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堯依靠在軟榻的矮桌之上,耳畔的琴聲悠揚,已然有了一陣子,他等候了片刻,但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從內室緩緩走來的女子,一襲正紅色舞衣,縴腰窄袖,襯托出來身段玲玲,肩膀處繡著一片粉女敕桃花花瓣,裙擺處亦是如此,栩栩如生,仿佛是她剛從桃花林走過,漫天花雨將無數片桃花灑落她一身,落在她的肩頭跟裙擺處,她蓮步輕搖,淺笑盈盈地走向他的身前。
他許多年不曾看到她跳舞,雖然時隔多年才知曉年少崇寧曾經為了討得自己的歡心而學了很長時間的舞,當年在皇宮之中,她身著白色舞衣,宛若誤落入人世間的仙子,水袖浮動,眼神翩飛。
而如今的她,更像是在桃樹中修煉多年的精靈,輕盈單薄的舞衣,朵朵盛開的桃花,青絲披在腦後,只是挽著一個素髻而已,黑發之間沒有任何墜飾,唯獨小巧耳垂上綴著一對圓潤的珍珠耳環,她彎唇微笑,笑靨清麗月兌俗。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或彎腰,或旋轉,或駐足停頓,她的一顰一笑,那些不曾凋謝衰敗的桃花,像是要從舞衣上墜下幾朵來。
他看著這一曲舞,不再跟平日里那馬冷靜從容,他的目光不曾移開她的身上,從矮桌上端起一杯暖茶,卻幾乎不曾想起要喝一口。或許是因為許久不曾看她跳舞,或許是因為這一支舞,實在精彩絕倫,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哪怕眼楮都不敢眨一眨,生怕錯過了她每一個令人驚艷的瞬間。她的舞步輕盈,旋轉的時候宛若一片巨大的花顏,宛若清風拂面般的溫和柔美,卻又足夠令人心情震蕩,無論是靜止還是動態,都是極其美麗的,全部映入秦昊堯的眼底深處,他很快就融入了這一曲舞之中,指節在矮桌一角輕輕扣了扣,隨著悠揚輕快的琴聲,他也不難跟上這樂調,若是逢年過節,宮中大擺筵席,觀賞宮中舞娘也是尋常,但多數時候,他並不曾像是今日這麼富有閑情逸致,從頭到尾都不曾分心,看的仔細。
只因每一瞬間,她都是格外動人的。
一支舞的時候稱不上漫長,琴聲消失在尾聲,秦昊堯的唇畔揚起笑意,雙手擊掌,響亮清晰的擊掌聲落在整個殿內,很明顯,她成功取悅了他。
不,或許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根本不需要取悅對方,哪怕只是安靜地跟對方獨處,一個眼神,一個觸踫,都是溫暖到了最內心深處的。光是看著她翩然起舞,宛若一只美麗至極的孔雀,便是最好的享受,他黑眸半眯,薄唇揚起莫名復雜的笑,朝著停下來的女子伸出手掌來,邀請她過來坐到他的身畔。
她噙著輕柔的笑容看他,在她的眼底不難察覺情意綿綿,哪怕他們沒有給對方任何承諾,沒有海誓山盟,但感情的依賴,卻又承載在朝夕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之中。她握住那溫暖的手掌,輕輕問了一聲︰「皇上,我跳的如何?」
「好,好極了。」秦昊堯笑著看她,黑眸因為笑容而多了幾分溫和親近,他眼底一熱,如今更近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不過是略施薄粉,眉眼之處的動人神韻,仿佛讓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這一件舞衣紅的像是火,卻又不讓她顯得過分熱情嫵媚,那些個桃花花瓣,為了添了幾分女兒家的嬌俏迷人。
