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沒有一分波動,唯獨平日的溫婉從容,卻依舊掛在面容上。她的言語之中,早已沒了似是而非的退讓。「沈櫻,我自從沉湖之後,不曾與你計較前事,你便當我是軟柿子,任你踐踏?我既然說過不動你的孩兒,自當說到做到,但你要把我逼到死路,我也不能讓你逍遙自在。」
「你給我喝了什麼?」沈櫻滿目怨懟,使勁拍打著胸口,幾度咳嗽,已然漲紅了原本白皙的臉。
「你也該知道個懼怕了,沈家不曾教給你的教養,從我這兒來學吧。」穆槿寧淡淡一笑,都說女人善妒,其實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也可相安無事,只是沈櫻並不清楚。她的目光,鎖住沈櫻的面孔,笑意陡然之間轉冷,她一刻間冷若寒冰。「麝香,紅花,我也不是買不到,更不是沒有時機。若我當真要下,手段絕不會如你這般拙劣。」
「代兒,你還不去喊人來——」沈櫻揚聲大喊,穆槿寧一個眼神,趙嬤嬤已然捂住了沈櫻的口鼻,不讓她繼續癲狂。
穆槿寧眼神深沉,緩緩說道︰「我是沒有王妃身嬌肉貴,可也不是王妃屢次毒害的那麼微不足道,我身邊的人因為王妃的計謀而備受煎熬,王妃不也該嘗嘗看這滋味?!」
沈櫻緊緊抓住衣襟,怔住了,等趙嬤嬤松開了幾分,她才漠然問道︰「你居然沒喝?」
「很失望?」穆槿寧冷笑出聲,晶瑩面容仿佛滿是妖冶神色,她一步步靠近沈櫻,壓低嗓音,在沈櫻耳邊低語︰「這藥的厲害之處,相信你早已清楚。只要男人不踫你,疼痛就要緩解許多,如果你不想跟自己作對的話,千萬不要試圖讓王爺留下來過夜——」
听了穆槿寧的話,沈櫻仿佛也覺得小月復內升騰了淡淡的刺痛,氣得咬牙切齒,只能以言語威脅︰「我會把你的惡行通通告訴王爺!我一定要讓王爺重重罰你,把你趕出王府!」
穆槿寧無奈地輕搖螓首,賊喊捉賊,也不過是沈櫻這般毫無自知之明。她原本就是甘露澆灌下的花朵,雖然有歹毒用心,但用計謀的話,沈櫻太容易露出馬腳。
下一瞬,她的笑意盡數斂去,冷冰冰地落下一句話︰「我忍耐你到如今,就從不怕你去跟王爺說。我等著你,將這些事都仔細跟王爺說說,你最好馬上就去跟他說!」
沈櫻沒想過穆槿寧會這麼坦然,但若是秦王知曉此事,她自然落不到任何好處。她越想越是發抖,怒氣雖然就在喉口,卻也不敢輕易說一句話。
「嬤嬤,把大門開著,送王妃去正門等候王爺回來。我看,是王妃腿軟了,走不動了?」穆槿寧卻不給沈櫻好過喘氣的機會,站起身來,一把扯住沈櫻的衣襟,噙著溫和笑意,冷然逼問。
代兒都急得哭出聲來,抱著沈櫻,不讓任何人動手,只是穆槿寧松開手來,她從未想過要踫沈櫻。
她早已戒掉了盛氣凌人的習慣。
沈櫻垂著眼眸,面色死白,再也不敢看穆槿寧,她自然沒料到穆槿寧會這麼快就識破,更沒想過穆槿寧會讓自己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似乎變了一個人,她卻又還是原來的她,若是原本的穆槿寧便是這樣心機深沉,綿里藏針的女人,心中積壓那麼多怨恨,那又是多可怕的事!她甚至,能夠容忍自己下了麝香,讓她小產!她越是深想,就越是被寒意入侵,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也不知,是不是開著門,冷風侵襲的關系。
「沈櫻,我處處忍讓,你便當我好欺負,當我沒脾氣,沒尊嚴?!你不把我當人看,我也絕不會讓你好受。害了我身邊的人,我絕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也別再妄想在動這些骯髒的手腳。」穆槿寧垂眸一笑,眼波清淺,唯獨這話語,卻是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篤定深刻。
