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說到這一句,驀地臉色有異,小狗摩挲著她的華服,發出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響,她卻遲遲沒有任何的反應。
記得太後生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不知道崇寧下一步會做些什麼,當下崇寧對皇後還有用處,她不曾在意違背了太後。宮中更有傳聞,那些日子太後神志不清,常常說毒害她的另有其人。
當時為了擊敗沈熙,皇後不曾細細追究,到底在太後燻香中做手腳的人是誰,但如今時間久遠,即便想查,也查不清了。
那個人——難道會是崇寧?!
小狗舌忝舐著皇後的指尖,一陣黏膩潮濕,帶著微微的涼意,皇後緊蹙柳眉,清瘦的面龐上,更多了陰沉難辨的神色。
如果……。上一個是太後,下一個……。會是她嗎?
這些,都是崇寧的計劃?!
凡事皆有因。
皇後驀地抖落懷中的小狗,雙手交握,仿佛被狗咬到了指甲一般驚詫錯愕,海嬤嬤安撫詢問的話,她卻連半個字都不曾听進去。
如果太後的死,當真是崇寧所為,那崇寧是為了報復而來,報復的理由……。難道是她已經知曉那淑雅的真正死因?
不可能啊,當年知曉的人,活在世上的,除了太後身邊的榮瀾姑姑,就只有皇後跟皇上了。
崇寧絕不會知道的。
她的心中,突地覆上些許不安,不過,不管這些猜測是真是假,她或許都應該細細布置反擊的對策了。
夜幕,宛若巨大的綢布,將整個宮殿籠罩,一輪圓月赤黃,在星空中高高懸掛。
皇帝身後,跟隨著周煌跟三五個侍從,走到了這一座宮殿,周公公小跑幾步,親自為皇上推開了雙門,皇上獨自走進去,將門掩上。
「朕讓崇寧久等了——」渾厚的嗓音之下,不難听出爽朗笑意,他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眼之後,不禁細細打量。
穆槿寧一身桃紅色宮裝,絲綢貼身,寬袖窄腰,束領長裙,年輕女子的曲線,身段,都格外明顯。宮裝的領口和袖口,是一圈圈銀色的圖紋,這件宮裝對于見多識廣的皇上而言,自然不會是最華美的一件,但毋庸置疑,穆槿寧將它穿出了自己溫柔婉約,卻又不失年輕女子嬌俏柔美的氣質。
她的黑發挽在腦後,素雅簡約的發式,跟別的女子也沒有太多不同,唯獨——皇上微微凝神,視線全部鎖在那一只白玉簪上。
後宮佳麗每個人都有不少首飾,翡翠寶石,黃金白銀,琥珀珍珠,瑪瑙水晶,各色各樣的,一件比一件精美,一件比一件富貴。
這一個白玉簪,所用的白玉,甚至不能說是上乘的材質,簪子周身的白玉通透,但簪頭是如意的形狀,祥和古樸。
並不是值錢的首飾,約莫不會超出百兩白銀。
她的發絲之內,再無任何一件首飾,才顯得出這一只簪子的顯眼。
察覺的到皇上凝神觀望,穆槿寧的臉上沒有一分錯愕,依舊神色自若,眼看著天子一步步走近,他抬起右掌,伸手去觸踫她發間的白玉簪,神色一柔。
清楚天子的疑惑為何,穆槿寧淺笑著,柔聲說道。「這是如今留在我身邊唯一的一件遺物……。」
「朕已經想不起,你娘何時戴過這一支簪子了。」天子沉笑,淺嘆一聲,收回了手,仿佛過往,當真是這一位痴情天子的傷痛。
穆槿寧處亂不驚,看著天子坐下,她才坐在一旁的位子,皇上握住她的柔荑,心中百轉千回,臉上的笑容漸漸散開。
那種眼神,似乎是失而復得。
「只要你能在朕身邊,朕也就對淑雅有個交代了。朕可以答應你,往後你要的,朕都會答應給你。」
天子說出這一句話,似乎已經經過深思熟慮過後的決定,一點也不為難,甚至,听上去有種奢侈大方的味道。穆槿寧的心中,依舊一片平靜,笑望著天子厚實溫熱的手掌,天子易出手汗,即便如今才三月,天氣微涼,這手汗已經濡濕了她的手心。
天子也是凡人,也有凡人都有的毛病。
但不知為何,她卻打心里不太喜歡這個毛病。
「下個月初六,禮官說是個黃道吉日,那天朕會把你的位子安置妥當。」皇上沉默了半響,才沉聲說下去。
她默默在心中算了算,離冊封的那一天,也就十天了。
挽唇一笑,溫柔在那張姣好面容上,愈發閃爍動人光彩。「皇上別急著給我封位,崇寧身份卑微,如今文武百臣中,對崇寧的上位也是多有非議,名分,並不是崇寧在意的。」