「我實在是在皇上的面前獻丑了——宮里這麼多舞姿動人的舞娘,真是班門弄斧。」她看著秦昊堯,唇畔的笑容一分分綻放,依舊說的謙遜,她向來懂得進退的道理,不會逾矩,更知曉分寸,榮辱不驚。
這樣的笑靨,落在秦昊堯的眼底,宛若凝視著一朵桃花緩緩盛開的過程。
若換做別的女人獻一支舞,他或許根本沒有耐心去欣賞,但換做了是她,他卻只嫌時間太短,去的太快。
「朕興許是不太懂這跳舞,不過真還是分得清楚好壞的,你原本就有不差的舞技,悟性也好,誰也比不上你。」他總是如此霸道,仿佛自己中意的人,就是渾身上下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瑕疵,毋庸置疑,那一句誰也比不上你,多多少少讓穆槿寧的胸口一暖,她並非只是為了取悅天子,人生過得瀟灑還是陰郁,其實全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朕很喜歡看你跳舞時候的模樣——」秦昊堯的手掌撫上她的手臂,深沉的眸光依舊停留在她的身上,他曾經錯過了最好的時光,曾經錯過了她為他精心準備學習的一切,她本是宗室子女,沒必要去學舞,畢竟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感情,往往會讓人去試著去走很多漫長的路,卻不一定可以找到最好的出路。
凝視著穆槿寧,待彈琴的宮女退出了景福宮內,他依舊沉默不語,男人總是有愛美之心,穆槿寧身著舞衣的模樣,宛若翩翩蝴蝶般飄逸絕美,跟平日里全然兩樣,他看著看著,不禁分了心。就好像是,一切都很快地回到了從前。
那些話,像是風兒一樣穿過她的耳畔,穆槿寧安靜地微笑著,不知是否自己也等了這一番話許多年。
「朕看著你這件舞衣,突然想起幾年前你身著鳳袍的樣子。」他不禁莞爾,那一日,她身著鮮紅色的鳳袍,佩戴金冠,是獲得他冊封為後的日子,他鮮少看到如此駕馭如此鮮明貴氣顏色的穆槿寧,但那一幕,直到如今也不曾從他的心中消散開去。
只可惜,那件鳳袍,如今已經葬在皇陵之下,不願讓她傷懷介意,他亦不曾談及過去的事。
在她已經不記得的過往之中,她定是只願意為了他而跳舞,願意為了他而跳一輩子的舞……如今的秦昊堯,不只是介懷而已,時光讓他有了改變,變成一個更懂得如何去愛的男人,他長臂一伸,將她攬在懷中,俊臉貼在她的面頰旁。
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是年輪,每過一年,就多一個圓滿的圈,越來越恩愛,越來越雋永。
穆槿寧笑著听他這麼說,斂著長睫,晶瑩面容上不無溫藹祥和的光華。她已經是皇後的身份,秦昊堯也格外信任自己,很多事常常征詢她的意思,這在王朝之中,是難能可貴的。
「父皇,母後——」
一道孩子的童聲,打破了此刻兩人的獨處,兩人一道順著門口方向望過去,二歲多的男童已經墊著墊著自己的腳步,輕手輕腳進了景福宮,也不知何時開始就躲在圓柱後觀望,如今才發出聲音來。
這個男孩,正是他們的長子天宇,正在懵懂好奇又淘氣的年歲,穆槿寧跟秦昊堯相視一眼,也無奈至極,只能從他的懷中離開,站起身來。
如今天宇已經可以順利行走奔跑,不過性情活潑,要沒有徐嬤嬤隨身跟著,怕是穆槿寧跟秦昊堯很難有單獨相處的時候。
「天宇,你什麼時候來的?」秦昊堯的心中隱約有些不快,卻又無法表露在臉上,他從穆槿寧的手中接過天宇,讓他坐在自己的雙膝上,淡淡問了句。