代兒看沈櫻面色愈發難看,急忙跪在穆槿寧的面前,連連求饒。「郡主,我們絕不會再做這些事,請你就看在我家小姐懷著身孕的份上——」
「好一個忠心的婢女。」穆槿寧的笑意,愈發茫然散開,她神色漸柔,徐徐問了句。「可當時你也不願勸勸你家小姐,看在我還懷著身孕的份上,寬恕我一回?!」
代兒聞到此處,呼吸一滯,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畢竟她清楚,她早已沒有求饒的資格,是寬容還是苛責,都是穆槿寧的決定。
「當時皇太後如何慫恿,你為她殺我的孩子?」穆槿寧撫平衣袍上的褶皺,眸光幽深,話鋒一轉。
沈櫻半坐在床上,衣衫不整,眼底的銳氣,早已被磨光了。她低聲說道,不再有半分隱瞞︰「太後說的,你月復中懷著的是不祥之物,清水寺的大師父親口掐算的,如果這個不祥之物產下,王爺前途盡毀。」
穆槿寧突地笑出聲來,唇邊溢出無限感慨,眼底愈發蒼茫︰「原來是為了王爺著想,才會謀害我的孩兒,這麼看來,你還真是天下難得一見的有情人。」
「我有私心,不過也的確是為王爺著想。」沈櫻悶聲說了句,面對穆槿寧的質問,她說不心虛,也是假的。
「秦王若是前途盡毀,潦倒狼狽,哪里還有榮華富貴給你享用?」穆槿寧蹙眉看她,眼波流轉之間,是游刃有余的從容和漠然。
沈櫻驀地抬起臉,眼底全是輕視,不屑一顧。「你少冤枉我,我並不是看中王爺的身份背景,才傾心于他。」
這一句話,是看著穆槿寧說的,似乎有更深的用意。穆槿寧卻毫不理會,雲淡風輕地笑問著一句︰「那又是為何?」
「你當年不是也喜歡過王爺?」沈櫻突地被這一句,如鯁在喉,她冷著臉反駁。
穆槿寧的眼神,宛若無底深潭,要將沈櫻的視線,全部卷入其中,她不疾不徐地說道。「是啊,但是我忘記了,是為何原因。如果你告訴我,或許我可以想起……」
沈櫻從未看過穆槿寧這種眼神,仿佛能將人體內的想法都看得一干二淨,她眸光一閃,只听得穆槿寧柔聲笑道︰「不看王爺的皮相,不看王爺的身家,不看王爺的財富,不看王爺的地位,我真的好想知曉,到底他的哪一點,讓你如此死心塌地?」
「你——」沈櫻只覺得穆槿寧眼底的笑容,萬分刺眼,刺得她胸口,一陣陣麻辣辣的痛。
穆槿寧無聲喟嘆,眼底似乎有悲憫和惋惜︰「想不出來?」
代兒護著沈櫻,本以為穆槿寧會下重手,沒想過只是幾句話,就讓主子如此難堪。而那個女子,依舊正襟危坐,半根發絲都不曾吹亂,那才是出身高貴高高在上的盛世風華。
只听得穆槿寧眼神平和,語笑嫣然,一派大家之風。「顛倒過來也是一樣,你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沈家禍不單行,火光就要燒到你家來了,何時沈大人栽在了仕途上,不再受皇上器重,沈家商戶又被排擠元氣大傷,權勢沒了,錢財也沒了,你還剩下什麼?」
被戳中心事,沈櫻面色陡然大變,眼神閃爍,滿心憤恨,卻又不甘願被說的一無是處。「至少我比你強,我還有這個孩子。」
「是啊,秦王府的嫡子,往後秦王的一切,都要給他的。」穆槿寧的目光,漸漸從沈櫻的臉上,移到她微凸的小月復上,卻猝然眼神一凜。「但如今此刻,秦王府的一切,還不是他的,還是秦王的。」
沈櫻不知為何,手腳都覆上了冷意,穆槿寧的話,卻勝過任何的毒藥,讓她很難理清心中的愁緒,越來越不安。
「秦王不原諒你,亦不會原諒這個孩子,待這個孩子成長,還有十多年的時光,這京城的情勢,可是每一天都會變的。正如這冬日的天,昨日還是晴朗碧空,今日便是鵝毛大雪,這麼多年之後,你當真那麼自信,這個孩子還能擁有什麼?!」
穆槿寧站起身來,目光又幽深轉為清淺,她並未動沈櫻一根手指頭,她低頭看著沉默不語的沈櫻,冷然說道。
「我今日來,只是跟你用女人的法子說一聲,你若不想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就在錦梨園安分待著,否則,若是你要宣戰,我也會奉陪到底,不過到時候,你是否招架得住,也很難說了。」