「崇寧,沒有名分,你在這後宮,是活不下去的。人言可畏,朕沒能給你娘的,至少也要給你。」
她听著天子說出這些話,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是不是早已感動落淚?她的笑意在眼眸流轉之間,無聲變冷,她起身,走到天子身邊,將螓首輕輕靠在他肩膀。「娘親若是知曉聖上對崇寧如此厚愛,在天之靈,也會平息的。」
皇上听到此處,眼底的笑容,有一刻間的僵持,不過依舊不曾說出任何話。
他伸出手去,將手掌貼在她的柔女敕面頰上,她眉眼之處的溫柔,跟那淑雅的如出一轍。他的心,仿佛也許久,不曾波動了。
「崇寧給聖上熱了一壺酒。」
她緩緩直起腰,以眼神示意雪兒將酒壺端上來,青瓷酒壺一打開壺蓋,沁人酒香就撲面而來。
下酒小菜,瓊音送來了五碟,在圓桌上擺放整齊。
皇上舉起酒杯,白瓷酒杯之內的酒水,一飲而盡,他望了望坐在對面的穆槿寧,扯唇一笑。
「你也喝幾杯。」
穆槿寧笑而不答,不曾拒絕,看著皇上給她倒了一杯酒,她握在手中,仰高脖子,喝的痛快。
幾杯烈酒下肚,天子的話,也漸漸多了,穆槿寧的眼神帶笑,繼續給他斟酒夾菜,沒有一分異樣。
「你有心事?」
皇上眯起眼眸,打量著穆槿寧,她喝了五六杯酒,白皙面頰上浮上淡淡的緋紅,看來愈發動人明媚。酒,是助興的玩意兒,也是焦愁的良藥。
「崇寧只是突然想起皇後娘娘說過的話,有些傷心罷了。」穆槿寧蹙眉,面頰上的苦澀笑容,憂心忡忡。
「皇後跟你說了什麼話?」皇上驀地臉色一變,突地緊握住穆槿寧的柔荑,一臉不悅。皇後背著他做了不少惡事,他的不安多疑,絕不會毫無來由。
「娘親的事,多多少少讓崇寧介懷,可是……。無論怎麼想,她都是我娘親,外人再如何看輕她,崇寧都不甘心。」
她蹙眉低語,神色落寞,仿佛這些寂寞和孤單,早已壓在她縴細弱小的身子上很長時間,壓的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那淑雅生下你之後,朕的確見過她,但不曾做過逾矩之事,她跟朕說過的最後一句,便是要彼此兩相忘。她不願步入後宮,更不願背叛穆。即使,那個男人無法給她真正的感情,她卻依舊覺得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歸屬。」
皇上重重嘆息一聲,將穆槿寧的手握的更緊,他說這些話,自然是為了給那淑雅洗清觸犯婦德的罪名,更為了磨滅皇後謊言對崇寧的陰霾。
她望著天子的臉,止不住落淚。
「若不是皇後——」皇上驀地松開了她的手,酒意上來,他連連喝了三杯,將許多年不曾說出來的話,一股腦傾瀉而出。「淑雅也不會落到那般田地。」
穆槿寧費力壓下心中的苦痛,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脖頸上的青筋畢露。
皇上垂下臉,酒液無聲漫出來,一半灑落在他的手背上,一半從口中溢出,濕了他的胡子,從胡子上滴落到身上的常服。
他滿心介懷,低喝一聲,連連低笑。
「可惜了……淑雅那麼聰慧賢淑的女人,才學滿月復,居然……。到最後嫁給了一個傻子。」酒醉之下,他舉高手中的酒杯,滿面潮紅,長笑一聲,渾厚的嗓音在整個宮殿反復回響,盡是發自肺腑的感慨︰「可惜啊!可惜!」
穆槿寧望著眼前的天子,眼底最後一絲笑意,徹底崩裂開來,她的眼神,最終冷若冰霜。
是醉了之後,才會看到這般有趣生動的場面吧。否則,這些憤怒憤慨,都被埋藏在最深處,上面鋪撒了最安靜的謊言,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陰暗的角落。
雖然是一樁殺人的惡事,但每一個凶手都格外的平和,享受著安寧的日子,仿佛一個人,都不覺得手上染著罪惡的鮮血。
酒後吐真言,對這世上任何一人,都適用。
明明知曉皇後因為嫉妒,早已盯上了娘親,但這位天子犯的罪,是縱容,是眼睜睜看著皇後的人,將那淑雅送入郡王府。
身為天子,他想知道的,就絕不會蒙在鼓里。他的耳目,早已告訴他,皇後做的事,但他還是……不曾出手阻攔。
可惜麼?!