兩個兒子都在一日日長大,一日日懂事,卻也一日日不肯消停,年幼的時候,只需要把他們擺放在搖籃之中就能睡上個半日,跟如今全然不能相提並論。
「天宇才來的,就看到父皇抱了母後……」天宇自然是眼饞的很,孩子不懂如何撒謊,將夫妻之間的親昵全然說出口來,他躲在圓柱後才不多久,雖然听不清楚雙親的談話,卻看著母後依靠在父皇的懷中,讓他羨慕之極,孩子朝著秦昊堯撒嬌︰「天宇也要父皇抱抱。」
「父皇只抱你母後——」秦昊堯有些意興闌珊,若不是被天宇這小子偷偷模模闖進來耽誤了他們獨處的好時辰,他此刻也不只是能夠擁抱著嬌妻,而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這小子居然還要纏著他要甜頭,當真讓人哭笑不得。他的惡意再起,刻意要作弄這個孩子,不讓天宇太過順遂如願。
天宇不知真假,看不出秦昊堯的故意刁難,當了真,又急又氣,幾乎是要哭了一般,他當真不止一回看著父皇抱母後,父皇跟母後走在宮里也常常是牽著手的,但父皇抱自己的時候,卻敷衍許多。他低聲抱怨︰「父皇好偏心……只疼母後不疼天宇……」
「皇上,你就別跟孩子說笑了。」穆槿寧笑道,急著出來化解此事,醉人的笑靨愈發迷人,秦昊堯看著她總算才消氣,將天宇圈在自己的胸膛前。
天宇見狀,這才再度展開臉上的笑容,安分地坐在秦昊堯的懷中,突然眼珠子一轉,靈氣畢現。
「是父皇先喜歡上母後的嗎?」
穆槿寧手下的動作停頓了下,跟她一般意外的人,還有秦昊堯,他正喝著茶,沒想過這麼小的孩子居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幾乎被這一口溫熱茶水嗆到,俊眉緊蹙,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
秦昊堯如此困窘的神情,穆槿寧似乎是頭一回見到,有了兩個兒子,他們常常會遭遇哭笑不得的事,生活也就更加充實美好了。她抿著唇笑著,看著秦昊堯費力地咽下那口茶水,當真黑眸幽深,若有所思,仿佛這個問題,是需要考慮一番再回答的。
天宇仰著脖子望著深思熟慮的秦昊堯,天真無邪的神情,更顯得格外討人喜歡,可愛至極。
「不是,是你母後先喜歡父皇的。」秦昊堯意味深長地望了一旁的穆槿寧一眼,正襟危坐,回答的格外認真懇切,也不知是處于捉弄人的意思,還是不願欺瞞天真孩兒,此話一出,天宇的眼底黯然幾分。
「這樣啊……」孩子看起來,好像有些失望。
「小鬼頭,你懂什麼是喜歡?」秦昊堯不禁揚聲大笑,俊容愈發輕狂瀟灑。雖然孩子的出現往往打亂他們的計劃,但撫養孩子長大,更讓他品嘗到為人父的樂趣,這些,都是他過去不曾想到的。
「天宇知道,母後喜歡父皇,父皇喜歡天宇,天宇喜歡弟弟,弟弟喜歡母後——」繞了一圈,當真還是將一家四口子全部繞進去了,天宇自作聰明的回答,不禁讓這對夫妻都無言以對。
「母後為什麼喜歡父皇呢?」天宇的第二個問題,再度令兩人不知該如何回應,穆槿寧朝著秦昊堯苦苦一笑,暗自將難題丟給秦昊堯,今兒個天宇的問題,實在尖銳難答。
秦昊堯看得出穆槿寧的一分不自在,哪怕如今這個孩子听不懂很多事,但這般的垂眸微笑模樣,更讓人心情蕩漾,他低笑著摟住天宇,壓低嗓音說道。「天宇,你母後難為情了。」
天宇驀地回過頭來,望向秦昊堯的俊臉,疑惑一個接著一個,令人忍俊不禁。「那父皇為什麼喜歡母後呢?」
見秦昊堯也默然不語,天宇天真地問了句︰「父皇也會難為情嗎?」