「今日的事,你會跟他說嗎?」沈櫻沉默了許久,才溢出這一句話,仿佛全身囂張的力氣,都已經用盡。
穆槿寧默默望了沈櫻一眼,只覺得可笑又可悲,或許沈櫻當真是曾經喜歡過秦昊堯的,否則,也不會那麼在意他對自己的觀感。
她卻不再開口,對于不相為謀的人,她吝嗇給一個承諾。但她的確不急于拆穿沈櫻的狠毒。
不過,她心中所想,並願意讓沈櫻知曉,那是她的事。
趙嬤嬤陪著穆槿寧,緩步走出錦梨園的那一刻,沈櫻才癱軟在一側,喘著氣,遲遲不曾言語。
「你說,她為何不去跟王爺說,她到底在想什麼……。」
沈櫻越想越困擾,心中的不安,像是繩索將她的心越勒越緊,她根本無力呼吸。穆槿寧自然不會寬恕她,一定是要用別的法子,讓她生不如死。
她滿目倉皇,坐立難安,代兒想出手扶她,她重重推開,到最後,只能將錦被蒙住自己的身子,低聲慟哭出來。
這一日黃昏,秦昊堯才回了王府,正往雪芙園走的時候,看到前面的身影,正是趙嬤嬤,她端著茶水。
秦昊堯只覺古怪,穆槿寧的屋子自然有熱水的暖爐,為何趙嬤嬤要走上這麼一段路,從廚房特意去燒了一壺茶水。
察覺到秦昊堯的審視,趙嬤嬤畢竟老于世故,先開了口。「王爺,院子里的水缸裂開來了,小的先去廚房端了晚膳,順道就捎一壺茶水回去。」
秦昊堯疏離的俊顏上,漸漸浮現些許笑意,他徑自走著,趙嬤嬤不敢逾矩,只能跟在他的身後。
「趙嬤嬤,崇寧能有今日的賢淑,也是你教導出來的。」
趙嬤嬤卻說的謙卑,「郡主雖然身份尊貴,進來官府的時候,什麼事都做不好,但紫煙教了她幾回,她學什麼都很快——當時沒看出來,郡主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以為只是個嬌貴的小姐呢。」
「紫煙?」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過,但細想之下,卻又有些陌生,秦昊堯不禁停下腳步來,視線掃過趙嬤嬤的身子。
「是跟在郡主身邊的婢女,兩個姑娘感情很好,什麼事都要在一起的。」趙嬤嬤一句帶過,不再多言。
他驀地皺起劍眉,俊顏上覆上復雜難辨的情緒。他一直懷疑的,想找的,是穆槿寧口中已死的那個男人,楊念的親生父親,卻居然忽略了這條線索,或許也可幫他早日翻出真相。
他已經走到雪芙園的門口,凝視著屋子內的燭火光明,淡淡問了句。「她怎麼不陪崇寧嫁入王府?」
「郡主說紫煙生了重病,死在塞外。」
趙嬤嬤點到即止,低著頭,端著茶壺候在一旁。只听得屋內傳來穆槿寧的柔聲詢問︰「嬤嬤在跟誰人說話?」
「郡主,是王爺來了。」
秦昊堯越過趙嬤嬤的身子,跨過門檻,大步走入其中,穆槿寧已經起身,朝著他微微欠了個身,滿面溫柔笑意。
「本王有東西給你看。」秦昊堯對穆槿寧說了一句,不由分說拉過穆槿寧的手腕,帶著她走出雪芙園。
她跟在她的身後,踩在夕陽余暉上,滿心疑惑。他走向的卻是庭院之後,她實在猜不透,他到底帶她去哪里。
唯獨他拉著她走的時候,十指緊扣,寒風吹亂彼此的衣袍,卻無法分散他們緊緊握住的雙手,仿佛他要將她帶離一個困境,一個噩夢,她不禁微微怔了怔,眼底有幾分迷失。
秦昊堯停下腳步,穆槿寧這才看清,眼前正是王府的馬廄,里面的幾十匹駿馬,都是王爺和他得力屬下平時的坐騎。
他的薄唇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將穆槿寧拉到自己的身邊,她扶著馬廄前的木欄,只听得秦昊堯沉聲道。「本王從軍中挑了一匹馬駒,一個多月前才產下,是來自塞外的種血——」
她不敢置信,驀地側過臉來看他,她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從最外側將那一匹馬駒牽了出來,馬駒停在她的身前。
一個月前,他就已經想好要將剛出生的小馬送給她了?!
