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時,秦昊堯不免也神色溫和,不禁揚唇一笑,觀望著她滿心期盼的笑靨出神,這一瞬,他似乎又見著了年少時候的崇寧,她的眼底還有希冀,還有不曾被世事險惡澆熄的光亮——那些光亮,仿佛在她的眼底點亮了一顆顆星辰,他望入其中的話,總是覺得那雙眼楮美極了。
「這些日子,我們一行人出門在外,一路上不會驚動太多人,不過去幾個可信的臣子府上住,免得引來騷亂。出了宮,要改改稱呼,他們亦不會喊朕皇上,你可別忘了。」秦昊堯這般笑道,上個月的不快早已拋之腦後,輕松卸上重負,他跟崇寧相識這麼多年,也鮮少跟她去過別的地方。這是他遲早該兌現的承諾,更希望看她開懷歡喜。
听著身後的笑聲,她這才放下窗口簾子,安然地坐回原處看他,有些狐疑不解。
「那我該怎麼說——」
「你年少時候,總是叫朕昊堯哥哥……」他漫不經心地提醒一句,宛若說笑調侃,此言一出,卻也不禁心中生出幾分莫名沉悶。他的笑容斂去,深深鎖住她的眉目,她再細微的神情變化,也逃不開他犀利的眼神。
她聞言,眼底的絢爛笑意,卻突地變淡了,似乎不無躊躇遲疑,更覺無法開口。
那四個字,梗在她的喉嚨,明明听來多麼甜蜜親近的稱呼,卻不知為何讓她心情沉重不堪。
「這麼難開口?」秦昊堯不再取笑她,或許當真是遙不可及的過去,自從崇寧從塞外回來,她幾乎再也不這麼喊他。而如今呢,他是她的夫君,是一國之君,或許也不再是她眼底的昊堯哥哥了。很多事,看似都在原處沒動過,其實全都不一樣了。
她垂下眉眼,小臉上沒有任何嬌羞神色,更沒有對往日記憶的沉溺懷念,她淡淡說了句,笑意卻不達眼底,似乎不過自嘲。「年少時候不懂事,皇上還要拿我取笑嗎?」
「如今覺得別扭了?」秦昊堯笑顏對她,她垂眸時候,依舊讓他見著她原初的嬌柔面目,或許一開始,是崇寧一廂情願,將心交付于他,他曾經不為所動的,如今也很難再重新獲取。
「皇上跟我,都不再年少了……我若再跟以前那樣不懂禮數,豈不是更可笑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若是一切都停留在年少時候,做任何一件錯事都可以被原諒被饒恕的話,如今她卻不願不想。
她喊不出口。
他們,不再年少輕狂。
秦昊堯淡淡睇著她,她眉眼之內一閃而逝的蒼涼,他並非頭一回見過,誠摯的感情……卻在最初的那幾年尸骨無存,不得善終。
他再繼續留戀過往的時候,可笑之人是他罷了。
她雖然還在他的身邊,但當年的那些熾熱之情,還留在她的胸口嗎?!