如果他心里當真有一抹憐惜,整件事,也不會要以娘親的死終結。
天子的骨子里,還是有一分懦弱,這一份懦弱,讓她無法壓抑心中的蔑視和冷淡。眾人景仰尊崇,唯獨她,不是這麼想的。
耳畔傳來酒水潺潺的聲音,她這才收回了思緒,將斟滿的酒杯,送到天子的嘴邊,看著他喝下,她笑著點頭,眼眸之中全是淚光。
「是啊,真可惜。」她微微晃動著自己杯中的半杯美酒,琥珀色的光芒,柔軟,香醇,濃烈,她的口齒之中,滿是烈酒的酒氣,像是心中藏著一團火,火遇到了酒,只會愈演愈烈,只會越燒越旺。眸子之中的光耀,也漸漸熾烈而幽然,她唇畔的笑意不減,充滿熱切誠摯。「如果沒有這件可惜的事,崇寧也無法遇到聖上。這世上的事,福兮禍依,原本就說不清楚——」
皇上的眼底,已然有了無法化開的醉意,他眼前有些迷蒙,坐在對面的女子,溫柔脈脈,笑靨嬌美,胸口激蕩,卻也最終抵不過酒醉的力道。
她的嗓音,乍听上去跟那淑雅的有些相似,但總有種更加剛強堅硬,正氣凜然的味道,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那淑雅嫁給傻子郡王雖然很可惜,但如果沒有那件事,她的女兒也不會坐在天子的身邊,更不會讓他完成心中夙願。
福兮禍兮?!
這一席話,當真是說到了他的內心深處,他低聲笑道,「這些都是緣分吧,這世上的緣分,連朕都無法把握。」
她但笑不語,唯獨眼眸流轉的那一刻,心中滿是凌然寒意。這世上緣分有很多種,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善緣,也有……孽緣。
「瓊音,來搭把手。」
穆槿寧朝著門外喊了一聲,瓊音急急忙忙走了進來,跟著穆槿寧一道將醉醺醺的天子扶起身來,走到床邊,將天子服侍躺下,蓋上紅色錦被。
天子跟皇後的關系,她也在暗中了解了不少,對于天子,皇後是大家閨秀,更是他的結發妻子,從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她便是太子妃。在天子登基之後的五六年,德莊皇後的外戚專權,但當時的皇上,還是對皇後身後的勢力心有余悸,做事並不果斷,直到幾年後,外戚的勢力漸漸衰弱,天子才在皇後的面前,有了足夠的底氣。對于一個急于鞏固自己權勢的天子而言,外戚,會是一種最劇烈的毒藥。
怎麼說來,也是一個「同甘共苦」的妻子,天子的心里,或許有一些感情,但隨著德莊皇後暗地里做的事越來越多,那些相處的感情,是極其脆弱單薄的,但隨著時光的流逝,積壓在心底的不快和憤怒,厭惡和挑剔……。才會堅硬如鐵,厚實如牆。
「明早,煮一杯醒酒茶來,千萬別忘了。」
穆槿寧站在窗口,視線不曾掠過身側的瓊音,淡淡丟下一句。
「我在整個宮里都轉了一圈了,幾乎把各個宮里的侍衛都看了一遍,但沒有見到那天的人——」瓊音蹙著眉頭,在穆槿寧的耳邊低語一句。
這件事,居然比她想的還要復雜。如果只是皇後手下的人,沒理由會這麼難,要找到一個侍衛,如何會遭遇層層難關?!