穆槿寧默默輕撫著馬駒的皮毛,細細端詳著,這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駒,身體上沒有一根雜毛,連馬蹄都是雪白的,個頭嬌小,約莫才到她的肩膀,馬駒的眼楮晶瑩澈亮,仿佛藏著眼淚在里面。
秦昊堯看著她靜默無語,只是伸出手反復摩挲白馬的身子,臉上卻並無笑意。他淡淡問了句,嗓音低沉︰「你不是很喜歡騎馬?」
穆槿寧回眸看他,他送給她不計其數的珍貴首飾,也從未擾亂過她內心的平靜,但她的確並不厭惡這一頭馬駒,或許,她當真是很喜歡這匹馬駒。
「王爺可以扶我上馬麼?」她噙著笑意,柔聲開口,他的眼底退去漠然,扶著她的腰際,眼看著穆槿寧穩穩當當坐在馬駒的馬背之上。
「這馬駒有名字麼?」她暗暗撫摩著雪白色的皮毛,俯子,將面頰貼在馬駒的頭頸上,淺笑吟吟。
「這往後便是你一個人的坐騎,名字當然由你自己做主。」秦昊堯的眼底有幾分與生俱來的趾高氣揚,他目光如炬,雖然穆槿寧不曾開口稱贊,他清楚她是滿心歡喜的。
穆槿寧眼底漸漸涌入幾分柔軟,坐在馬背上,馬駒走的很慢,繞著庭院緩行。
他凝眸,望著她的身影,她身著暖紅色坎肩,白裙優雅,清麗月兌俗的面容上滿是笑意,仿佛是一副勾勒生動的畫面。
「這匹馬是軍中戰馬所生,生下它的母馬早已被馴服,所以你不必擔心它野性難馴,這種血的馬,很有靈性,相處一段日子,它自然听得懂你的話。」
听著秦昊堯的話,穆槿寧的確已經在盤算,過陣子給它安上馬鞍韁繩,打上鐵蹄,似乎迫不及待就想騎著它離開這兒,在廣闊無垠的原野上馳騁。
「王爺對崇寧,實在有心。」穆槿寧臉上的笑靨,仿佛如清水畔的蘭花,雖然不如牡丹般富貴嬌美,只是宛若清風般拂面而來,讓人心醉。
秦昊堯的唇角,無聲揚起,笑著看她騎馬的果敢姿態。
她出自內心的笑容,仿佛比她說無數遍的感謝,更讓他愉悅。
這兩日沈櫻的確沒有任何動靜,穆槿寧篤定她不敢再激怒自己,她並不急于懲治沈櫻,畢竟沈家都快支離破碎了。如今朝廷不少臣子合力將沈家沈玉良拉下位來,只因他貪贓的數目實在巨大,觸犯眾怒,這回連皇上都保不住沈玉良,只能將他關入天牢,念在他對朝廷的功勞,保全了他的性命,但所有家產全部充公國庫。
沈櫻神色落寞坐在銅鏡面前,面容上沒有任何脂粉裝點,女為悅己者容,秦昊堯再也沒來看過她,她穿再好看的衣裳,也不過是讓自己看著開心罷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看著代兒的雙眼,沈櫻冷冷淡淡問了句。
代兒有些苦悶,沉著臉說道︰「王爺送了一份禮物給郡主。」
沈櫻無聲冷笑,並不覺得意外,卻只是尖酸地回了句︰「上回買了那麼多首飾,這麼快就戴完了?人人都以為她跟個仙女似的,原來也是貪圖富貴的俗人。」
「不是珠寶首飾,而是一匹馬。」
如今王府的每一個人,都知曉秦王在一個多月前就在軍中挑選了一匹馬駒,等待馬駒長大了,特意送給崇寧郡主當做她一個人的坐騎。雖說以秦王的財力,這自然比不上不菲的金銀珠寶,但他們都更覺,秦王若不是真心喜歡郡主,哪里會在一個小妾身上花費這麼多功夫?