至少此刻,他感覺不到。
一路觀賞沿途風景,他們停停走走,並不急著趕路,他們宛若尋常百姓一般穿街走巷,穿過鬧市人流,她駐足觀望的時候,秦昊堯也會停下腳步,陪伴她一道看著世間百態。
他們穿過街道,在茶館中喝著江南碧螺春,在江南有名的酒樓杏花樓品著杏花酒,在花市的面前欣賞百花斗艷,見她彎下腰一盆盆細細打量欣賞,秦昊堯也不曾流露半分不耐,她不願耗費他太久時光,轉了一圈就等著跟他一道離開,秦昊堯卻丟下一筆銀子,為她選了好幾盆素雅蘭花,王謝跟御醫各自搶著搬了一盆,宮女也搬了一盆,她抬眸看他,微微蹙眉,低聲勸道。「我們這一路上也沒地方安置啊——」
「千金難買心頭好。」秦昊堯瞥了她一眼,不以為然,隨口說道。「既然喜歡,為何要丟下?」
穆槿寧當下就無言以對,他向來如此,皇子出身的秦昊堯,想要得到的就非要得到,不要的也會徹底毀掉,他——並不會拱手于人,更不會承讓。
喜歡,不一定要得到,他或許這輩子也不會領會,更不會改變。
但這就是他。
她抿唇一笑,看著眾人將蘭花搬入馬車內的時候,她的確是滿心喜歡,眉眼之處的笑容,點亮了整張小臉。
馬車徐徐開動,因為幾盆鮮花的點綴,寬敞的馬車之內宛若春日花房,幾道陽光穿過窗口簾子照在他們的腳邊,她不禁閉上眼,嗅著蘭花的清香,滿心饜足。
他神色自然地將她擁入懷中,她的長睫微微顫動,但最終還是不曾睜開眸子,越來越習慣身處他的胸口肩膀,再無半分忐忑。
吻上她的那一刻,她的眼眸半合著,更添幾分嫵媚,他更加動情,這幾年對她的想念宛若奔騰野馬一般根本無法克制,他越吻越深,溫熱手掌在她的裙袍上游離,反復撫摩著她的背脊,他的霸道迫切來勢洶洶,突地讓穆槿寧察覺越來越多的火熱,他眼底的火焰,指掌間的熾熱,都幾乎將她猛地推入**火海。
他以前就說過,他想得到她。
但他不曾強逼過她。
「槿寧——」他的嗓音低沉許多,听來愈發迫切低啞,他低聲喚她,大掌驀地探入她的粉色衣衫之內,陌生的肌膚觸踫,他當下就能察覺她的僵硬青澀。
她突地按住他的手掌,滿面緋紅,不讓他更深地攻城略地,眼眸直直望向他,她知道他素來隨心所欲,只是此刻正在馬車上,車外還有馬夫跟侍衛,他們哪怕過去是夫妻,她也沒有如此的膽量。
「朕還不能擁有你?」他並非不悅,她胸前的盤扣已經解開了兩粒,春衣單薄許多,袒露出一片素白里衣,可隱約可見其中粉色兜兒的陰影,更是春光大好。他沉下黑眸看她,冷靜低問,體內的火熱卻依舊不曾徹底消散。
「皇上,我……」她一時氣結,突地不知該如何解釋此刻的拒絕,他們是夫妻的事實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唯獨已然半年了,他們始終沒有夫妻之實。她清楚他是為她顧慮著想,只是——她如何能說她的心依舊在抗拒?!
「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此趟回去,會把她們趕出宮的——」秦昊堯自然再無任何興致,他冷著臉松開了手,指月復之下觸踫著的雪肌再吹彈即破,心中的渴望再深再重,他又如何會強求一個女人?!他依舊記得她問過他,是否在他的心里,她是天下無雙,世間唯一。
他過了這幾年,悔恨之余突然想明白了那件事,她要的,或許就是天下無雙。
「後宮三千,也不為過,皇上說我是坐在後位的人,我並非擔心這個。」若她是一國之母,絕不會要天子撤掉後宮,更別提如今後妃不過區區三位而已。她不想秦昊堯誤解更深,神色一柔,輕聲說道。「皇上要我答應無論多久都不離開,既然如此,我自始至終都會是皇上的人,皇上就不能再給我多些時候麼?」
「你的器量倒是大的很。」他不冷不熱地丟下一句,面色沉郁,穆槿寧的善解人意,在此刻卻似乎還有弦外之音。
「皇上的心里有我,便是我該銘記的。」她抽身出來,抬起柔荑將盤扣系好,整好衣裳,心中自然越來越清楚這個道理。千百年來,又能有幾個天子一輩子對著一個女人?
