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是否這便是她回到大聖王朝的第一場懲罰。
在北國的風寒剛剛養好,回來的路程上又耗費她太多的元氣,她不知是否就要在這一場大雨中,在他令人窒息的擁抱中倒斃。
沒有秦昊堯的指示,身邊人也不敢輕舉妄動,站在兩旁同樣淋著雨,到最後秦昊堯才察覺到懷中的嬌軟身軀漸漸有了滑落的趨勢,這才眼神一沉,秦昊堯才松開了手,伺候的太監急急忙忙撐著一把傘過來,秦昊堯並不假手于人,奪過這把大傘,抬高手臂打傘,為她遮擋雨水,另一手依舊緊緊扼住她縴細的手腕,一言不發就往深宮走去。
這條路明明走了許多遍,但因為跟他一起走,卻好像還是第一回走過一樣。
一路上的風景,卻讓她滿目驚痛,若有所失。這座皇宮她熟門熟路不比郡王府遜色,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在這兒戲耍奔忙,哪里有條小路可以穿梭到御花園,哪里是通往皇子們讀書宮殿最短的捷徑,她甚至比從小生活在這里的公主們還要清楚。但如今,眼前的這一座雨中的宮殿,她仿佛哪里都不認識,哪里都是陌生的,她只能被秦昊堯牽引著,走向前方,她甚至根本無法猜透,他會在何處止步。
仿佛哪怕是被他牽引著去往黃泉末路,她也被綁縛了手腳,也被盯住了心魄,只能一步步跟隨。
他宛若邪魅冷漠的勾魂使者,而她,不過是一個月兌離了軀殼毫無分量毫無力氣的輕飄飄的魂魄。
察覺到穆槿寧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秦昊堯為她撐著傘走到長廊下,才丟下手中的大傘,他的雙掌落在她削瘦的肩膀,黑眸之內隱約一閃而過一抹不快,她並未比之前豐腴半分,如今因為站在雨中太久的關系,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是浮著一層毫無光彩的死白,連柔女敕雙唇都凍得發白,毫無血色。
她似乎在北國過的並不快活。
秦昊堯神色一柔,伸出手掌,想要觸踫她的面頰,穆槿寧卻下意識地側過臉避開了。
停在半空中的大手,五指一收,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畢露,可見他的憤怒藏得有多深。
她人是回來了。
但心還在抗拒。
壓下心中的莫名情緒,他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笑容用盡他對待世人溫和的份額,隱約讓人覺得有幾分親近,不再如此生冷狠厲。
「你總算回來了,比我想的足足晚了半日之多。」
他的語氣過于平靜,只是夾雜著失而復得的慶幸,落在穆槿寧的耳畔,她這才緩緩回過臉來,正視說話的俊美男人。
總算?
是,她當然要回來,當然會回來,如何會不回來?
這個結果,秦昊堯早已預知,此事不會出任何紕漏,不會有任何變數。不是她主動請求回來,便是被佑爵推出來,她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同。
她輕鎖眉頭,凝眸望著他,眼神直直的,但他的笑容她視而不見,眼底有太多太多說不清辨不明的東西。
秦昊堯見她如此,卻並不曾勃然大怒,仿佛早已預見穆槿寧的回應,他斂去笑容,只是依舊不曾松開緊握她手腕的手掌,無言轉過身去,穿過這一條曲折長廊,緩步走向自己的寢宮。
她早已跟他說個明白,她不在乎在這段無果的感情中她付出多少,他無視多少,余生就當對方是個陌路,從此兩兩相忘,再不牽掛。
漫長的長廊的灰色地面,留下了兩排足印,一行是黑靴留下的,一行是白色繡鞋留下的,男人的腳印勝過女子一倍,女子雙足宛若少女般嬌小,仿佛哪怕是夏日的一朵蓮花,她也能站在其上翩翩起舞。
兩人一到寢宮的門口,一看兩人都被淋得濕透,老成的太監便轉身吩咐身邊的宮女準備沐浴的熱水和午膳。
穆槿寧默默抬起眉眼,打量著這一座宮殿,這里便是歷朝皇帝的寢宮,秦昊堯用了最殘忍最直接的方式奪得天下,至于皇上到底被關在何處,她無從而知。