秦昊堯此刻的感受,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看穆槿寧噙著笑意從容地為自己斟茶,只能為自己出謀劃策。
他不再遲疑,壓下俊臉看天宇,笑著說道,語氣霸道堅決的讓人無法懷疑。「天宇的母後不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嗎?父皇被她迷住了,自然就喜歡上了。」
天宇听得半知半解,也連連點頭,學著秦昊堯的口吻重復著這一句話︰「天宇也被母後迷住了……」
一邊這麼說,一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天宇拽住穆槿寧的裙裾,今兒個母後一襲紅色長裙,當真是跟平日里不太一樣,連孩子都察覺的出。
孩子學著成人的口吻,更是淘氣,秦昊堯拍了拍天宇的肩膀,倒是沒看出來,這個孩子跟自己一樣,很有佔有欲。
怪不得有人會說,自從夫妻之間有了孩子之後,孩子更會奪去妻子對丈夫的注意,如今可不也是這樣,他眼下最大的情敵,可就是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兒子了。
秦昊堯對著天宇說的那些話,像是玩笑,但每一個字,都停留在她的心里,不管他當著孩子的面如何稱贊她,甚至將她捧上天,她的心頭始終是溫暖的。
直到天宇離開之後,穆槿寧才朝著秦昊堯說道,嗓音格外輕柔繾綣。「原來是我先對皇上動了心。」
「感情沒有先後,瑾寧。」秦昊堯望向穆槿寧的面容,她是笑著問出這一番話的,自然不曾生氣,他說的是實情,感情不是一場豪賭,沒必要過分在意誰先賭上了自己的命運,而如今,他對穆槿寧的用心,並不亞于她對他的。
因為她先動了心,她等待了他好幾年,也品嘗了許多痛苦,留下了很多傷心的眼淚,那是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事。
她當然明白秦昊堯的意思,穆槿寧笑著輕點螓首,兩人目光交匯,無聲緊緊擁抱著。
「下回天宇再無緣無故問這些個問題,朕也該好好地想想,如何應付招架他這個小鬼頭——」秦昊堯的薄唇邊溢出聲聲低沉笑意,手掌在她的背後輕輕摩挲,壓低嗓音在穆槿寧耳畔問了句。
「明日朕帶你出宮去,如何?」
穆槿寧煙波一閃,因為如今一家子和樂融融,她當然不曾覺得孤獨,宮里宮外的景色,都各有千秋,她這幾年的確鮮少想過要出宮去,或許人的心境變了,想法也就變了。
「皇上有什麼事嗎?」
「自從上回去江南後,你為了照顧這兩個孩子,四年不曾出宮了。這幾日朕手邊也沒什麼要緊的大事,如今夏日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時節。」
秦昊堯握了握穆槿寧的指尖,話鋒一轉,黑眸帶著笑意,愈發迷人。「我們一道騎馬去,沒有別人,就我們兩人。」
穆槿寧深深凝視著眼前的俊美男人,哪怕如今他的眉眼之處生出細微的細紋,他依舊看來英俊不凡,尊貴無疑,他還是那一個冷淡疏離的男人,但在她的面前,卻從不將怒氣宣泄到她的身上,做任何事都可以,唯獨不願傷害她的心。
他們是大聖王朝最尊貴的人,擁有最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在宮里宮外,都有眾人簇擁作陪,而他說的兩人獨處的時光,卻是當真听來讓人動心艷羨的。
她當然點頭答應。
翌日。
兩人從宮外出發,換上了兩套常服,看來宛若一般的大戶之間的年輕夫妻,他一襲寶藍色長袍,穆槿寧著一襲粉紫色裝束。
