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郡主到了。」海嬤嬤悄聲道。
「崇寧參見皇後娘娘,給娘娘請安了。」穆槿寧清澈的嗓音,在不遠處傳來。
「快來——」皇後神色一變,轉身微笑,幾步走到穆槿寧面前,直視著她的雙眼,柔聲問道。「在秦王府一切安好吧。」
穆槿寧垂下眼眸,淺淺一笑。「多謝娘娘關心。」
「還沒有好消息麼?」皇後壓低嗓音,宛若關切,在穆槿寧耳邊低語一句,見她輕搖螓首,不免勸誡一句。「你可要抓緊了。」
拉著穆槿寧的手,皇後緩步走入內室,海嬤嬤早已備好了棋盤。
「這些日子都無人到景福宮陪本宮下棋,你來了,就陪陪本宮,解解悶。」
將手中的白子,在手心之處摩挲著,穆槿寧不露聲色︰「娘娘有心事嗎?」
「不算心事。」皇後下了一枚黑子,停下來觀望穆槿寧的走棋,娓娓道來。「還有半月,就是皇上的生辰,本宮想給皇上獻上一份特別的禮物。」
「崇寧可以為娘娘做些什麼?」穆槿寧挽唇一笑,輕聲問道。
「你會幫本宮吧。」皇後的視線,落在手邊的圓筒之內,里面滿滿當當都是黑子,與穆槿寧手中的白棋,相映成輝。
「能為娘娘效力,自然是崇寧的榮幸。」穆槿寧的眼眸清亮,閃耀著微光,這一句話,說的及其貼心。
皇後笑著點頭︰「對了,你來本宮這兒,不會只是來請安吧。」
「老祖宗已經告訴我,我娘的死,更覺愧對娘娘對崇寧的恩情。今日前來,是特意跟娘娘請罪的。」穆槿寧沒了笑意,放下手中棋子,作勢就要跪下。
「快起來。」皇後伸出手去,阻止她下跪行禮,她眼神一暗,示意海嬤嬤帶著其他宮女褪下。「這事並不光彩,知道的人也不多,本想壓著,沒想過你竟也知道了。」
「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吧,對你娘親與你,本宮也有愧疚。只是本宮位于六宮之首,是後宮統帥,行事起來,是千萬人在看著的。」伸手撫上穆槿寧的面頰,皇後頗為動容。
穆槿寧默然不語,最終點了點頭。
「別說這些沉重往事了,人總要往前看。」她挑起穆槿寧的下顎,眼底寫滿寬恕笑意。「抬頭,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她聞到此處,眼底的黯然一掃而空,揚起粉唇,溫婉微笑。
「記得你小時候常常在本宮面前跳舞,本宮想叫你學舞,在皇上生辰那天,表演給皇上看看。」皇後微微皺了皺眉頭,低低的嘆息,從唇中溢出。「好久不見聖上寬心笑過了。」
「只怕崇寧不是跳舞的料。」穆槿寧說的謹慎。
「本宮絕不會看錯人的,你身子軟,悟性高,小時便有天分的。」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熾燃,滿懷期望。
「那崇寧就試試看。」穆槿寧抬起眼眸,笑意綻放,容顏上多了幾分光彩。
「你去給崇寧選一位舞師,往後只要崇寧一有空,就到景福宮來教學。」德莊皇後別過臉,對著端來茶點的海嬤嬤吩咐。
與皇後下了幾盤棋,皇後留著穆槿寧,一道用了晚膳,她才得以離開。與雪兒一道走在月光下,穆槿寧面容上的笑意,轉瞬即逝。
還未走到宮門,猝然從後頭跑來一個宮女,倉促之間,將手中的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白紙,塞入穆槿寧的手中。
「郡主,奴婢送來這封信。」
「慢著!」穆槿寧皺著眉頭,掃視一眼,四周並無人經過,她起了疑心。「誰讓你來送信的?」
「請郡主收下,奴婢其他的,一概不知,什麼也不能說……」宮女低了低身子,再度跑開,很快融入夜色之內。
「郡主,這不明不白的東西,還是別收下的好。」雪兒低聲勸道。
穆槿寧卻五指一收,搖了搖頭,藏入衣袖之內,再度朝著宮門走去。
一進雪芙園,雪兒急忙將門關上,將燭點亮。穆槿寧打開那張信,湊到燭光之下,細細地看。
字跡歪歪扭扭,稱不上有力,更說不上娟秀,若不是刻意為之,便是那寫信之人,根本無力寫字。
她眼眸一沉,將信上內容,在心底讀出。
讀完這封信,穆槿寧身影一晃,面色慘白如紙,落款處,是如意二字。
她猛地將信紙探入燭火上,親眼看著這封信被燃燒成灰燼,飄落在桌角,才扶著桌子,坐在一旁,一動不動。
你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虎作倀麼?
