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低頭認輸,免得他當真用那種眼光繼續看他,而他,更是從不對任何人妥協的霸道冷酷性情。
「本王從未覺得你髒。」他一臉沉郁,或許他的猜測,放在任何女人身上都會生氣,但他卻還是不願松手。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只是一個誤會。
這層紙,遲早要捅破。
他已經不想安于現狀。
她蹙著眉頭看他,被他的雙臂宛若獵物圈在他的胸口,根本無法心平氣和跟他談論。自從沉湖之後,她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更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對秦昊堯的防備,的確比以往更重。
「當初知曉你已經是孩子的娘親,是很反感,比任何人都要厭惡。」他冷著臉,薄唇溢出的話語,格外冰冷,沒有一分從容。
他不必說好听的話,也不擅長討好任何女人。隨著時光逝去,對她的厭惡,一分分被沖淡了。
或許是在相處之下,他見到的,是一個不一樣的崇寧。
她再也無法偽裝一分笑容,清楚這句話便是他心中所想,唯獨她依舊無法冷靜下來,眼底的光耀一瞬間破碎。「沒有人逼著你娶我!娶一個你自認為不堪低賤根本無法配得上你的女人!」
她回到京城,只想過安安分分的日子,不再去觸踫所謂的感情,只要與一個溫暖的男人,度過剩下的日子,如不是他從中作梗,她也不必知道這麼多沉重的秘密!而如今她什麼都知道了,就無法讓自己回頭,更無法讓自己繼續懦弱逃避!她做這麼多事,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把她困在他的身邊!
「如果覺得你不配,本王會讓你懷有子嗣?你心里清楚,本王可以用太多方法不要當初那個孩子!」
秦昊堯的俊顏湊近她的面龐,黑眸冷漠逼人,深沉莫測,唯獨他說的話,比刀劍還要傷人鋒利。
他曾經後悔過,因為娶了她,他的人生漸漸有了不受控制的變化。二十五年了,他習慣了用冷眼看待眼前所有人或事,不許別人近身、不要別人關懷,更鮮少對任何人付出真心,亦不願去關懷任何人。穆槿寧對他而言,像是一條深遠的山林隧道,他無法看得到最後的路口。
「即便你想要生,也可以派人給你灌下打胎藥!你當真以為本王做不出來?!」他面色森冷,簡單一句追問,逼著她認清事實。
她一剎那,晶瑩面容上血色全無。她怔了怔,茫然望向他,他當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反正抱著折磨她報復她的企圖才娶她,自然可以讓她更痛苦更死心。
他可以夜夜佔有她,卻不讓她懷有他的子嗣,哪怕有了,也可逼得她放棄。
那會是踐踏她尊嚴更殘忍的方式。
但他沒有那麼做。
他的手掌貼著她的後頸,把她的臉龐,輕輕靠向他的胸膛,彼此沉默不語。
他的人生里早已有了她的痕跡,如今再要一筆抹去,也已經擦不干淨了。
趁著這短暫的平靜,他才松了手,雙掌落于她輕微顫動的肩頭,黑眸之內的戾氣緩和些許,冷靜望向她蒼白近乎透明的面頰,嗓音低沉︰「你曾經問過本王,三年的時光,是短還是長——」
穆槿寧冷冷望入那雙黑眸,面容沒有一分動容,仿佛他說的,根本無法觸動她的心。
「是很短,本王每日都很忙碌,每日都有陸陸續續的公務纏身,每日都需要去解開一個個局,每日都會發現新的敵人,好像只是睡了一整天,一睜開眼,你就回來了。」一道淺嘆溢出他的薄唇,他斂眉看她,目光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她周身︰「卻又很長,因為三年足夠讓你化繭成蝶,生出不凡的勇氣和智謀,磨去了你原本的稜角。本王從未想過,你會變成這個模樣……。」
她突地眸光一閃,唇邊的笑意漸漸漾開了,唯獨這般的笑容,淡的宛若清水。「王爺只要一個跟崇寧完全兩樣的女人,何必說的如此動听?」
她也曾經覺得三年時光漫長的熬不下去,如今回頭一看,卻短的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小小關卡。
時光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境,更會改變兩個人的情勢。
以前總是崇寧追逐他,如今她厭了倦了膩了清醒了,他才覺得這樣的女人,更新奇,更動人?!
