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穆瑾寧執意要離開秦昊堯的寢宮,一句囑咐下去,宮女紅梅紫鵑不敢違逆,只能搬著幾件行李一道走去原本的淑寧宮,打掃了半個多少時辰,這才讓人搬了進去。
等到消息傳到秦昊堯的耳中,穆瑾寧早已走出寢宮,去了淑寧宮。
她的腳步停下來,抬起眼眸,眸光落在淑寧宮的巨大匾額之上,金色的匾額宛若千斤重,黑色字體清晰端正。
兩名宮女已經將物什擺放整齊,她邁入門檻之內,神色平和地緩步走過這座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听人說在她離開的時候,也有人定期來打掃整個宮殿,或許是秦昊堯的意思。
至少如今她環顧四周,這兒並不曾像是長期無人居住的荒廢之地,仿佛主人只是離開了幾天而已,宮女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打掃,很快就讓這兒恢復了往日的窗明幾淨,清淨優雅。
紅梅搬來一盆水仙花,放置在花架上,綠葉之中綻放了五六朵白色明麗的花朵,宛若用白雪堆積出來的顏色,女敕黃色的花心,讓人光是看上一眼,就覺得心中祥和。
紫鵑將她平素最愛穿的幾件衣裳帶來了,折疊的整整齊齊,走過她面前的時候,燻香的味道久久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神色自如地坐在桌邊,凝視著某一處風景,或許宮中人早已對她有千百種的揣測,她是曾經的槿妃,又會是將來的什麼人呢?
很多人會耿耿于懷,會異常在乎,但唯有她……根本不在意。
只是說出去的話,誰也不會相信她不在意。
沒多久,門邊便傳來腳步聲,她卻不曾直視門邊站著的人,轉過頭去,眼看著紅梅將兩床鮮紅色的錦被鋪在床上,她彎唇一笑,今天夜里獨自一人睡,想必也不會覺得冷了。
否則……她自從回到大聖王朝的皇宮,無時不刻覺得寒冷。
這個冬天……還要多久才會過去?春天,暖融融的春天,何時才會來呢?
「你就因為昨天那件事跟我置氣,甚至搬出來,就為了讓我妥協,放任他們在宮外生活,甚至假裝不知道他們的行蹤,任由他們快活地活下去?」
冰冷的話從門口傳來,秦昊堯陰著臉,大手一揮,宮女們頭一低就走了出去,瓊音雖然有些不舍,卻也還是跟她們離開了,將門掩上。
「我不是孩子,不會做這麼孩子氣的事,也沒想過此事會繼續讓你費心勞神。」穆瑾寧回過臉來,不禁眯起眼眸來看他,如今她的眼底似乎容不下任何東西,秦昊堯的影子,就跟昨日一樣,還是一道光影罷了,模模糊糊。
她是一旦生氣就吵鬧著耍賴,要離家出走的孩子,再說了,她不覺得接下來的人生,還能從秦昊堯的手掌心逃月兌出去。
「我還在宮里住著,沒有逃走,只是換一處地方,往後我們似乎有很長的時候會爭吵,或許離得遠些才不會讓你看了心煩。」她朝著那熟悉的光影微笑,神態溫和親切,她這般解釋,沒有任何一分慌亂。
漸漸的,他的英俊面容,俊挺身影,在她的眼底越來越清晰,她也不解為何今天花費這麼長的時間,才認出來這個男人。
這個,仿佛早已刻入她心髒深處的男人。
「心煩的人,真的是我嗎?」他俯下俊長身體,蹙眉看她,一手越過她,撐在圓桌上,俊臉對著穆瑾寧,那一雙眼眸不若往日一般清澈,半眯著仿佛隔著一層水霧,他無法看清她此刻的喜怒。
他縱容自己不再回寢宮過夜,但爭吵過後,在無人的深夜,她還是佔據了他整個腦海。因為秦玄和夏侯柔,他們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戰斗。
沒有人確定,這場戰斗最終可以和平收場,不損耗一兵一卒。
她卻避而不答,唯獨眼中的迷蒙漸漸消退,唇邊的笑花越來越淺越來越淡。
她說的輕描淡寫,在她看來,要找到太子太子妃的下落,秦昊堯不費吹灰之力。
「即便我不交代清楚,你的手下那麼厲害,花上幾天功夫一定能把整個京城都搜上一遍,到時候你也不必再擔心了。」
她既然已經犯下錯,就要一錯到底。