「肚量大的人,是皇上才對。」她說的真心誠懇,她絕不會要求秦昊堯將所有後妃都驅逐出宮去,如今的她不會這麼做,以前的貞婉皇後就會更懂事理,更知此事的分量,更明白分寸,更不會讓天子為難。她眸光一轉,不無感慨萬千︰「念兒並非皇上親生,皇上不也視如己出?」
他對她的信任和寬容,她自然會守著這個男人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他是一國之君,能做到這份上尤其不易,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愛屋及烏,也絕不會收楊念當義子,只要他一天在皇位,楊念往後的前途就不可限量。
秦昊堯對她這麼好,她若再不領情,就是忘恩負義的女人了。或許,他們過去的那段感情……她也沒有必要再去深究了。
她垂下長睫,微微抬起雙臂,從他的身後輕輕摟住他的脖頸,將螓首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靠的那麼近,他的呼吸聲也就在咫尺之間而已。秦昊堯胸口一震,他對她念念不忘,哪怕她不必費心迷惑,只是一個示好的舉動,卻再度輕易撩撥了他體內克制的感情。一刻間的不悅,雖然不曾徹底消失,但還是緩和幾分。
他抬起右臂,輕輕拉住圈在他脖頸上的柔荑,冷淡的黑眸之中不無動容,或許這輩子不曾想過會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女人而左右自己的決定,只因他喜愛她,憐惜她,舍不得她。
她哪怕無法重拾過去和感情,也絕不會背叛這個男人,她不是沒有良心的女人。她什麼都要重新學起,或許到最後終究會如他所言,感情的事卻很難說,不過,這世上很多事,比感情更重要。
她將面龐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神色一柔,輕輕合上眼眸,低聲呢喃。「雖然還不知道所有的事,皇上對我,萬分包容,我若心腸狹隘,如何對得住皇上的用心良苦?」
「朕哪怕往後常常去別的後妃那里,你也不吃味?還是根本不在乎?」他將俊容轉過去,面對著她,兩指攫住她的下顎,仔仔細細看著這一張姣好面容,明明像是玩笑話,卻問的認真。
「順應天理的事,我如何會嫉妒?」她望入那一雙黑眸,眼波幽然沉靜,她不想因為她的緣故,秦昊堯讓後妃成為後宮的擺設,長此以往,一定會雞犬不寧。
她親口說不會嫉妒。但看著她跟別的男人有所糾纏,他卻嫉妒的要死。
「朕有話要問你。」秦昊堯扳過她的身子,面色一沉,臉上再無任何笑容,說的鎮重其事。
「朕如今還未有皇嗣,你知道是何等原因——」他緊握她的柔荑,不再有任何遲疑,眼神堅決。
「我知道。」她輕點螓首,她已經不再是巫女雲歌,對他的偏見,也漸漸抹掉了。若他的身子有恙而無法得到皇嗣,這幾年早該另想出路。秦昊堯是一個城府深沉的男人,絕不會容忍這般的大事動搖他的皇位根基,要是果真如此,他也會找到應付的對策,並非坐以待斃。
後妃得到皇帝寵幸卻沒有懷有皇嗣,都是秦昊堯的意思。
「你知道就好。」
他輕輕喟嘆一聲,她依舊一如往昔的冰雪聰明,哪怕他不開口,不解釋,她也能揣摩他的心思。
他這麼做,也不過是還自己一份心安,如今她能懂,能領會,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皇上是為了我才這麼做,皇上跟我是夫妻,就該相濡以沫。」她將手掌從他的手心抽離出來,繼而將手掌覆在他的華服之上。
夫妻之間,更多的是遷就和包容,跟情人之間的互相喜歡,想要掠奪和霸佔的感情,全然不同。