她似乎听得到如意,用及其冷淡的嗓音,逼問自己。
你都中了他們的計了。
如今也只能將計就計。
她需要如意。
這宮里的任何人,不過為自己找借口,是不可能說出真相的。
但她看到如意這封信的時候,如意應該早已與她陰陽相隔。
寥寥數字,卻說出大半不為人知的真相,這封信只能藏在她的心里,決不能留在世上。
聖上當年宮內再遇那淑雅,舊情又燃,只是淑雅決裂拒絕,龍顏大怒,動念強求入宮,不得,為保一家,淑雅以死明志。
當年,如意跟在皇後身邊,前往郡王府的時候,親眼看到淑雅的死狀,察覺不是急病,而是服下了劇毒砒霜。
她的手,緊緊攥著那封信留下的灰燼,仿佛火焰還不曾熄滅,在她的手心燙著。穆槿寧的眼底,像是要流出血來的通紅可怕。
娘不是病故,而是被逼死的——被太後,皇後,皇帝,被他們一個個逼死的!
被秦家皇族逼死的!
喝下砒霜的時候,等待死亡的時候,她該多痛苦啊……。單純的夫君,年幼的女兒,她不想舍棄,卻只能舍棄。
只是不想讓他們父女,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他日聖旨一下,就什麼都來不及了。唯獨她死了,聖上才不會追究,才會放過一馬。
穆槿寧緊緊咬著唇,五指深深陷入圓桌邊緣,用力之深,讓指甲都崩裂,十指連心,痛瞬間蔓延到周身。
胸口的負重,幾乎將她壓成粉末。
她如何知曉了真相,還要留在這里?
她如何可以心甘情願成為秦昊堯的女人?
但她又如何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
皇帝的苛責冷漠,皇後的偽善深沉,太後的仁慈假面,都讓她如何吞得下去這一口氣?!
她當然不能為虎作倀,否則,娘親死的太過冤枉。
另一邊的錦梨園,卻也不曾熄滅燭火,屋子內燈火通明,沈櫻坐在床頭,面色陰沉。「討喜不成,反遭厭惡,到底誰讓你這麼快嘴的!」
代兒跪在床前,低著頭,哭聲說道。「奴婢也是見王妃頻頻嘔吐,以為是有好消息了,才會去叫王爺來的——」
誰曾想過,大夫把了脈搏,卻說是沈櫻胃氣滯留,只需要調理一下,就能痊愈。當下秦王的面目生冷,雖不曾發怒,卻也一字不說就拂袖而去,徒留滿室尷尬。
「你以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王爺動了氣,最近難道還會來我這兒麼?都是你這個蠢貨壞的事!」沈櫻狠狠瞪了代兒一眼,別過臉去,「我懶得動手,你給我自個兒掌摑,什麼時候覺得反省了,再停下來!」
代兒聞言,即便滿月復委屈,也只能伸出手,重重掌摑自己的臉,清亮的掌摑聲回響在安靜的屋內,直到打了十多個巴掌,沈櫻才轉過臉來。
「出去,別吵了我歇息。」
操之過急,討不到便宜,反而錯失良機。實在可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