「你打算一直在這里住下去?」察覺的到她暗中的反抗,秦昊堯不再談論那件事,仿佛平息了情緒,淡淡睇著穆瑾寧,隨即環顧四周,這兒換上了簇新的軟黃色帳幔,花架上也擺放著當季的鮮花,兩套桌椅都擦拭的干干淨淨,地面上鋪著正紅色的厚實地毯,地毯上有粉色牡丹花的花樣,象征富貴榮華。
「是,反正我也住習慣了。」穆瑾寧的眼神,直直落在秦昊堯的身上,她漫不經心地說出這一番話,仿佛悠閑自得。
哪怕一次,也想要肆意妄為,哪怕一次,也想要跟隨自己的心做決定,哪怕一次,也只想把她覺得對的,當成是值得付出一切去做的事。
他們兩人還沒有任何名義,雖然以前糾纏不清,但兩人住在一起,也不是不能讓人捉住任何把柄。
「你以為我會攔著你?既然你喜歡,那就住在這里。」
秦昊堯的語氣,依舊還有不滿不快,但他偽裝地很平靜,冷冷淡淡丟下一句,算是敷衍。
這世上,千百年來,的確沒有宮中的男人跟女人同住一個宮殿的先例。
「我听聞錢公公被你的手下杖責三十,他年紀大了,只是听從我做了你不喜歡的事罷了,我也不敢有太大的請求,只希望你能讓人給他送去藥和熱水,別讓他病得更重。」穆瑾寧站起身來,目光與他直視,唇邊沒有任何笑容,鄭重其事。
秦昊堯的眼神一變,他的心中溢出層層疊疊的寒意,他根本看不到穆瑾寧的任何動搖,有些嗤之以鼻。「你是在求我?」
「是啊,難道非要我跪下來,才算是求你嗎?」穆瑾寧默默望著他,沉默了半響,臉上流露出復雜的笑容,她話音未落,作勢就要跪下。
「你的理直氣壯,幾乎讓我開始懷疑我做的才是錯事。」秦昊堯噙著冷笑,卻不耐地攔住她,他那麼想念她,想要她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並不想日日讓她跪拜叩謝的。
聞到此處,穆瑾寧的眼波一閃,面帶愧疚,眼眸流轉之間,一派寂寥蒼涼,看的秦昊堯于心不忍,他重重嘆了口氣,眉頭始終不曾舒展開來。「你有你的人情,我有我的規矩,穆瑾寧,你這是要我難做。」
他從未如此為難,穆瑾寧清楚自己是在得寸進尺,是在討價還價。否則,按照宮中的規矩,錢公公早已朝不保夕了,又何止是三十杖責?
她有些許莫名的內疚,她雖然無法說服自己跟年少時候盲目愛他,但她也不曾狠心不顧他身處險境,或許身在皇宮,為難的人,又何止一兩個?!
她垂下長睫,仿佛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之中,淺淺一笑,低聲細語。「以前,很多關于你的消息,你的傳聞,我都是通過錢公公知道的——」
「你的意思,我還要感謝他,把他當成我們的半個媒人?」一句嗤笑,透露出滿心的鄙夷和不在乎,秦昊堯看她還是執意為錢福祿求情,眉頭更重,眉宇之間一派陰霾,整個人顯得生人勿進的生疏和冷漠,仿佛別人所說的人情,在他的眼底,也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塵土。
「既然你不願答應我,那也就算了,再說下去,也只是不歡而散。」
穆瑾寧看他如此堅決,面色白了白,藏在心里的話,當然說不出口了,她不是沒想過此事的嚴重後果,如今說什麼都是累贅。
他冷著臉睇著她,她全然不知,自己所說的,所做的,到底有多麼殘忍。
這一場爭執,讓原本就沒有結果的事,變得更加復雜。
「日子已經挑好了,要讓禮官拿給你看看嗎?」秦昊堯的話,落在她的耳畔,穆槿寧這才驚覺,她又神游天外,微微怔了怔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怎麼一眨眼,就听著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來。
「什麼日子?」她仿佛置身事外,眼底有些許困惑不解,讓她看來宛若少女般迷失朦朧,眼里在沒有往日的精明世故。
「趙尚跟語陽的婚事。」秦昊堯如是說,那雙黑眸依舊鎖在她的身上,他也不知為何,很想審視她的任何一個神情,哪怕再細微,也不想遺漏。
「語陽答應了。」她凝眸望著秦昊堯的俊臉,這一句並不是疑問,而是陳述,畢竟听他的口氣,是沒有任何的懸念。