臨到天黑之前,他們到了江南的權家,權厚德是二品官吏,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厚德載物,為人正直,也是秦昊堯由來已久的親信。在秦昊堯還是秦王的時候,早已暗中支持秦王,他篤定最終能在權力爭斗之中勝出的是更有手腕魄力的秦王,秦昊堯成功登基之後,也讓權厚德連升兩級,加官進爵,為此更對秦昊堯忠心耿耿。
權大人為他們安置了廂房,半月前就得知天子從京城一路下江南,沿途會暫住在幾個臣子家中,但凡被天子挑選上的官吏,自然都早已做好萬全準備,天子對他們如此信任,他們自然不敢怠慢。
雖然天子說過只要簡約素淨的院子即可,但他們也早已將廂房打掃的一塵不染,桌椅擺設,有自己的規格,花了不少心思。
按照天子囑咐的,權大人挑選了三處屋子,並不緊挨著,正中的是天子下榻的房間,兩外兩個屋子,則是侍從御醫跟宮女的屋子。
在正門口,權大人跟夫人親自在外等候,等到了徐徐駛來的馬車,看著一旁騎在馬上的王統領,自然清楚天子已經駕到。
後面那一輛馬車率先停下來,一位宮女,御醫,近臣公孫木揚,王謝也隨之下了馬,眾人候在一旁,都在等待天子。
走下馬車的人正是秦昊堯,他身著藍色華服,高大俊挺,宛若尋常的貴族,只是卻不見他走向前來,腳步停駐,眼神望向車內,似乎還在等人。
一名女子扶著馬車門框,盈盈走下車來,她身著粉衣藍裙,容貌較好,看似溫婉明艷,雖不若後妃般雍容華貴,卻也不若尋常宮女一般平淡無奇。權大人暗自揣摩,若只是宮女,絕無法跟天子同坐一車,定是跟天子關系匪淺的女子,天子寵幸女人原本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不過這幾個月宮里都不曾傳出奇怪的傳聞,更不知這個女人到底是何等出身。
權大人這麼想著,也不曾多看一眼,天子的女人哪怕如今還沒有任何名分,他們也該心存恭敬,千百年來一朝得寵就變成鳳凰的女人,也不少。他不必奉承拍馬,卻也決不能用老眼光看人。
「微臣已經讓人全都打理好了,這一路上舟車勞頓,下人稍後就會將晚膳送到房里,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嗎?」
權大人朝著秦昊堯說道,畢恭畢敬,見秦昊堯大手一揮,徑自走入正門,不曾發話,看來的確是累了。
「各位也早些歇息。」朝著身後的幾人一道說道,目送著幾位跟著管家走向廂房的方向,才吩咐僕人將正門關上。
「有勞權大人了——」笑呵呵說話的人正是公孫木揚,面對著權厚德,兩人都在朝中為官,也並非是頭一回見面。
權大人與公孫木揚一道走向外屋,權厚德見周遭無人,才問了句。「公孫大人,皇上說了打算住幾日再南下?」
「約莫五日。」公孫木揚一臉笑意,據實以告。「今兒個天色不早了,皇上一定想好好歇息,看起來一路上很累了。」
「不過,公孫大人,那位是……往後要被皇上冊封的娘娘嗎?」拉過比自己更年長的臣子,他支開了自己的婦人,壓低嗓音探問一句。
天子有新寵,對臣子而言,並非壞事,傳聞中天子雖然選了後妃,但感情並不深,至今沒有皇嗣,更令人憂心,如今有了寵愛的女人,或許皇嗣就有望。
「權大人不是比我這個老頭子還年輕好幾歲嗎?怎麼如今眼楮不利落了?」公孫木揚揚聲大笑,指著一臉不解的權厚德,一副說笑口吻,卻不曾將此事點破。
公孫木揚雖然是天朝中一等一的聰明人,但言下之意,卻讓人頗為疑惑,他說的委婉,自顧自坐在圓桌旁,不再談及此事。哪怕他看得明白,皇帝一天不曾詔告天下,他亦不會將這個秘密告知任何人。天子有自己的打算,臣子決不能揣摩聖意。毫不客氣地坐下,自顧自倒了兩杯酒,滿目是笑。