穆槿寧眸光一沉,將窗戶推開,望向遙遠的天際,皎潔月色落在她晶瑩白皙的面容上,近乎透明,縴毫畢現。
從瓊音手中接過一杯濃茶,將茶水盡數喝下,這是近年來,她喝的最多的一回,她也很想醉,但她不能縱容自己喝醉。
是如假包換的烈酒,上好的酒,陳年的酒,一壺酒,足以讓人沉醉了。
但她沒醉。
她早已服下解酒的藥,否則,她都喝不過五杯。
在秦昊堯那里學到的教訓,真的會讓一個人成長,更讓一個人,懂得在自己的軟肋面前,如何避免犯下一樣的過錯。
酒,對清醒的人而言,無疑是最壞的玩意。
她可不打算,跟任何人掏心掏肺。她的笑意無聲消散,捧著茶杯,揚高了白皙脖頸,月光之下,光潔肌膚之下的青筋畢露。唇畔彎彎的弧度,像是笑,卻又不像,她的嗓音,沒有一分溫度。
「那個人肯定是在宮里。也許我們都想錯了,他的真實身份,很可能不只是一個小嘍,不是一般的皇宮侍衛。」
「奴婢會繼續查下去的。」瓊音點頭,轉過頭,望向內室的那張床榻,帳幔拉下,只剩下燭光照耀那一個身影。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個人,真的不會如此簡單……。」
一道靈光乍現,穆槿寧挽唇一笑,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為皇後那麼賣命,如此忠心卻又藏匿在暗處的人,是誰。
或許,是那個驚天秘密的主角也不一定。
景福宮。
厚重的帳幔之後,站著一個男人,站在背光處,他的面目難辨,唯一讓人記憶深刻的,卻是一雙沉穩的眼。
「娘娘叫我來,是有要緊的事?」
「小事,當然不會想到要你去做。最近太子那里,近況如何?」德莊皇後將手中的繡圖放下,神色自若,沉聲問道。
「太子妃的身子有了好轉的跡象,太子殿下也有了往日的精神,娘娘大可放心。」男人回答的簡單。
「喔?」皇後的眼神,閃爍過一抹詫異和錯愕,太子說給太子妃診治之人是無名的大夫,她原本就不看好,沒想過,這件事,居然有了轉機。她挑了挑描畫的細眉,紅唇溢出輕笑和淺嘆︰「太子這一回,倒是找了個可靠之人,並非庸醫。看來太子做事,本宮總算可以安心了,畢竟太子妃可是我們太子的心頭肉啊——」
男人默不作聲,仿佛已經默認。
皇後的目光,從未望向他,直視前方,嗓音驀地幽沉許多。「話說回來,本宮要你去查一件事。」
昨夜,皇上是在崇寧的宮里過夜的,雖然不曾臨幸她,但想必兩個人說了許多貼心至極的話,皇上已經命身邊的人擬定了冊封的日子和一切事宜,再過幾日,聖旨就該下了,一切已成定局。
但,她不會看著崇寧毫無顧忌,不要太安心了,讓崇寧重新跌倒的方法,還有很多。
「跟隨聖母皇太後的榮瀾姑姑,本宮找過她,她坦誠太後臨死之前,一直說崇寧是殺人凶手,身上背負著人命……。不管是糊涂話還是真心的,你給本宮悄悄地查清楚。」她凝神,落在手腕處的珊瑚串珠,鮮紅欲滴的顏色,漸漸匯入她的眼底,她面無表情,格外冷漠。
男人點頭,隨即動身離開。「知道了。」
一道嘆息,從書房門外溢出,老管家遲疑了半響,最終還是叩響了門。
今日王爺從早朝回來之後,就關在書房,整天不曾出門。
「進來。」
低沉的嗓音,應允了他的請求,老管家垂下眼,瞥了一眼腳尖,最終走進去。
一雙小手,抱著老管家的腿,小男孩躲在老管家的身側,圓圓的黑瞳,閃爍著不安的光芒,卻又遲遲不敢開口說話。
「老奴把少爺帶來了。」
「你可以走了。」坐在書案前的秦昊堯,頭也不抬,依舊翻閱著手下的文冊,俊臉毫無表情,更顯漠然。
老管家正想邁步,念兒卻搖搖頭,不敢松手,仿佛孩子都可以預見,獨自落單會遇到不快和危險。老管家瞅了一眼,對孩子有些心疼可憐,卻又不敢公然違背主子的命令,只得彎下腰,指著不遠處圓桌上放置的點心碟子,笑著安慰道。「去吧,那里有點心。」
等楊念松了手,老管家才走出了門外,將門掩上。
念兒驀地轉過頭去,孩子敏銳的天性,讓他早已無法被溫香的點心吸引,他孤零零站在中央,等待了許久,這才看到秦昊堯抬起頭,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最終,秦昊堯放下茶杯,茶杯擊打上桌面的聲響,在安謐無聲的屋子里,格外響亮,念兒肩膀一縮,全然不敢動彈。
他眯起黑眸,打量著眼前這個男孩,幽沉的嗓音,听來沒有一分感情。