秦昊堯穩穩當當坐在她的前面,眼光審視一下,桌上剛放著的茶壺茶杯都是簇新的,茶壺還不曾裝滿茶水,方才宮女離開的時候太過倉促,才會不曾準備的滴水不漏。
他這麼說著,听不出諷刺,更听不出別的情緒,他宛若撫慰,或許更像是說服。「她對趙尚的感情,絕不比你的淺,絕不比你的淡,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我成全的是一對佳偶——」
你我。
這兩個字,卻讓穆槿寧忍俊不禁,他把她捧得太高了,她是如何跟他爭執的,她相信秦昊堯絕不會忘記,既然如此,就沒有成全不成全的說法。
她不是秦昊堯語中的聖人,她沒有那麼偉大。
當然,秦昊堯也不是。
她不想活的偽善,如果秦昊堯站在兄長的位子上勢必會如此維護語陽,那她只能接受。
穆槿寧走到一旁,這座宮殿的每一個角落她都萬分熟悉,她的眸光落在花架上的水仙花上,柔聲問道。「你何時把趙尚放了?該不會要他在當新郎官的那天才從那里出來?」
「一大清早就已經出來了,我答應了他,讓他繼續在藥膳房當差,不過他依舊拒絕當藥膳房的大太醫,我看他做人還是有骨氣的,也不再強加于他。」
秦昊堯黑眸一瞥,漫不經心地開口,穆槿寧眸光驟變,他越是說的自如,她越是听的寒心。
仿佛一切都煙消雲散,每個人都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唯獨穆槿寧清楚,這其中……。每個人的關系,早已變得不同。
「你要想見他,隨時都可以。」秦昊堯說的瀟灑慷慨,仿佛他不必仔細審視,就能察覺她心中的念頭,他宛若高高在上的恩賜,似乎篤定了她絕不會因為他寬大為懷的寵愛而忤逆他的好意。
「今日午後你可別忘記了,準時到寢宮等我。」
他見穆槿寧不曾轉過身來,仿佛依舊不太相信他的話,他的眼底有一抹黯然一閃而過,隨即站起身來,丟下一句,不再停留。
「或許我猜到了你總有一日要走到這一步,但……我從未想過自己能陪你走這麼遠。」
穆槿寧朝著他早已遠走的身影苦苦一笑,幽然淺嘆,眉目之間愈發陰暗。
秦昊堯登基成為大聖王朝的新帝,說給她听她不會覺得有多意外,甚至覺得這個位子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整個天下沒有任何人比他更適合。
但這是太久的將來了。
她仿佛只是一個死去的靈魂,單薄如紙,她陪伴著秦昊堯的,只是一個過去,一個曾經,她何時曾經貪婪奢想過她能陪他走到最後?!
「瓊音。」
她獨自一人坐著沉默了許久,才朝著門邊喊了聲,瓊音隨即打開門來,揚聲道。「主子有何吩咐?」
「去一趟藥膳房,請趙太醫來見我。」她了解趙尚,他沒有別的去處可去,一定是在藥膳房。
沒有花上半個時辰,瓊音便請來了趙尚,他換洗了衣裳,依舊身著墨黑色太醫服,袖口和領子繡著白邊,端正從容,上身穿著藏青色的坎肩,黑發以一只白玉釵束著,整個人宛若平常一般友善平靜。
瓊音為穆槿寧跟趙尚奉茶,接著退到一邊。
穆槿寧輕輕握著這一杯暖茶,眸光閃爍,噙著淺淡笑容輕聲細語。「為何改變心意?」
「只是不想繼續跟他作對下去,我無意當秦王或是太子任何一方的人,只想當一個無名太醫,對你的感情也徹底說開了,或許我總有一日要娶親生子,過平凡的生活。我對語陽有虧欠,如果我在她身邊她的病會好許多,或許這對彼此都不算一個太壞的結果。」趙尚清俊的面孔上,依舊還是笑靨,他就坐在穆槿寧的面前,他看她的眼神,跟往日一樣。
但言語之內,卻跟第一次見她,有了不小的轉變。
「你當真想清楚了嗎?」穆槿寧將茶杯送到粉唇邊,抿了一口,視線短暫落于清淺茶水之內,心中有了無聲的起伏。
趙尚低聲沉笑,手中的茶香,卻讓他一瞬間想起九月的丹桂,他有半響無言,察覺到穆槿寧在看他的時候,才猛地清醒︰「當然,這是終身大事,不管什麼人都不該拿來兒戲。對語陽公主,我無心當一個罪人,她過去的遭遇並不好,我豈能雪上加霜?」
他到最後還是有私心。