「馬?」沈櫻蹙眉,面色白了白,秦王用一匹馬,去討那個女人的歡心,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對。」代兒點了點頭。
「古有唐玄宗對楊玉環的寵愛,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如今為了討好她,居然也讓他變了個樣子。」沈櫻的笑意,在唇邊無聲滑落,自從前兩日,她便知曉若是用城府心機,她原本就不會是穆槿寧的對手。
沉默了許久,沈櫻才對著鏡子中的那個珠圓玉潤的嬌美女子,低聲呢喃。「沒血淚的女人,就這麼好麼?」
她跟自己月復中的孩子,都抵不上一個崇寧。
真可笑。
……。
雪芙園這幾日格外的熱鬧,自打穆槿寧將那匹馬駒牽到了院子,人人都歡喜極了。
瓊音喝著趙尚給的藥,疼痛緩解大半,如今穆槿寧給她歇息的寬待,她正趴在長榻上,望著窗外的風景,看著那匹小白馬,揚聲問道。
「郡主,你給它起好了名字沒有?」
「就叫白雪吧。」穆槿寧望著天際,清楚今明兩日,又要下一場雪,她笑著以干草喂馬,柔聲說。
「雪兒姐,你跟小馬駒用一樣的名字麼?」瓊音聞到此處,哈哈大笑,雪兒從庭院外端來藥湯,睨了爬在窗口的瓊音,調侃道。
「郡主,不如叫瓊音好了,我可不想跟馬一樣,往後郡主叫它的時候,我要是應了,豈不是笑死人了。」
穆槿寧听著雪兒跟瓊音的對話,眼底的笑意更深,眉眼帶笑,以馬刷子梳順白雪的鬃毛。身邊有她們,仿佛她從不覺得孤單。雪兒性情溫順,而瓊音因為練武的關系,更倔強直接一些。
生下白雪的母馬,是一匹戰馬,或許秦昊堯當時真正觸動她心的,是這一句話。
她也多希望,她深陷在戰火之中,能有一匹戰馬,陪她作戰到最後一刻。哪怕她身首異處,戰馬也會背著她,沖破硝煙血腥,將她帶去最安寧清淨的桃源……。
男人作戰之地在戰場,而女人呢?她抿唇一笑,將面頰輕輕靠近馬駒的晶瑩的眼旁,馬駒的睫毛很長,她每回細看,都在內心稱贊多遍,真是一匹漂亮極了的小母馬。
「白雪,有朝一日,你能認出我來,然後,帶我走嗎?」
她摟著馬頸,神色溫柔卻又堅決,用唯獨她听得清楚的嗓音,對著馬駒輕聲說道,宛若蚊吶。
馬駒的鼻中,噴薄出暖熱的白氣,它輕輕擺頭,睜大著黑亮的眼瞳看她,仿佛能夠听懂她的話一般乖巧,將頭頸在她脖頸處反復磨蹭。
「那我們就說定了。」
她輕拍白雪的皮毛,似乎方才的話,不是笑談,而是承諾。寒風拂過,穆槿寧這才噙著笑意走入屋內,趙嬤嬤為她解上厚重的披風,抖落一身寒意。
「王爺這禮物,算是送對了,小的都不難看出,郡主對那小馬駒喜歡的不得了。」
穆槿寧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歡,眸光一閃,笑意更深。「我小時候經常看他們騎馬狩獵,總有些羨慕,只是女子能騎馬的並不多,如今總算如願以償了。」
「昨日我去把郡主的騎馬裝束取回來了,郡主試試看合身嗎?」
雪兒從衣櫃中取出一套月牙色的綢衣,穆槿寧去了屏風之後,換了騎馬服,和白色靴子,她站在銅鏡前看自己,深藍色的綢帶束身,同色的發帶將齊腰長發高高豎著馬尾,青絲隨風飄揚,一身干淨利落,英氣肅殺,颯爽風華,跟之前溫婉可人的模樣,有著雲泥之別。
「郡主,要是你手中有佩劍,我都以為你是習武之人了,我沒見過騎馬服穿在一個女人身上,能有這麼好看的——」瓊音看的眼楮都直了,這番話發自肺腑,說完這番話,仿佛還看不夠,險些從長榻上摔下來。
她垂眸不語,將護袖裹上雙手腕,套上湛藍色的皮毛坎肩,肩部一圈白絨絨的皮毛,又為她襯得幾分年輕女子的嬌俏。
