分分收緊。
他的俊顏逼近身下的小臉,薄唇湊到她的耳際,冷意緩去些許。她的身上並無任何花香,她跟其他女子不同,清淡如水,卻也總是擾動人心。眸光一沉,他拂過她脖頸上的發絲,露出她光潔的鎖骨。
那一片火熱,穿過她單薄的里衣,在肌膚上蔓延開去,他的觸踫,讓她不得不弓著身子,宛若慵懶貓兒。
胸口一陣莫名迫切,仿佛就要沖破他嚴格的自制理智。他的探索,惹來她輕蹙的眉頭,卻更像是一種痛苦的迎接。
她年少的時候,雖然不無追逐她的男子,雖然她也愛慕虛榮,卻從不惹上輕浮惡名,只因她要保住自己的冰清玉潔,保住自己少得可憐的好名聲,只為了去討好他,去抬高自己,好顯得自己沒那麼輕賤。
她最喜歡的,便是崇寧的名字與他的聯系在一塊。
他突地按住她縴細的手腕,冷冷打量,她被這毫不憐惜的疼痛驚醒,方才的迷霧也漸漸消逝而去。
他的手,停下來,她的衣裳解開大半,肌膚如雪,細膩如玉,若隱若現的春光更顯誘人。
她是如何容忍別的男人,除他之外的粗糙手掌,劃過她嬌女敕如花的面頰,拂過她細膩如玉的雪肌,觸踫她敏感如水的粉唇,繼而,她又是用何等的心情,獻出自己最完整最美麗最清白最單純的身子,而在別的男人身下愉悅,還是……。她也會哭泣,或是忍著慟哭的悲傷情緒,完成最無助最無奈的蛻變?
他驀地抽身下床,披上外袍,冷漠用背影面對她,全然不說話。
他即便厭惡,腦海也只有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帶著塞外男子最通俗的特征,粗狂勇武。他無法想象那樣的男人,如何對待縴細嬌柔的她。
被當成是貧賤的百姓,當成無人庇護孑然一身的女子,誰也不會知曉她曾經的身份,或許她遭遇到的,是更無心更隨意粗暴的對待。那個佔有她的那個男人,怎麼可能會真心呵護寶貴她?塞外的蠻夷,據說從來都將女人,當成是牛馬,生兒育女的工具。
那個男人,怎麼會知道,她會是王朝的郡主?
飄忽如夢。
她的腦海空白,已然明白那是最大的拒絕。
就像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不,比一巴掌還要痛,還要難過,還要煎熬。
不遠處的紅燭燃燒下去,像是在她心頭燙著燙著,燙出來一個大洞,都匯成血淚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了口,說了話,讓她听到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的吐納。「走了。」
她好像熬了一年那麼漫長。
她好像被惡魔掐著脖子,驀然無法呼吸,憋得好難受。她緩緩坐起身,雙手緊緊扣住鮮紅的喜被,不想流露自己的緊張忐忑。
沉默了許久,她才听到自己的聲音,用過分的平靜,對那個俊長背影,那麼說。
「王爺,如果你後悔了,還來得及。」
嗔痴,也不過一念之間。她苦苦一笑,眼底一片驚痛︰「明天一早,妾身就去請求老祖宗,說會離開王府。我們這樣下去,不過勉強彼此,是決計不會有好結果的……」
「夠了!」他冷笑一聲,驀地掉轉過頭,再俊美的面孔,如今也因怒意而猙獰。「你恨不得馬上就走出王府,去南駱見李 吧。」
她愣住了,張了張口,卻完完全全半個字都吐露不出來。
「皇後遲早要召你進宮,不過,閉好你的嘴,別多話。」
她卻還是麻木地坐在原地,冷意早已冰封她周身,她只是跟木偶一樣听著,卻全然失去思考的力氣。
他重重甩門而去。
直到她再也听不見他滿是憤怒的腳步,她整個人沉浸在冷寂之中,緩緩伸出手去,才發覺自己的手,發白的冰冷顫抖。
她默默提起那錦被,將自己全部包圍,仿佛給自己鑄成一座城牆。但還是無法控制,冷意從每個角落,襲擊著她,不讓她好過輕松。
她仰起臉,望向窗外濃重夜色,茫然若失,眼底再無往日神采。
她不知,這一夜,他們的新婚花燭夜,要如何熬到天明。
她更不知,她跟秦昊堯的將來,要如何熬下去。
他何必為難他自己?
她都死心了,她都放手了,她都割舍了,他為何還要把兩個無緣之人,捆綁在一起過一輩子?
人,不是應該朝前看,不是應該活得豁達一些嗎?
她惹惱了他,阻礙了他,就非要用余生,來補償他嗎?
與他與己,又是最好的結局嗎?
她的腦海混亂一片,全部是疑惑,只是她的眼角流下來多少淚水,她也毫無知覺。
她都不要幸福了,也要付出這麼慘重代價麼?
她預見,未來的路,漫長而艱辛。
可,她要離開,他竟也不許。
她默默閉上干澀的眼,將蒼白小臉埋在雙膝,等著等著等到心慌,再累再困再乏也無法安睡。
她只能哼唱出那一首童謠,只是哼到一半,猝然面色死白,赤著足跑到屏風之後,扶著金盆咳嗽嘔吐,直到吐出發苦膽汁,才無力癱坐一旁。
那個詛咒,應驗了。
她不會愛了。
連偽裝愛的能力,她都失去了。
他們錯過的,迷失的,又豈止是一個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