在馬廄中,兩個人各自挑選了一匹駿馬,秦昊堯的坐騎是通體灰色,穆槿寧騎著的自然是雪白。
揚起手中的馬鞭,任由身下的駿馬在風中飛快地奔跑,穆槿寧騎著馬在前頭,一路領先,不到半個時辰,已經來到了山腳下的草地上,前方山路難行,他們唯有勒住馬兒,停了下來。
騎馬的感覺,仿佛是身心都得到了自由,瀟灑肆意,隨心所欲。
身下的雪白駿馬很通靈性,穆槿寧不必再馴化她,她已然萬分配合主子,從不耍脾氣。
「皇上,我們一道爬上山頂吧。」
穆槿寧從馬背上躍下,粉紫色的衣衫在風中飄揚,她一臉明艷笑靨,晶瑩動人,沒有半分矯揉造作。
她回眸一笑的那一瞬,秦昊堯發覺自己仿佛身處夢境一般,暖風吹亂了她額頭的劉海,美眸笑的彎彎的,眼瞼下的那一顆細微的紅痣在陽光下隱隱約約發著光,她朝著他笑,笑意甜甜的,美美的,浸透在兩頰的酒窩之中。
「先登頂的人,有什麼獎勵?」
他或許不解風情,事事都要求實打實的利益,精明又世故,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望著站在草地上的嬌媚女子。
「皇上似乎篤定了贏的人是你。」他的霸道語氣,自負驕傲,穆槿寧也知曉方才騎馬是秦昊堯讓著自己,她才會領先于他,不過太快認輸,實在讓人挫敗。她好不容易才能出宮跟他一道游玩,倔強的性子依舊不讓她太早投降。
「這不是擺明的事?」秦昊堯低笑出聲,他人高馬大,手長腳長,走一步足以抵穆槿寧的兩三步,又是習武之身,別說是眼前的低矮山坡,哪怕是高大的巍峨山脈,他也不會腿軟。
「我若贏了皇上呢?」陽光**,惹得她唯有眯起雙目,才能看清眼前男人勢在必得的笑意,她不甘人後,揚聲問道。
「那朕今夜來陪你。」秦昊堯不假思索,語調平靜,黑眸之中的火光,勝過天際的炎炎烈日,一閃而過。
「若皇上贏了呢?」穆槿寧揚起白皙脖頸,一路騎馬而來,額頭和脖頸上香汗淋灕,白皙面頰上覆著一層嬌媚粉色,更令她看來獨具嬌俏靈動,偶爾,秦昊堯還能看到她原本的性情和神態。
「今夜你來陪朕。」秦昊堯月兌口而出,仿佛這兩個選擇,都是令人歡愉的。
穆槿寧微微蹙眉,秦昊堯有時候,當真是狡猾詭譎的男人,心機深重,不管他是輸或贏,似乎都是他享受溫柔鄉的美事。
秦昊堯半開玩笑地走近她,輕而易舉地攬住她的縴細腰際,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不懷好意地低聲詢問︰「朕寵信你,不就是最好的賞賜?」
「我要上山了——」穆槿寧卻靈活地從他的懷中探出身子,身兒一閃,已然朝著山坡上走了好幾步,秦昊堯聞言,黑眸一沉,當下就追了上去。
他當真是宛若一只冷魅的野獸,哪怕放縱小巧獵物在山中行走也無妨,只因他確定彼此體力懸殊,他不難追上她,不過又不想讓她太早泄氣挫敗。
花不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兩人依然登上了山頂,山頂上一大片的平地之上,盛開著各色各樣的小野花,青草茵茵,每每踩踏上去,都覺得心情愉悅。
「站的這麼高,才能看到這麼好的風景。」穆槿寧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在意光潔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她望向山腳下的風景,整個京城宛若手掌大小,街巷,人流,村落,宮殿,全部在她的眼底。