在北國或許因為佑爵的命令,她根本不知有關秦昊堯的傳聞,而打量著這一座寢宮,她的滿目黯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之間的生疏,許是兩個月不見,秦昊堯這麼想著,眼神堅定,听到門口的動靜,他這才松開手。
「娘娘,奴婢來服侍您沐浴更衣。」
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宮女將浴桶注入大半的清水,伸手扶著穆槿寧,走到一架玉屏風之後。
秦昊堯並不曾離開,太監來到他身邊低聲詢問他是否也要沐浴,他搖頭拒絕,只是徑自將身上的衣袍解開,太監為他更換了白色里衣,繼而呈上一套洗淨的華服,抖落的那一瞬間,淡淡燻香隱約在半空之中漂浮舞動,撲入口鼻。秦昊堯輕松換了身青色寬袍,待兩名宮女端來了八道菜,一道道井然有序端上紅木圓桌,宛若一朵盛開的花瓣,屋內生著暖爐,風雨再劇烈,也被隔絕在外,無法讓殿內的人再被寒意入侵。
他側過英俊的面孔,屏風之後隱約可見兩個身影,宮女為穆槿寧將層層疊疊的華服褪下,一件件掛上一旁的木架上,女子玲瓏的曲線覆在玉屏風上,不難揣摩她此刻光果身上毫無遮蔽,他見狀,黑眸愈發幽深。
下一瞬,女子踩踏在精致木凳上,一只赤足探入溫熱清水之中,隨即是另一只,整個人站在清澈水中,漸漸彎下雙膝,將身體沒入水面之下。
她的背脊倚靠在浴桶邊緣,宛若初生嬰孩,垂著螓首,雙臂環著玉膝,長發宛若依賴湖水肆虐生長的水草,在水面下搖曳浮動。
宮女耐心地提起手邊的花籃,如今雖然是冬日,卻盛開了十來棵梅花樹,她將白色梅花花瓣輕輕灑落在水上,那一瞬,她仿佛就像是成精的美仙,黑發間雪肌上都盛放著一朵一朵的梅花,仿佛那些梅花原本就來自她的身子,雪白晶瑩,傾城月兌俗,穆槿寧正垂著眼眸,宛若小憩,抑或是神游天外,沉靜的美麗,讓人幾乎不敢大聲呼吸,吵著仙子,她仿佛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還要明淨,連身無遮蔽都能如此與眾不同,似乎嬌美,似乎嫵媚,似乎清麗,似乎懶邪,讓撒花的宮女一刻間都看痴了。
穆槿寧站起身來,宮女隨即取來寬大白袍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但在轉到她身後的那一剎那,卻不禁屏住呼吸,臉色驟變,手邊的動作也隨即緩慢了幾分。
那白皙的背脊之上,有一大道口子的舊疤痕,宛若蜿蜒蛇形,從脊椎處一直到腰際沒入消失不見。
穆槿寧不難察覺宮女的反應,或許任何人都無法容納接受她身上如此丑陋的疤痕,她眼神一凜,雙手掠到胸口,將寬袍拉緊,裹緊整個身體。
宮女隨即低下頭去,再取來一件紫色花紋絲綢的小襖,穆槿寧伸出雙臂,套上小襖,這才從玉屏風之後走出。她自然感覺的到秦昊堯在看她,看他坐在桌邊,手持酒壺正在自斟自飲,頭上的黑發卻依舊有些濕意,便知曉他並不曾用熱水驅散身上的寒意。
桌上的菜肴,並未動一筷子,以前的秦昊堯,獨來獨往,眼中只有自己,她洗浴的時間並不算短,她也無心多想他在屋內到底在做什麼。
宮女識相地提著花籃離開,將偌大的宮殿留給他們兩人,穆槿寧沉默許久,遲遲不知該開口說什麼。
秦昊堯的眼眸掃過她的周身,一口喝完手中的那杯酒,卻無言起身,走到一側取來一塊干淨的帕子,一手按下她的肩膀,要她坐在紅木圓凳上,一手為她擦拭濕漉漉的長發。
他身上華服的燻香混合著酒香,匯成一股復雜的氣味,縈繞在她的身邊,他的動作少了原本的霸道果斷,多了笨拙優柔。
穆槿寧任由他擺布,他的五指深深陷入那柔軟的青絲之內,每一根黑發都宛若黑夜般深邃,他凝視著她的背影,黑發根部露出白皙的脖頸,美麗的頸線宛若幽深山路蜿蜒至下,讓他的胸口,躍動著火熱情愫。
那一雙清澈眼眸,透露著冷靜沉著,隱忍淡漠,她直視前方,粉唇微抿。想著哪怕他的動作扯緊了她的頭皮,她都不會低聲呼痛,但出人意料的是,由始至終,她不曾察覺到半分細微的疼痛。
「用了午膳,在暖和的屋子內睡一覺,養養精神。」
他將帕子丟在一旁,望著她的縴細身影,越過她的身子,再度重新回到她對面的位子上。
這一句話仿佛說的格外自然,但他並非不能察覺,他們兩個人,陌生的距離,仿佛比北國與大聖王朝之間的官道更遠。