「權大人,難得有這個大好機會,不如我們兩個喝幾杯?不喝點酒,養好精神,我這把老骨頭哪里經得起折騰?」
權厚德雖然心中好奇,卻也深諳其中的規矩,笑著點頭,連連說好,不再多問。
趴坐在窗前,從馬車里搬來的蘭花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長台上,為整個屋子增添幾分典雅幽香,眼看著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重,身後下人將酒席布置好了退出門去,她才靜靜轉過臉來。
「別吹風了。」
一听到他的低沉嗓音,她噙著溫柔笑容看他,將身子探了出去,輕輕關上木窗。
自從知曉他是自己的親人之後,她也鮮少再冷眼相對,秦昊堯對她而言,沒有愛恨之分,她不再厭惡,也不再遠離。
這一路上,每一日都是快活的,比起在皇宮的沉悶和未知的危險而言,她無時不刻不是開懷的,哪怕只是一道靜靜走在街巷小道,看著人來人往的鬧市,在每一個攤販的面前駐足看看那些不值錢卻又新奇百怪的小玩意兒,都很開心。
她這兩日頻頻綻放笑靨,更讓他覺得嬌俏可人,他發覺自己越來越在意她,或許如她所言,他們都不再年少,感情不再輕狂,隨著時光而沉澱下來,卻也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他們之間牽系著的,除了感情之外,更有同甘共苦共度難關的經歷。
「朕看再過些日子,你就要回回贏朕了……」
晚膳過後,兩人又一道下了好幾盤棋,雖然穆槿寧幾乎還是次次都輸,但至少不再跟一開始輸的慘不忍睹,秦昊堯的夸贊,卻讓穆槿寧唇畔的笑意更深,更是不好意思。
「皇上就不要再取笑我了,我都快輸的抬不起頭來了。」她的眼底滿是笑容,將棋子一顆顆地收回,不禁輕聲抱怨。「皇上次次都贏,根本就沒有懸念——」
她自然覺得有趣,不過就怕秦昊堯覺得無趣,他們原本就並非對弈的勢均力敵的敵手,偶爾能贏了一回,已然能讓她不覺挫敗。
「這可不是賭棋,你輸了也不曾吃半點虧,朕回回贏也沒佔你一點便宜。不如,最後這一盤棋,咱們來賭一回。」秦昊堯拉過穆槿寧的柔荑,臉上浮現一抹詭譎深遠的笑容,讓他此刻看來有些不善,用心叵測。
今夜來了五盤棋,她只是贏了一次,原本就沒有多大的把握,她不以為然,隨口問了句。「皇上要賭什麼?」
「你要贏了朕,朕回京之後定會給你一份厚禮,你若輸了也不要緊,不過你要回報朕……」秦昊堯的黑眸之內一派幽深,的確好久不曾跟她打趣,如今在宮外,他們也可隨心所欲,不必在意條條框框。
穆槿寧當真思慮許久,最終輕笑一聲,「我怎麼听著,似乎我必輸無疑?」
「你不說過願賭服輸?」
秦昊堯的語氣多了幾分玩味,更多了幾分輕松和調侃,更像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用意之深。
「既然皇上都發話了,我就賭這麼一回。」
話音未落,穆槿寧已然將第一顆棋子擺放在棋盤之上,她自然不怕輸,哪怕是輸了,正如秦昊堯所言,要回報他的話,她也會這麼做的。
這一盤棋,她卻下的格外小心翼翼,其實並不在意輸贏,看秦昊堯說的那麼認真,她當真以為自己會輸。
但沒想過,她卻贏了這一局。
「等我們回京,朕會給你的。」他說的慷慨大方,雙臂環住她的縴細腰際,把她圈在自己的身前,輸了卻不見半分惱怒不快。
「我只是說笑,皇上不必放在心上……」穆槿寧輕聲辯解,她並非貪圖他說的那一份厚禮才恨不能贏了他,他給她的寬待,已經是她這輩子得到最重的禮物。他可以視而不見她的出身,她的孩子,她還想貪圖什麼?!