她也不曾想過,她會有朝一日,變成這等模樣。
三年時光,足夠改變很多東西。她可以對秦昊堯「一片丹心」,卻也無法重拾對秦昊堯的感情。
「王爺不是擔心我在塞外,曾經被人強逼才生下這個孩子嗎?」短暫沉默過後,她粉唇微啟,打破這份死寂,方才的慌亂,早已被填補完整。她神色自若,唯獨眼底的破碎光芒,看上去宛若搖曳燭火,依舊楚楚動人。
他緊蹙的濃眉,遲遲不曾舒展開來,心里的沉郁,仿佛不因她的矢口否認而消散一分一毫,他自然最好是他多疑,而並非事實。
若是事實,他是成為她最恨的人,也會是自己最恨的人。
他自然想過她在塞外的艱苦,涅槃重生的苦痛像是浴火一般將過去燃燒殆盡,卻忽略了偏遠官府之中,還有那麼骯髒卻又司空見慣的丑事——
「雖然難以想象,但若是當真發生這種事,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扼殺那個不該有的孩子。」她笑著看他,眼底的黯然漸漸平息,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從容,唯獨嗓音依舊清冷,並不熱絡︰「王爺可以收起太多的猜測和憐憫,崇寧的確時運不濟,卻也不會落得那麼可憐淒慘。」
「不是就好。」低沉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唯獨他在說著一句話的時候,雙臂擁著她的身子,越來越重,越來越緊。
仿佛他身上的所有情緒,制成了一條條的繩索,將她整個人牢牢捆綁,她哪怕一步,都邁不出去。
她只能留在他的懷中。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崇寧那樣愛慕王爺的女人。」
她笑著說出這一句話來,唯獨眼眶的淚水,卻無聲滑下面頰,淌過那一顆淺紅色的淚痣。「再不會有崇寧那麼傻的女人,為了王爺什麼事都願意去做,什麼苦都願意去嘗——」
她已經遭遇過最壞的事了。
胸口的悶痛,一陣陣襲來,她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唯獨他華服之上的濃重寒意,卻無法溫暖她的心。
他看到的是煥然重生的崇寧,卻沒有想過,她的心是否還在他的身上?
秦昊堯的心口,猝然沉入一塊千斤巨石一般,往日的冷靜,被擊得粉碎。他稍稍曲著頎長身子,俊顏貼在她的黑發旁,望向她惆悵神傷的神情,卻不知為何也為之所動。
她下一瞬的笑意,格外沉重苦澀,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劍,深深刺入他的眼底︰「王爺說的沒錯,崇寧年少夢寐以求的,是當王妃。只是厭煩過那種活在眾人冷笑和鄙夷目光的日子,想要過不被任何人看不起的生活。若是她能夠看到,必須面對的是這樣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生活,我想她也會知難而退,放棄這麼華麗的夢想的。」
她說的,仿佛是別人的事,仿佛冷眼旁觀,仿佛——毫無所謂。
偏偏她這麼超月兌無謂的口吻,惹來他心中幾分不悅,人人都說她沉湖之後判若兩人,如今听她這麼說,居然連過去都要舍棄?!
若沒有那個夙願支撐,她留在他身邊,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沉湖一事,竟然讓她死心至此?!