他坐在座椅之內,並未動一口菜,只是斂眉,眸光落在手邊的酒杯上,右手傾倒酒壺,倒滿一杯。
穆槿寧安靜地拾起銀箸,夾了菜肴,細細咀嚼,她的目光短暫望向自斟自飲的秦昊堯,他抬起眼來,幽深的眸子跟她四目相接,薄唇邊有莫名的笑容,舉高手中的酒杯,低聲詢問。「想喝一杯嗎?」
她垂下眼眸,不再回應,只是埋頭吃飯,她的胃口原本就很小,在北國嘗到的味道雖然跟大聖王朝的極為相似,但總也有一些不容置疑的差別。到了自己的故鄉,口中熟悉的滋味,也讓她緩緩放下心中的不安忐忑,肩膀無聲垮下,緊繃的精神也松懈了些許。
見她避而不談,實則拒絕並不理會,她的冷漠,並非謾罵指責,而是默不作聲,仿佛他做什麼,她都不管不問,卻也——不會輕易被感動。
秦昊堯早已料到,她即便回來,事情也並不會變得簡單平靜,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艱辛。
他偶爾才嘗一口酒菜,這一頓午膳,用的各有心思,他獨自一人連著喝了十來杯酒,最後一杯倒空了酒壺中所有的酒液,他放下酒壺的那一瞬,只見穆槿寧已然起身,她的目光並未落在他的身上,他自斟自飲似乎也無法惹來她別樣的情緒,更無法觸動她的心。
來到床邊,連日的勞累,的確讓她心生疲乏,她安安靜靜地解開身上的小襖,月兌去鞋襪,赤足坐上了床。
素白柔荑,鋪展開柔軟的寶藍色的錦被,她無聲躺下,閉上眼,宛若陷入沉睡。
「至今還無法原諒我?」他仰頭,最後一杯順著喉嚨滑下,火辣炙熱,宛若燒著他的身體。他側過身子,視線將她側身而睡的身影緊緊鎖住,黑眸之內,復雜的難以辨明到底是何等的情緒,仿佛有憐惜,有不忍,有愧疚,還有蕭索。
「走到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每一個抉擇都是我思前想後才決定的,哪怕窮途末路也怨不得別人。」她眉頭微微蹙著,精致顏面上卻沒有任何神情,她說的篤定。如今,無法得到原諒的不是別人,正是她。
秦昊堯聞到此處,面色陰沉,胸口的那一把火,更是燒的劇烈,心中更是落入紛雜的寒意,她活的最掙扎最痛苦的時候,他並不曾在她的身邊,她會走入絕境,無法寬恕別人,更無法寬恕自己。
他起身,面無表情地坐在她的床邊,伸出手掌,觸踫她面頰上那一道一寸長的傷疤,方才在雨中看的並不真切,正因為出現在嬌女敕面容上,更加讓人無法忽略。
他無法揣測猜想,到底是何等的利器,才劃破了她的皮肉,讓她的臉頰鮮血淋灕,當下的她該多恐懼,多害怕。
「在意嗎?」她驀地睜開眼眸,他的指月復帶著溫熱的溫度,反復摩挲著那一道傷痕,讓她無法壓下心中的疼痛,她挽唇一笑,那笑意卻帶著別樣的意味,宛若淡淡嘲諷。
她早已不在乎了。
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在她覺得自己美麗的年歲,他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如今她早已傷痕累累,並不光彩,她更不曾試圖用自己的身體面容,挽留他的心。
「若是你在意,御醫那邊少不了祛疤的膏藥,區區這點小傷,總有一日會消失的。」秦昊堯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他說的萬分堅決,從他的言語眼神之內,她仿佛感覺的到,他並未覺得她因此而變得丑陋。
女為悅己者容。
這道傷口比她跟佑爵想象中更要深刻,當下劉皇後的金簪深深刺入肌膚之下,血流滿面,她才發現她還是會覺得絕望。傷疤不長,卻不淺,所以用了一個月的膏藥,也無法徹底除去疤痕,到最後,她終日在牧場生活,活的隨性坦蕩,並不在意裝扮,宛若平凡人,也就不曾再為此煩憂傷神。
他從少年時候就以挑剔冷漠聞名,多少美麗的閨秀都無法讓他傾心,而正因為他的出色,世人早已為秦昊堯的挑剔找到最佳借口。
她的笑容無聲崩落,他的手掌最終離開了她的面頰,仿佛在他的眼底,他看到的穆槿寧,還是從前那一個。
穆槿寧突地浮出一抹厭惡,毫無來由,說不清名目,她的目光透過他的身子,落在遠方某一個地方。