「朕也願賭服輸。」
秦昊堯卻搬出她的話來,揚聲說道,篤定堅決,眼神愈發真摯。
他要給她,原本就屬于她的名分。
垂下眉眼,她深深凝視著他,親密無間地宛若年少時候般依賴著這個男人,坐在他的雙膝上,兩人的身子貼的這麼近,宛若新婚夫妻一般恩愛,如膠似漆。
「朕下回一定會贏你,到時候就絕不輕饒你——」他說的格外惋惜,今夜的良機他卻不曾緊抓不放,但下次就說不準了。
對著她光潔的眉心,他輕輕一吻,隨即離開她的臉,專注深情地凝視著她一眼,看著她眼底的柔光,他再度捧著她的小臉,深深吻了上去。
經過這一回劫難,他曾經錯過她兩個三年,命運當真是捉弄了他好幾回,但卻不妨礙他越來越喜愛她,年歲雖然增長,卻似乎又回到年少時候動心動情,愛恨,就沒有過多原因
他更想真真切切得到她的真心,若是這一回,他不會再傷害她,而她也不再辜負他,他們才能白頭到老。
再難熬,他也想親自等到這一日來臨。
苦盡甘來。
深夜,她依舊不曾入睡,明明已經累了,思緒卻依舊格外清晰。望向身邊已經睡著的男人,她緩緩支起手肘,淡淡望著秦昊堯,心情莫名紛雜起來。
「你……。還認得我嗎?」
她微微怔了怔,隨即那雙漂亮的眼瞳之內有了越來越多的光彩,她唇邊的笑,一分分聚集出燦爛的笑靨。
「昊堯哥哥——」
她終究還是選擇遺忘。
仿佛忘卻才是良藥。
「起風了……我們回宮去吧。」他笑著看她,說話的語氣,是格外的溫柔。
她卻輕搖螓首,彎唇一笑,柔聲說道。「我還想看夕陽落山。」
她該跟他說,她終于想起一切了嗎?
還是,她依舊自欺欺人,隱瞞一切,繼續當那個把感情付出的透徹的崇寧?胸口的疼痛,仿佛是一根倒刺,留著它也痛,拔出去更會血肉分離。
她心中的傷疤,依舊還在。那道傷,來自他,也來自她自己。
他也心知肚明,他不再是她的昊堯哥哥,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待她。
他們,是不是要這樣過下去?!
一個清醒,一個迷惘,她甚至不知他笑著的時候,心中是何等的滋味。
只是,昊堯哥哥從來就不是一個溫柔之人。
……
總是想起這一個夢,夢中的自己什麼都記得,但醒來之後,也發覺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幻境而已。
「朕看你做了噩夢,滿身是汗。」
說話的正是秦昊堯,他已經起身許久,換好了一身紫色華服,坐在桌旁喝茶。
她低頭審視,單薄的白色里衣果真已然緊貼著身子,沁出一身冷汗,倚靠在床頭許久無言。
突然有種預感,仿佛那些回憶,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如她依舊還是穆槿寧,卻不再會喚他為昊堯哥哥了。
或許,這才是她該變成的樣子。
在皇宮之中,存活最久的,不會是年少時候的愛戀糾纏,當初的感情再美麗再濃烈,也不過是一份回憶。
而在宮中生活的男女,哪怕在野心,在權力,在一回回的爭奪爭斗中都不會被沖淡被取代被扭曲被消磨掉的,絕對不是最初的那份感情。
而是直到最後一刻,還依舊願意守護對方的意念。
而是直到最後一瞬,無論這世上是否還有更多更好的,還依舊不會將對方拋棄的堅持。
皇宮之中的感情有很多種,而因為天子的關系,或許就更多了,最終能在後宮立于不敗之地的並非一定是皇後,也並非一定是專寵後妃,任何人都可能因為天子的一念之間,變成炮灰,變成泡沫,變成眾人口中緬懷痛惜的過往。
想到此處,她不禁垂眸微笑,肩膀無聲垮下,她突然一陣輕松,不再想去追究過去的一切。
她已經在秦昊堯的身上,得到任何人都得不到的東西了。
她不在乎往後還會有更年輕更嬌美的後妃,對于往後必須留在後宮的她而言,最可怕的並非後宮三千。
最可怕的是……哪怕空有陪伴幾十年的歲月,卻依舊無法挽留天子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