她走入庭院,松開了牽住白雪的麻繩,拉著白雪,一步步走出雪芙園,走出正門,踩踏上上馬石,她翻身坐于馬背,幸好白雪果真如秦昊堯所言溫順,幾日下來,它並不抗拒這位主子。
「白雪,駕——」
穆槿寧在白雪身上輕拍一下,白雪鼻尖噴出氤氳白氣,朝著前方走了兩步,卻又漫步,最終就止步不前了。
「要讓馬兒往前走,不用馬鞭怎麼行?」不遠處傳來夾雜著笑意的低沉嗓音,馬蹄聲越來越近,仿佛早已在一旁看她的笑話。
秦昊堯很快就跟她並行,將手中的馬鞭丟給穆槿寧,她接住了,抬起眉眼,望向他滿是笑意的俊顏。
他的言語之內,依舊是滿滿當當的自負傲慢︰「本王在前面開路,你在後面跟著就是。」
「王爺未免口氣太大——」穆槿寧泰然處之,笑意不達眼底,秦昊堯是篤定,她馬術不精,是無法跟他並駕齊驅了。
「崇寧,你騎得只是馬駒,個頭還不如本王坐騎的一半,能跟上本王,就很不錯了。」
秦昊堯聞到此處,長笑一聲,若要跟他的坐騎相比,至少要半年之後,坐騎是否有風馳電騁的力量,也有主子的功勞。
馴服馬匹,跟馴服人沒多大區別。
穆槿寧緊握黑色馬鞭,唇邊的笑意更深,驀地一揚馬鞭,低喝一聲,白雪朝前小跑著,越跑越快,已然將秦昊堯拋在遠處。
秦昊堯俊顏微側,眸光漸深,望向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卻並不急于一時,仿佛他成竹在胸,早已有十足的把握。
他無妨先讓讓她。
眼中的人兒小的跟豆粒沒兩樣,黑眸中的笑意才一閃而逝,他一蹬馬身,身下的棕色駿馬隨即疾馳而去,踩踏而出的碎屑揚風而去。
如他所想,他的確很快就追上了她,她的馬駒在他眼中,仿佛是用她和他來比較,都不值一提。
疾馳了一陣子,馬駒才漸漸放緩速度,只是漫步在城外這一大片偌大的草場之上。兩匹馬並行著,不分先後,她淡淡望著前方,而他的視線,卻落在她的身上。他這才好好看著她,她換了一身騎馬服,湛藍色的坎肩,護袖靴子一樣不少,平素墨黑的三千青絲,高高束起,在騎馬的時候隨風飄舞,瀟灑極了。
他看著她,許久之間,幽深的黑眸有了笑意︰「等馬駒再過幾個月,長成駿馬,到時候它一定會讓你眼前一亮,刮目相看的。」
她並未馬上回過頭來看他,只是些許時候的靜默無語,才側過小臉,發絲在風中不羈舞動,掠過她微微眯起的水眸,她的嗓音清冷,落在風中,仿佛不用多久就會被吹散。「用了三年時光長成的崇寧,是否也讓王爺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他猝然胸口被重物擊中,仿佛悶痛的厲害,秦昊堯的眼底,多了化不開的情緒。哪怕他很難去相信一個人,哪怕他很難全心不去猜忌她,但他的確無法舍棄她。
他驀地甩開手中的馬鞭,黑色馬鞭圈住她的縴細腰際,他用力揚起,她還來不及呼喊,已然穩穩當當坐在他的身前。
「你是讓本王越來越舍不得了——」他的俊臉越壓越下,絕美的女子他並非沒見過,唯獨崇寧的面容,總是在映入他視線之內的時刻,帶來別樣的情愫。
他的嗓音也是極為好听的,微微的磁性,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召喚,哪怕他要一個人的性命,只要他說幾句動听的花言巧語,人人的魂魄都願意跟隨這位勾魂使者而去。可惜,這個男人,從不會對任何人說甜言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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