秦昊堯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他始終不曾告知她,她在塞外是如何苟且偷生,如何在疼痛之中掙扎,他都早已知曉。只是覺得,她不願再提及那段過去,他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提。
「雖然沒趕得及在年關回來,剛過新年,還是應該讓你一家團圓,今日就別忙活了,明天再說。」
他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語氣平和,不顧她眼底的銳意,他雖然無法視而不見,卻也最終還是全部忍耐。
她突地想起在天牢見他的最後一面,她說過希望他完成自己的心願,當下她並無任何希冀,或許幾天之後就要走上斷頭台。她的心中隱隱作痛,抬起眸子,望著眼前的俊美年輕男人,他或許也太了解她,搬出了她的家人,仿佛就足以捆綁她的手腳,她的身軀。
她幾乎一瞬間啞然無語,無法反駁。
一家團圓。
四個字而已,給她冰冷堅硬的心,卻注入一股暖流,她的眼底有了淡淡的光暈,宛若月光般迷離撲朔。
「外面的雨還沒停,今日就在這兒過夜,別再去別的地方了。」他斂眉,黑眸平靜,沒有半分陰鶩神色,平心靜氣囑咐著這一句,如今的皇宮,有不少禁地,他並不願意她只身前往。
「為何要我回來?我欺騙了你,更背叛了你,這樣的女人還值得你挖空心計,耗費心思派人來找?」
她的眼底只剩下一片黯然,低聲呢喃,她在北國鮮少眷戀回憶之前的事,若是秦昊堯不派人前來,她或許當真會重新活一遍,無論期限有多久。
「這輩子,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哪里都不能去,一步也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秦昊堯的笑,藏匿在黑眸之內,經歷了許多事,那雙黑眸隱約可見滄桑之意,唯獨那笑容更加迷人,卻也更加霸道強硬,他哪怕是說著討好人心的甜言蜜語,听來也不無恐嚇威逼的寓意。他一身灑月兌,說的輕描淡寫,卻又勢在必得,毫不猶豫。
年少崇寧的心願,是當秦王妃,一張絢爛的笑靨在她的腦海轉瞬即逝,她卻驀地閉上了雙眼,為何在五年後再听到他的這一句,她卻滿心苦澀?
那些苦痛,是用世上最珍貴的藥,也治不了的。
這一段感情,讓她越來越寂寞,沒想過在他身邊,卻還是寂寞。而且,越來越寂寞。
這,秦昊堯自然不知。
她的雙眼微紅,她曾經以為這世上有注定,但最後才明了,他們兩個注定是過客,糾纏再多年,也不過一腔空余恨。
「天下之大……。為何我們要相遇?茫茫人海,為何——」
他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
他猝然扳住她的後腦,將她深深按在自己的肩膀,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酸楚,淚如雨下。
她的眼淚無聲溢出眼眶,濡濕了他的肩頭,這一次,她的淚,居然燙了他的心。
他們之間,走了太多的彎路。人人都以為,感情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挽回,哪怕一方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錯過了,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面貌。
但他卻有自己的想法,他比任何一回更加堅定自己的心,他想要得到穆槿寧,想讓她成為跟自己白首偕老的妻子,他更相信,不同的時間,有不同的感情。
五年前,他們都太過年輕,認識的時候是更遙遠的時候,他並不覺得當下的自己,會一定對崇寧產生感情。