她並不需要他的可憐,唯獨她要告訴他,想當秦昊堯的王妃,曾經只是她想要保護自己的一種借口。
至少,給她一個伸冤洗白的機會。
她垂下長睫,輕輕拉下他的手,轉過身去,柔聲說道︰「嫁給王爺,崇寧已經死過兩回了。我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天大的運氣,還能死第三回……。」
「往後,絕不會有人敢動你。」
他扶住她的身子,黑眸冷沉肅殺,圈圍著她的削瘦肩膀,下巴抵著她的光潔額頭,說的斬釘截鐵。
這一日,真是疲憊極了。
她不知他為何突然生出這樣的猜測,心中有些不安,可壓在心里許久的話在這一日說出來了,卻也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與其被所有人牽制,還不如被他一人牽制。
他再也不曾松開手,擁著她約莫兩個時辰,直到夜色深沉,她迷迷糊糊閉上眼眸,隱約還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許久不曾享受過如此的安寧了——
懷中的女子,仿佛再也站不住了,身子癱軟宛若破敗女圭女圭,他眼神一暗再暗,將她橫暴起來,大步走向床邊。
看她身子躺平,他看著她半合的迷離雙眸,繼續動手拆她發上的珠釵鈿飾,讓她能更舒服而自然地躺在他懷里,而不會讓堅硬的飾物梗在兩人之間,她的心口涌上莫名暖意,他向來獨斷霸道,鮮少有過溫柔舉動,相識這麼多年來,今夜秦昊堯的這點貼心倒是讓穆槿寧感到愕然意外。
直到她徹底閉上眼眸的那一刻,他還坐在床畔,凝望著她,仿佛他的眼底,只裝得下她一人。
這一夜,他雖留在雪芙園,卻不曾要她服侍,深夜躺在她的身旁,他看著她入睡。
他本沒想過要知曉她這三年是如何度過的。
不過自己派去鳴蘿的手下,並未帶回來令人滿意的消息,一個活著,就該有很多痕跡,不該頻頻踫壁。
看來她已經察覺到了,更想要把心底的秘密,深埋地下。
他只能掘地三尺,才會揭開真相。
他要親手剝除她心底的詬病。
人心,才是最難治愈的地方,若是以強力扯掉她的傷疤,會更痛的。他也只能一步步,慢慢來。
他緩緩伸出手掌,輕輕覆上她的黑發,一遍遍,仿佛愛不釋手,唯獨那黑眸之中,再不見往日冷酷。
何時想要折磨她,居然如今,黑白顛倒,折磨的只是她嗎?
他的手掌,最終落在她的面頰上,褪去了疲憊和蒼白,在燭光之下,柔軟細微的汗毛都絲絲分明。他還記得,方才她笑著落淚的那一刻,胸口的冰封,像是被那一滴淚暖融了。
多久了?
他曾經為了一個人而心痛,之後,他胸口跳動的,更像是用寒鐵鑄造的心。
要想成大事的男人,就不該被這些無謂的情緒糾纏牽絆,更不能相信任何人。唯獨這般冷血堅毅,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仁慈,哪怕是給任何人,都是不值得的。
穆槿寧睜開眼,睡眼惺忪,望向身邊的位置,枕頭上的凹痕證明他曾經在這兒過夜,床單上的溫度,還殘留著。
她支起身子,默默抬眸,珠簾之外的男人身影,格外清晰。
他已經換好了朝服,她起身下床,洗漱過後,才朝著他輕聲說道。
「王爺,我想去潤央宮探望老祖宗,听聞如今老祖宗恢復神智了,不知王爺可否替我說一聲?」
自從燻香出了事之後,潤央宮外,日夜都有守衛守著,她若以一人之力,想來很難進去。秦王跟太後的關系很深,想來只要他一句話,並非難事。
秦昊堯轉過身來,面色不變,淡淡睇著她︰「給你一刻鐘時間,你要能跟本王一道進宮去,自然不是難事。」
穆槿寧淺淺一笑,隨即走向屏風之後,瓊音服侍著她換了身青色宮裝,披了件軟黃色的披風,一身淡雅從容。
「走吧。」
秦昊堯瞥了她一眼,丟下一句,她跟隨著他一道入宮,只是剛走出正門,他驀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冷淡丟下最後一句話來。「別再張口閉口老祖宗,你該稱她為母後。」