他清楚以秦昊堯的性子,哪怕不再追究自己身上的罪責,也為了不讓他靠近穆瑾寧,會把他驅逐出宮去,往後他要想穆瑾寧一眼,難于上青天。而他,既不想背棄家族對他的期望,更不想余生再也看不到她,娶語陽公主,成為王室的一員,至少直到最後他都可以見到她,听到她的傳聞,若是她有了難以抉擇的事,他興許還能為她出謀劃策,出個主意。
這是最後一條捷徑。
秦昊堯往後不會再為難他,同樣的,也不會阻止他跟穆瑾寧的大方見面,畢竟名義上,他們多了一層隔閡。
但這些……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穆槿寧抿著雙唇,她的心中似乎落入別樣的滋味,她卻分辨不出,最終只能朝著他溫柔輕笑。
一陣死寂,夾雜在兩人之間,或許在趙尚這一句話說完的當下,他們就早已預見,將來的很多事,都會改變。
趙尚也突然覺得詞窮,宛若一瞬間被掏空了整個身體,他只剩下一具皮囊,在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謊話。
他的心中傳來自嘲,也有些許莫名難過。
他起身,只因坐立難安,仿佛不願停留太久,免得被人當做爭議對象,下一句,宛若承諾。「我會照顧好她,會讓公主幸福的。」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
穆槿寧也不阻攔他,眼中有笑,輕點螓首,受了他的禮,看著他辭別離開。
趙尚這一路上,走的很快,以前他總是徐徐走路,仿佛不怕天塌下來的沉靜,他幾乎不曾對穆槿寧說過謊。
或許這會是一輩子的僅此一次。
或許這會是隱瞞她和別人的一輩子。
他的心一瞬間被巨石壓著一般沉悶,也不知自己疾步匆匆走的有多遠,最終他停下腳步,望著花園之中的湖水,微微怔住。
他的眼前,仿佛還有那個畫面,朦朧的,披著光霞,宛若發生在昨日。
少年摘下幾根柳條,沉默寡言,雙手透露出熟練,編織成樹冠,俯來,又從花圃中偷偷采擷了三五朵各色的花朵,有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金色的,嵌入其中,在陽光下閃耀著近乎華麗的光耀,身旁的少女眼巴巴看了半天,眼神滿是驚訝又雀躍的歡喜。
沒有任何遲疑,他將花冠遞給她,朝著她微笑,成了他最平常的事。
她笑著接過,大方地戴在頭上,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少年不禁看傻了眼,明明還是個不曾長大成人的女敕娃兒,明明還稱不上是女子的她,卻有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晶瑩面龐和精致五官,宛若瓷女圭女圭一般光潔動人。
黑發柔軟,勝過後妃身上最上乘的綢緞料子,花冠在黑綢上毫不掩飾明麗的顏色,清風拂過,卻吹不散她的燦爛笑靨。
「我戴著好看麼?」
她這麼問。
她的直率開朗少年怔了怔,最終還是笑了笑,點頭,在她面前,他似乎沒有偽善說謊的資格。「好看。」
「要是昊堯哥哥也這麼想該多好?可是……他可能只是跟他們一樣……」
她伸出手觸踫頭上的花冠,原本天真浪漫的笑靨,卻驀地染上幾分不該在她這個年紀上看到的黯然神傷,她的清澈眼眸閃爍著淺淺的憂傷,唇邊溢出的嘆息,卻一刻間讓少年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
他只能,安靜地傾听,跟很多次一樣。
「跟他們一樣」,寥寥數字,讓他不難感同身受她曾經體會過的那些鄙夷輕視,嘲笑諷刺,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他好想說,哪怕整個世界都是一樣的人,他絕不會跟他們一樣,他絕不會…。看輕她,嘲諷她,無視她。
「昊堯哥哥若是娶了女人,他們都會尊稱她為王妃,你說王妃會戴這樣的花冠嗎?」少女垂著長睫,孤單地望著湖中的倒影,她清楚自己的姿色跟美麗搭得上邊,但宮里宮外美麗的女人太多太多,她苦于無奈,無法讓自己喜歡的男子多看她一眼。
她的世界,仿佛只有秦昊堯一個人,她想的,念的,說的,高興的,難過的,憂傷的,全都是關于那個人。