「我們總有一天會好的。」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是因為他的忽略冷落,刻薄漠然而讓她心生疲倦,他相信風雨之後便是晴天,遭遇過如此之多的艱險之後,他們往後要走的路,應該會一帆風順。他眉宇之間的黯然一掃而空,俊臉上更有一刻間溫柔的神情,他揚唇一笑,這一句話,是說給她听的,更像是說給自己听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還有事要處理,你睡吧,醒了之後有任何吩咐,外面都有宮女守著。」秦昊堯過了良久,唇邊才溢出這一句,他為穆槿寧的回來已經耽誤了半天功夫,每一日都會積壓一些國務,若是此刻不走,今夜怕是又該熬夜,不過他更想回來跟她一起用晚膳過夜,或許如今的生疏,只要多多相處,便能收回一些陌生感。
他的雙臂輕輕將她的身子放下,這才起身,走出了內室,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他獨自走向上書房的方向,身後的王鐳不遠不近地跟著,低聲道。
「爺,御醫囑咐過,要想根治您的頭痛病,應該滴酒不沾——」王鐳才走近秦昊堯,便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氣,他善意提醒,無論主子是否听得進去。
他叮囑了幾回,但秦昊堯總是說他嘮叨羅嗦,卻也半個月沒踫酒了。但穆槿寧一回來,秦昊堯卻又喝了酒,讓王鐳更加擔憂主子的身體。秦昊堯看來宛若剛石打造的無情冷漠,但他的身體也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樣,會有虛弱不堪會有疲憊難受的時候,會生病會痛苦。
「今天就放過我吧,並非以酒澆愁,是開心才喝的。」秦昊堯放滿了腳步,他扯唇一笑,有些漫不經心,卻又有些迷醉的松懈。
王鐳聞言,卻皺著眉頭,一臉凝重,他在一旁看了,或許主子看到穆槿寧回來的確如釋重負,但那個女子或許並非如此。
「胡進說,北國的皇宮有個傳聞,佑爵太子不但將自己母後留給兒媳的無雙白璧贈與了娘娘,據說還跟自己的繼母劉皇後屢次爭吵,也是因為娘娘的關系。」王鐳的言下之意,是北國太子礙于情勢而輕松放了人,但並非是因為跟娘娘沒有任何深厚的感情,若是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情意而迫于無奈才分開,那麼對于自己的主子秦昊堯而言,無疑是後患無窮,一旦北國強大興盛,這一個早年埋下的因,又會種出何等樣的果?!
「你話越來越多了,王鐳。」
秦昊堯的黑眸之內,一抹無聲蕭索一閃而逝,他的俊顏上再度有了笑容,卻不過是一句埋怨。
王鐳的話字字沉重,無風不起浪,傳言或許並非虛假。王鐳的好意,他自然听得明白,但此瞬間,他寧願充耳不聞,一概不知。
只是才走了幾步,秦昊堯陡然間緊緊蹙著俊眉,他一手扶住長廊上的朱紅色圓柱,大手手背上的指節分開,幾乎要深深陷入柱子內,他的青筋畢露,下顎緊繃,整個面孔都有些扭曲。
看來,他當真還不能小瞧了太醫說過的話。
他只不過喝了一壺酒,居然就讓他的頭痛如影隨形,恨不得將他腦海之中的思緒全部扭轉過來,秦昊堯驀地五指一收,拳頭重重擊打上柱面,尾指頓時就泛紅一片。
身體的力道,全部在擊打的瞬間宣泄而出,他穩住呼吸,讓氣息平靜幾分,額頭的疼痛宛若纏繞在他頭上的毒蛇,只有他更狠心時候,毒蛇才會暫時偃旗息鼓,不再咄咄逼人。
他的整張俊顏,幾乎因為難忍的疼痛而漲紅,俊挺身子緩緩俯下,黑眸死寂,眼神越是沉郁,越是看來駭人。
王鐳走前幾步,正想扶著秦昊堯起身,秦王向來是個能忍之人,看他連一步走走不了,他更覺其中很不對勁。
秦昊堯卻一把撒開了他的手,費力直起腰,他斂去眼底的幽光,安然地探出一口氣,短暫沉默過後,隨即朝前走去。
他雙目通紅,黑眸之內不少血絲,他的額頭已然冒出汗珠,寒意凝結在他的華服之上,讓他也不難察覺身體的不適。
對于失而復得的穆槿寧這個人,他不管是否有貪心的罪名,都想全部掌握,她的身體,她的心,她的過去,她的現在,她的將來,完完全全,全部都被他所掌握。
「沒什麼,別大驚小怪。軍機大臣來了幾個了?」他腳步越來越快,跟平日一般肅然果斷,轉過臉來,朝著王鐳問了句。
「全都到了,就等著爺了。」
王鐳稟明,據實以告,秦昊堯聞到此處,冷著臉直視前方,下巴一點,更快走入上書房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