可,他的母後,眼睜睜看著她死。
他要她改口。
用新的身份。
要太後明白,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在宮內玩耍走動的崇寧丫頭,而是,嫁給秦昊堯的人,是秦王的女人。
她輕點螓首,順從平和,眼看著他身手利落,坐上馬背,她才坐入輕轎之內。
秦王的話,讓她順順利利進了潤央宮,提著的烘漆食盒,卻遭到了歷來的檢查,她神色不變,耐性等候。
直到查驗並無問題,侍衛才放行,穆槿寧讓瓊音在外等候,她獨自走入其中。
一推開外堂的大門,她望入其中,仿佛面對一條幽徑,一眼望不到底。
「郡主你來了。」榮瀾姑姑從內室走出來,幾個月不曾見面,她一直服侍著太後,看來消瘦憔悴。
穆槿寧挽唇一笑,眼底盡是體貼溫柔︰「親手做了些點心,听說太後有了起色,便來看看。」
「你可是很久沒來了。」榮瀾姑姑深深凝視她一眼,低聲喟嘆,如今宮里產生了太多事,大大小小,已然不再風平浪靜。「娘娘剛剛醒來……郡主隨我前來。」
穆槿寧默然不語,跟隨著榮瀾走過外堂,榮瀾姑姑撩起紫色簾子,她步入內室。
她隔著不遠的距離,凝望著倚靠在床頭的那個身影,聲音低微,宛若蚊吶︰「我听人說,太後都認不出明月公主了,是真的嗎?」
「這兩天一直這樣,時好時壞,認不認得出人,也要看運氣。」
榮瀾姑姑說完這一句,走到太後的身邊,低聲通報了一聲。床上的老婦人,由著榮瀾扶著下了床,面容有了些許變化,淡淡將視線轉向穆槿寧,極其緩慢地開了口。
「是崇寧啊,哀家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穆槿寧一步步走近她,唇畔的笑容,宛若嬌艷花朵一分分綻放,不卑不亢︰「是我,母後。」看來她今日的運氣不差,聖母皇太後,居然還認得她。
那一聲母後,恭順溫柔之外,卻宛若藏著冰冷刀鋒,直直朝著太後的脖頸抹去。
她身子一震,老邁的步伐,漸漸緩下。她不敢置信,微微側過臉,指著穆槿寧的方向,滿是疑惑。
「你——」太後蹙著眉頭,雙目中的光輝散去,蒼老面容上有幾分不敢置信的訝然和慌亂︰「叫哀家什麼?」
「自小進宮便是叫老祖宗,不過王爺叫崇寧改口,似乎這樣更符合宮里的禮節。」她神色不變,將手中食盒擺放在圓桌上,垂眸一笑,說的理所應當。
「崇寧,這樣似乎不妥,昊堯的確是在哀家身邊長大成人,不過能喊哀家母後的,也只能有一個人,那便是秦王府的王妃。」太後眯起雙目,看似平靜,實則眼底不減往日精明,久病之後的她,早已卸去慈眉善目的偽裝,懶得跟她廢話。
太後的意思,她听得清楚,她不過是秦王府的一個妾,貴族男子的正妻只有一個,妾卻可娶無數個,說不定往後王府內還有別的小妾,難道那些低賤的女人也能喚她為母後?!
「崇寧也覺得唐突,可是不敢違逆王爺的意思,想來母後也不會因為這個而生我的氣吧。」穆槿寧卻不曾畏懼退讓,眼底的陰郁,陡然宛若夜色一般深沉莫測。她眼波一閃,笑著開口,把這樣的過失推到秦昊堯的身上去,她倒要看看,太後能奈她何?!
太後的面色灰白,只是清楚自己的身子不易動怒,挑了挑半白的眉,無聲冷笑。「即便是昊堯的意思,哀家一直覺得你是個謹慎的人,原來也竟是貿然行事——」
「我也以為我足夠謹慎,但還是大意疏忽了,否則,怎麼會被推到湖中央,險些就死了呢。」穆槿寧扶著圓桌坐下,輕嘆一聲,將食盒中裝著的五色點心,擺放整齊,不過,太後自然是不敢隨意吃這些外面帶來的東西了。
她緩緩抬起那雙澈亮的眸子,清絕面容上並無任何怒意,比起太後的面色稍霽,她應付自如︰「想來,是我娘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不讓我這麼不明不白就死。」
這些話,听來格外尋常,但落在太後的耳邊,卻已然有了深意。