少年的眼底,漸漸有了愁緒,他卻還是直截了當地說︰「不會。沒有王妃會戴這種東西。」
「如果我當了王妃,你給我做花冠,我一定戴。」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來朝著他微笑,清風拂過彼此的面龐,卻吹不走任何一人的笑靨,她的憂傷轉瞬即逝,宛若天邊的雲彩,她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
他的雙手空無一物,讓他很難繼續鎮定地回應什麼,最終他也只能回以一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夢,是成為秦昊堯的妻子。
但突然,他覺得自己不再善良,他居然有一瞬間跟上蒼祈求,讓眼前少女的心願落空。
痛……
從手腳任何一處鑽進來,趙尚望著空無一人的湖邊,雙目通紅,雙耳暖熱,他的心中愈發洶涌,卻愈發覺得痛苦,內疚,自責。
如果,如果當下他就說他有些喜歡她,能不能不要喜歡那個清高孤傲的秦昊堯,她是否不會再跟秦昊堯有任何糾纏?
如果,如果當下他不跟上蒼祈求,讓她的心願落空,讓她的美夢破碎,她是否這一路要走的更加一帆風順不必諸多劫難?
如果,如果他早些看到自己即將失去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是否會誠心實意地請求她,這輩子只喜歡他為她編織的花冠,而非皇室的金冠?
如果……
他神色頹然孤寂,緩緩走到湖邊,方才的景象還在眼前,如今他卻再也看不到任何畫面。
他的腳邊,只有一朵不知何時被風卷到此處的殘花,大半朵埋沒在泥土中,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人生,因為一個瞬間,一個抉擇,會通往不同的路口。
可惜他已經錯過這一個路口太久太久。
他甚至已經無法找到回去原地守候的方法。
他只能說謊,這一個謊言,會直到他老,直到他死。
他從未欺騙過她。
這一次,卻會欺騙她余生。
他能做的,只是守護這一段感情,不在乎得不得到。
……
放下手中的奏折,穆槿寧微微怔了怔,仿佛心口傳來莫名的疼痛,她暗暗平息了許久,才偽裝無事發生。
不曾有任何怠慢,她神色自如地打開第二本,嗓音透露著溫暖,每一個字,宛若暖流淌過他的心。
有了她的陪伴,齊太醫也放下心來施展拳腳,將銀針刺入秦昊堯的穴道之內,他小心翼翼,謹慎入微。
果不其然,這偌大皇宮,唯有穆槿寧能說服秦昊堯繼續接受太醫的診治,齊太醫這般想著,轉身從針盒內取出另一根細長的銀針,緩緩刺入秦昊堯的另一處穴道。
穆槿寧看著平躺著的俊美男人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們如此和平相處,讓她幾乎懷疑,這接連幾日的爭執翻臉,幾乎只是她一個人的幻想。
秦昊堯的呼吸均勻,他定是听著听著,陷入小憩,穆槿寧不著聲色地合上奏折,他的手依舊落在她的膝蓋上,她輕輕將他的手放回秦昊堯的身側,這才站起身來。
她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正想取一件厚實的外袍為秦昊堯披上,卻看著底部似乎有一道陰影,她眼神一沉,俯來。
那一個木盒子,似曾相識。
她側過臉去,匆匆瞥了一眼,看著齊太醫依舊神色貫注地扎針,不曾留意她的動靜,她再度回過頭來,正對著這一個小小的木匣子。
眼神閃爍,緩緩伸出手去,輕輕觸踫,卻遲遲不敢打開,宛若那木盒子之內裝滿了蛇蟲鼠蟻,在指尖踫著的那一刻,陡然縮了回來。
頃刻間,她全身冰冷,宛若身處冰窖,手腳麻木僵硬,連一步都邁不動。
咽下緊張忐忑,她打開那個木匣子,其中發黃的紙張,只是映入她眼簾的一刻間,便讓她眼眶微紅,雙唇輕顫,久久不能言。
他……終究知道了。
他最終還是知曉了,她是如何變成一個可怕之極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