「听說,這兩天,不好好吃飯,不按時睡覺,還總是吵鬧,你……」他冷著臉,站起身來,淡淡一瞥,話鋒一轉,愈發駭人。「也要反了不成?」
念兒臉上的淚痕還未干,一炷香之前的時候,他還在哭著吵著要見娘親,帶著他的婦人實在沒辦法,找上了老管家,老管家原本就受主子之托來帶念兒,所以這般落魄狼狽的模樣,還來不及給念兒收拾整齊就帶走了他。
念兒似乎還不太懂得造反是何等的意思,但秦昊堯的一個眼神,一個神態,已然嚇壞了他,他睜大了黑亮的眼,不覺退後兩步,他原本就對秦王有些抵觸懼怕,平日里若不是有娘親在場,他根本不敢去跟秦王撒嬌說話。
「把眼淚擦干淨。」秦昊堯將一塊帕子丟上桌面,換做任何一人,看到滿面淚痕的二歲小兒都會心軟,但惟獨他不會,他的語氣生硬,更像是對孩子下了命令,念兒不得不執行。
念兒走到高大的圓桌旁,踮起腳尖,滿面委屈,將那塊白帕子握住,把小臉擦了一遍,才敢抬眼看他。
眼看著秦昊堯又轉過身去,念兒的雙手放在圓凳之上,不敢有任何的聲音,免得驚擾到那個專注的男人。
等待將所有的事務翻看了一遍,秦昊堯抬起頭來,看到楊念的雙手環住圓凳,雙眼之中透露出來的,是無辜。
或許這世上,很難有人拒絕這般天性流露的孩子,他臉上的安寧,帶著觀察周遭境況的忐忑,仿佛只要秦昊堯動身,念兒馬上就要恢復成顫栗模樣。
秦昊堯沉心靜氣,站起身來,大步走到楊念的面前,毫不費力將楊念的小身子,抱他坐上圓凳,或許他在念兒眼中太可怖,太陰沉,孩子甚至都不敢在他面前嚎嚎大哭。
「這兩天,為何不吃飯?」秦昊堯揚眉看他,居高臨下,即便眼下的只是一個兩歲的孩子,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口吻。
他已經忙得無暇自顧,偏偏這個小子還待在王府,甚至給他惹麻煩,他原本不想管這個毛頭小子的事,如今已經算是耐著性子說話。
仿佛無法從這一句詢問中察覺半點溫和和關懷,念兒搖了搖頭,遲疑了半響,才輕輕說了聲。「念兒想娘……」
並不算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卻讓秦昊堯俊臉一沉,黑眸陰鶩逼人,冷著臉不去看楊念。
「王爺……。念兒想娘親,娘親在哪兒,念兒要去找……。」鼓足了勇氣,楊念從圓凳上爬下,朝著秦昊堯下跪,小小雙腿,跪在地面上,他抽搐著,已然又開始啜泣。
秦昊堯的心,愈發冰冷,他突地一手提起那個小身子,黑眸對準楊念的小臉,揣摩著該如何將他娘親拋棄了他的事實告知,但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吃飯是吧,那往後你就餓著。」秦昊堯沒有疼溺縱容楊念的意思,穆槿寧實在是太過安心,才會將楊念留在王府,成為天子的女人,那一條路,居然值得她無視自己那麼放不下的兒子。
他冷著臉,不去看楊念那張小臉,隱約听得到身後還有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的心中愈發煩悶,突地掉轉過頭,森冷俊顏對著念兒,低喝一聲︰「再哭一聲就滾出去!」
念兒嚇懵了,突地噤若寒蟬。在他的世界里,幾乎日日都可以看到穆槿寧,但如今已經第四天沒看到娘親的身影,他纏著下人帶他去雪芙園,可沒有一個人敢帶著他去,他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溫柔美麗的娘親一剎那不見了,而留下的,只有眼前這個冷冰冰的王爺……。
老管家從門外听到秦王不悅的聲音,生怕王爺因為郡主的事兒遷怒這個孩子,急急忙忙推開門,走了進來。
「抱他走。」
秦昊堯原本要告知楊念,既然穆槿寧已經不想當他的娘親,楊念便只是他秦王的義子,他要如何控制這個孩子的感情,都易如反掌。
他本要告訴楊念,他的娘親,是一個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女人,他娘親拋棄了自己的兒子,選擇了一條貪圖富貴的路……。
這些,是他今日要見楊念的所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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