她不曾出手觸踫品嘗那些美麗精致的點心,一抬手,冷著臉望向站在一側的榮瀾︰「這不是你來胡鬧的地方!榮瀾,趕她走!哀家累了,今日不想見她。」
「我以為,太後一直在等我來。怎麼沒說上幾句話,居然就累了?就像沈櫻一樣,這些日子過的不安忐忑,很想試探一下,到底中秋那天發生的事,我是否還記得。」穆槿寧驀地笑意斂去,雙手撐在圓桌之上,湊近太後的面容,壓低嗓音,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都格外冷冰。
榮瀾疾步走上前來,將穆槿寧拉過兩步,太後眼底冷凝,語氣決裂尖銳,仿佛不屑一顧︰「你只是不小心滑倒,才墜入水中,怎麼又跟秦王妃扯上關系了?你若是不滿當初是哀家開口要你前去照顧她,才會遭遇不測,那就怪到哀家頭上來——」
「我昏迷了四天才醒來,如今來,也只是跟你說一聲,我什麼都記得。」穆槿寧的唇邊揚起嘲弄笑意,她與往日溫婉判若兩人,一身陰郁,仿佛無聲無息蔓延到周遭空氣中來。她咬牙切齒的恨,無法解開︰「不會白白死的,比起死,我更喜歡活著的滋味。」
她眼眸一沉,猝然甩開了榮瀾的雙手,力氣之大,讓太後都眉目擰著,不由自主生出戒備。她卻不再走近,只是冷冷望了一眼,轉身離去。
「听到了嗎?她居然笑著叫哀家母後——」太後重重拍案而起,已然無法壓下洶涌怒意。
「這也是她能叫的?」
荒唐。
「若崇寧死了,哀家還至少願給她好的制式,可她活下來了,你看不出她的眼楮,是在笑,更是在像哀家宣戰?!」
太後面色異樣凝重,望向那無人的大門口,外面的光耀明亮,卻始終無法照進這一座宮殿。
……。
獨自走出潤央宮的那一刻,穆槿寧的笑容無聲崩落,滿目濡濕,心口的酸楚,像是一瞬間襲來,她緊緊揪著裙裾,望向這四處的宮殿,面容悲戚痛楚。
她因為親自品嘗過,才更清楚,將那杯浸透砒霜的毒酒一飲而盡的娘親,默默等候的死亡滋味,是何等的痛……。
一只手掌,緩緩覆上她的肩膀,讀著她面容上的茫然若失,他神色一柔,將她扳過身子,輕輕擁入懷中。
渾身的力氣,像是在一夕之間,全部被抽離出去,如今的皮囊,輕盈的宛若天際雲彩,她的目光迷離,透過他的身子,落在遠方的天邊。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孤獨落寞的神情。
充斥在胸口的異樣情愫,暗自作祟,仿佛早已將他們兩個,牽扯到一起。
手掌從她的後背滑落,他準確地探入她的袖口,捉住她的柔荑,神色平靜地帶著她離開皇宮。
從潤央宮到宮門的這條大道上,他們誰也不曾說話,只是沉默,卻不再顯得那麼沉重漫長,不安煎熬。
「太後娘娘似乎不喜歡我做的點心。」
她淺淺一笑,那笑容雖然很淡,卻宛若夏日池塘中的白蓮般清雅月兌俗,他望著,眼底漸漸浮上笑意。
他仿佛不曾察覺她今日異樣,滿不在乎地應了句,俊顏上並無任何怒氣︰「不喜歡就罷了。」
這皇宮之中,不缺任何山珍海味,他要她省點功夫。
「想騎馬嗎?」見她止步于粉色輕轎之外,秦昊堯手持馬鞭,側過身子看她,這一句,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
「可以嗎?」她噙著笑意,眼底卸下精心的偽裝,眼看著他一步步走來。
如今正是初冬,雖是正午時分,烈風呼嘯,她身上雖然穿著披風,卻還是凍得鼻頭都微微發紅了。
秦昊堯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她自然是長成了,可又不難在細節上看到她曾經的稚氣未月兌模樣,他突地記起自己曾經見過,她在宮中空地上,與一群女眷們打雪仗的情景。她也是這般被凍紅了臉,卻又玩得興起。
白狐領子的黃色披風,為如今寒冷冬日,添了幾分暖意,陽光灑了她一身,仿佛她也是溫暖的。唯獨他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才清楚她自然是怕冷的。