就像是人生一樣。
她也曾辛苦地想要結束過人生,但最終還是挺了下來,如今坐在最高的那個位置,再回頭去回顧自己的命運,似乎也不只是悲傷一種滋味而已,而是有千百種滋味,恍如隔世般遙不可及。
她往上爬的每一步,都浸透了血淚,身體跟心曾經被命運肆意撕裂了千百回,唯獨她還是不停地往前走,往上爬,她面對的,是一座高聳入雲霄的大山。
她也曾經被踐踏過許多次,也曾經被無視過許多次,更曾經被淪落為上位者陰謀之中的棋子被迫逆來順受,但無論怎麼樣,她還是爬到了最高處。
曾經在暗處恥笑她的那些人,幾乎都已經去了地獄。
最高處的風景,盡收眼底,仿佛只需要她張開雙臂,就能擁抱整個世界。
這些心緒,在她力氣用盡的時候,卻從暗處洶涌而來,她雖然身子松懈了,但牙關卻咬的很緊。
仿佛她曾經忘卻的,還有很多的恩怨情仇,不知到底在什麼時候,也不知是否能夠全部想起。
那麼浩大的皇宮,容得下上千人的皇宮,埋藏著那麼多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風的秘密,而在她的眼下,卻只有一個拳頭那麼小而已。
在那麼小的地方,很多人忍辱負重,很多人苟延殘喘,很多人城府似海,很多人貪婪毒辣。
看著穆槿寧如此神情愉悅的模樣,秦昊堯站在她的身後,卻不曾開口說話,仿佛生怕打擾了她。
在她的眼底,山下的是最好最美的風景,而對于他而言,人生最美的風景,是他面前的她。
他最歡喜的事,是不但擁有整個江山,還可以重新找回了錯失的她。
「皇上,你看天邊——」穆槿寧驀地回過頭來,眼底一抹驚喜神色,使得那雙原本就美麗的眸子宛若會發光的寶石一般,歲月,不曾讓她變得蒼老,卻獨獨賦予了她別樣的神韻和風情。
走前兩步,跟她並肩站著,順著穆槿寧的青蔥玉指,望向天際的方向,遠不可及的天邊,居然有如此難得的美景。
一道七彩彩虹,像是一道細長的橋梁,橫跨在天邊,又像是一條彩色的綢帶,在天邊緩緩搖曳著。
擁著穆槿寧的肩頭,兩人各自靜默不語,一道凝視著那道彩虹,仿佛上蒼也知曉他們難得出來游玩一回,讓他們看到了很難見著的美麗風景。
「彩虹多美呵。」她偏著小臉,噙著溫柔笑容看著秦昊堯,淺嘆出聲。人人皆有愛美之心,看到好看的景色,好看的人,都會多看幾眼,都會心生感慨,是人之常情。
「彩虹雖美,但不持久。」秦昊堯說的冷靜自若,同樣的景色,落在不同人的眼中,也是不同。
這一道彩虹,用不著一日,說不定一個時辰之後就會緩緩消失在天際,但他們之間的感情,才能是最持久的。
兩人四目相接,正巧暖風拂面,他壓下俊挺身子,緩緩拉過她的雙手,仿佛格外地小心翼翼和珍惜呵護。
他依舊不曾給她任何承諾,並非給了她承諾,她就會徹底安心,朝夕相處,一言一行,才是真正可靠的。
他篤定他們能夠白頭到老,廝守終生,給她多少句好听的承諾,根本不重要。
他最大的心願,是哪怕他們一起老去,這段感情還在,而且,不曾變得暗淡。
很多東西,並非要等到她開口,他才能給她。
年歲賦予他們的,更多的是夫妻之間的默契。
握住她的雙手,他壓下俊臉,越來越靠近她的精致面容,她也不再閃躲,迎著他熾熱又溫柔的目光,等待著秦昊堯的親吻。
在這個山頭之上,他封住了她的粉女敕雙唇,兩人的氣息混亂,膠結在一起,愈發纏綿,仿佛登上山頂的激動氣息,還不曾徹底平靜下來。
她默默回應著秦昊堯的吻,被他握住的雙手隱約發燙,面頰也開始發燙,不知是因為晌午的陽光太強太熱,才會如此,但此刻,自然誰也不該再有別的念頭。
此刻如此美妙甜蜜,當然不容許任何人分心傷神。