騎馬的話,卻要比坐在轎子內更冷一些,畢竟沒有任何簾子遮擋冷風襲來。
他的雙手繞過她的脖頸,為她戴上披風上的白色風帽,風帽上綴著富家女子常有的白色軟毛,將她白皙雪膚襯托的更加出彩。映入他眼底的只有那巴掌大的小臉,她微微怔住了,眼底匯入訝然,沒想過他會親手為她戴上風帽。
他坐在馬背上,朝著她伸出手掌,穆槿寧拉住他的手,他向上一提,便讓她穩穩當當坐于他的身後。
秦昊堯不曾揮動馬鞭,馬兒只是小跑,不曾馳騁,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際,望著周遭不斷退後的風景,面色蒼茫,仿佛冷風足以冷卻她胸口的仇恨烈火。
這一條路,並不是回王府的捷徑。
從這里走的話,回去便要多上半個時辰。
緩緩松開一只手,她感受著冷風穿過她的指縫,指甲在陽光之下,泛著蒼白的冷光。在塞外官府的時候,才驚覺人被奪去自由,才是最大的不幸。
「沒想過有朝一日,我居然不再怕騎馬——」
她在久違的平靜灑月兌中沉溺,漸漸的,眉眼上的沉重消散的好無影蹤,唇邊的笑容,也漸漸綻放開來,宛若一朵開得正好的花顏。
她的嗓音柔和清新,雖不比沈櫻有天生嬌軟,卻听來更加順耳。秦昊堯徑自听著,薄唇邊肆意揚起笑容,此刻朝服著身的他,也多了幾分翩翩瀟灑。
他听到的,她不再害怕騎馬,自認為是他改變了她。
而她……。卻又有自己的心思。
人的際遇,往往是邁出一步,便能體會到個中滋味。
像是,曾經被摔下馬背,跌的慘痛,所以畏懼騎馬,膽小如鼠。但如今,她也可以神色自如坐在馬背上,假以時日,說不準還能獨自騎馬馳騁。
像是,經歷過沉湖差點魂飛魄散,頭一個月的時候,見到王府花園的水塘都恨不得繞開一段路走,戰戰兢兢。而如今,她卻可以當著太後的面,說出那麼多的話,做好萬全準備。
她很高興,她的身子死過了,勇氣卻不曾消失,她高興看到這樣的自己。
她已經停不下來了,只要她活著,就絕不可能罷手。
「風很大,回去吧。」秦昊堯勒住韁繩,側過臉來看她,淡淡問了句。
「我還想再轉轉,王爺。」
她聞到此處,卻輕搖螓首,眸子失去光彩,看上去意興闌珊。
「抱緊了。」他丟下三個字,猝然揚起馬鞭,馬蹄踏在泥土之上,聲音愈發急促起來。如今的駿馬不再是小跑,疾馳而去,寒風刮過她的面頰,幾乎要將風帽吹下,她卻沒有任何俱意,相反,這般暢快淋灕,仿佛在每一口清冷空氣之內,都嗅得到她失而復得的自由……。她活著的真實感。
她緊緊抱著秦昊堯的腰,小臉貼著他的寬闊的後背,唯獨騎在馬背的這一個時辰,她察覺不到她對他的抗拒和恨意。
或許,她也需要卸下那些重負,像個平常人睜開眼瞧瞧這身邊的景色,如今路旁再無繁茂枝葉,只因如今已經是蕭索冬日。
他眼底的沉郁,豁然開朗,察覺的到她的釋然,他也寬慰許多。她能這麼抓住他,仿佛一切回到幾年前,他斂眉,默然笑意從眼底流瀉而出。
寒風徹骨,唯獨他察覺不到一分冷意。松了左手,他握住扣在他腰部的緊緊交握這個的雙手,她雖然固執,不想回府,只是在寒風中穿行這麼久,她的手早已凍得冰冷。
他的手掌,將她的指節全部包覆其中,從正面迎來的冷風,也因為他俊挺身子的獨擋,讓她並不覺得過分酷寒。
他的手,並無李 的那麼溫暖熾熱,仿佛跟他體內的血液和心腸一樣,都是微涼的。但他有這般的舉動,她還是覺得意外。
他從來不必偽裝濃情蜜意,願意騎馬帶她回府,已經是天大的體貼。穆槿寧默默揚起小臉,望著他英俊的側臉,他依舊神色不變的漠然,仿佛不曾做出任何擾亂心跡的麻煩事。
她最終閉上雙眸,寒風無法包圍著她,不知她給自己的心鑄了一道圍牆,還是因為此刻——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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