他悠然地松開了手,雙臂環住她的縴細腰際,正因為得到了她的回應,他吻的更深更入迷,半響之後,察覺的到那雙縴縴素手也抱緊了他的身子,他的黑眸一閃,才緩緩離開了她的溫柔氣息。
再這麼吻下去的話,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他驚人的自制,也終究要付之一炬。
「朕能不能跟你要一樣東西?」秦昊堯平息內的熱火之後,才扳過穆槿寧的身子,要她正對著自己,他將俊臉貼在她的耳畔,熾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耳垂上,他用來傾訴溫柔的法子,素來與眾不同。
「皇上要什麼東西?」穆槿寧彎唇一笑,如今她早已是秦昊堯的女人,這身上沒有任何一處他不曾造訪過,整個江山都是他的,當然她也是屬于他的。他這麼問,不像是多此一舉,仿佛是有別的用意。
這世上,仿佛沒有他想要卻要不到的東西了。
他看起來像是有了突如其來的念頭,他緊緊扣住穆槿寧的小手,跟她十指相扣,望向她的笑靨,仿佛不用喝酒,他就被此刻她的清新之美而迷醉了。
他的嗓音低沉,黑眸專注,他全然不像是在說笑,字字精準清晰。「朕想要一個錦囊,紅色的,上面用金線繡著你我的名字——」
「那是什麼?」穆槿寧的眼底,一道錯愕閃逝而過,她輕輕問了聲,像是秦昊堯如此陽剛的男人,身上的腰佩都不常戴,更別提錦囊荷包這類物什了,他從來不曾帶在身上過。
秦昊堯的唇畔揚起笑意,黑眸熠熠生輝,一身瀟灑從容風度,說的輕松,卻不曾坦誠此舉的真正用意。「別多問了,答應給朕做一個。」
「好,回宮我就給皇上做一個錦囊。」穆槿寧笑著點頭,回答的平靜淡然,始終不曾斂去臉上的笑容,她當然不覺此事到底有多難,她的女紅做的並不差勁,做一張繡圖也只需兩三日的空余時間,更別提一個小巧錦囊,秦昊堯將要求說的如此明確,她只需照搬照做,哪怕在上面繡上兩人復雜的名字筆畫,也不過在一個時辰就能完成。
不管如何,他虧欠穆槿寧的,此生不渝。
那個錦囊,會代替過去他無心遺落的少年崇寧給他的那個錦囊,陪伴他余生,寓意他們失而復得的感情,他會在其中放入兩人的發絲,將其纏繞在一塊。
他內心之中唯一的發妻,是穆槿寧一人。
這世上很多東西都可以改變,他已經將穆槿寧身上的罪名,全部洗清,讓她成為一個全新的人,而多年之後,寫上史書的天子的妻子,也唯有穆槿寧一人。
他會給她無人可以替代的名分。
晌午的陽光,照在他們的眼下,放眼望去,將整座皇城都籠罩在巨大的光環之下,這樣的奇景,突地生出恢弘氣勢。
這是他念念不忘的一天。
這是他想過了很多次的一天。
他們兩個人,站在高處,他會讓她看到整個世界,也會讓她擁有整個世界,跟他一道分享大聖王朝的一切。
或許將來的人生之路,也有坎坷波折,但他們可以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也不會繼續孤獨。
青翠的山頭平地上,青草之中盛開著不知名的五彩野花,隨風搖擺,兩人互相依偎著,黑發被吹亂,眼神卻依舊堅定執著,安靜地望向那遙遠的風景,心中有著別樣的起伏波瀾。
時光,會讓他們改變的更好。
時光,會讓那份感情固若磐石。
很多東西,似乎漸漸地沉澱到最深處去。
他突然釋懷,笑著側過英挺身子,伸出手掌,將她吹亂的青絲,撥到耳後,定神看她,兩人相視一笑,他再度壓下俊臉,繼續方才那個纏綿之極的吻。
七月天,晴。
萬里無雲,天朗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