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建立在不知名山谷中的簡陋木屋,以粗壯的原木為基料,一層層搭建起來,屋中只有一個房間,用薄木板隔開來,就分為了臥室和客廳。
但是在木屋之外,卻有和這種簡陋截然相反的美麗風景——流水銀光、鳥語花香,不知名的草色植物迎風招展,漫天籠罩著鮫綃一般的朦朧霧氣,和頭頂瀲灩的陽光並存、顯得十分奇特。
木蓮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就是頭頂已經長出青苔的木質屋頂,然後一扭頭,就看到坐在屋中唯一窗口邊自斟自飲的紅衫男子。
「師父……」她一驚,本能的想要坐起來,可是雙手還沒撐到床邊,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便如洪水一般將她淹沒了。
她不得不重新躺下去,根本無法動彈,看著側影淡定、毫無反應的紅衫男子,木蓮有些難堪的歉疚和不安,蒼白的唇蠕動了許久,喃喃。「師父……是您…救了我嗎?」
紅衫男子扭過頭來,逆光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見額頭的額環中間、藍寶石的光芒隱約熠熠,折射出萬千華色,高貴不可言語。
「除了我,誰還會去管這些麻煩事?」紅衫男子的語氣很平淡,卻讓一直淡漠冷定的木蓮瞬間紅了臉頰,不知所措的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男子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站在床前,頎長的身軀投射下的陰影、幾乎把木蓮嬌小的身形籠罩住,陰影中間,男子的神色越發難測起來。
「罷了,你既然已經醒了,那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什麼都別去想,好好休息吧。」男子沉默了許久,才用一種類似于無奈的語氣如此說道,說完之後根本不等木蓮反應,轉身就往屋外走去。
「師父!」木蓮匆忙在身後叫道。
男子頓了頓腳步,回過頭看著她。
單從表面來看,兩人的年歲並不相差多少,但是木蓮在這個男人面前卻顯得恭敬異常,見男子回過頭,她深吸了口氣,好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才道︰「您……不責怪我嗎?」
男子微微一笑, 黑的眼眸如水一般泛開了淡淡的漣漪,「責怪你什麼?」
木蓮越發局促,簡直是手足無措一般,喃喃說道︰「弟子……沒有听從您的……」
「這麼多年以來,為師可有強迫過你一件事?」
男子漠然打斷木蓮的話,微微側過頭,眯眼看著從窗口溫柔散入的陽光,面上的肌膚即白且女敕,光滑的幾乎可以反射出陶瓷一般的反光——如此年輕和美麗的男子。
木蓮怔了怔,微微搖了搖頭。
男子的嘴角彎的更高一些,雖然沒有回頭、他卻好似能看見木蓮的動作一般,「這就是了,從前我不強迫你,今後也一樣。」
他扭過頭來,微笑著看著床上不安的少女,輕聲道︰「阿蓮,你一直是自由的。」
說話的時候,紅衫男子的眼楮里忽然流露出一種光芒,那樣的光,如同淒清的月華在水中流轉,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一掠而過、便再也看不見了。
木蓮霍然瞪大了眼楮,臉色居然泛出了驚恐的表情,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的師父。
——那昔日的一朝劇變,她被攔腰斬去了一半的生命,就是眼前這個紅衫男子從寒泉中撈起她,挽救了她重生後、年僅四歲的生命。
她叫木蓮,名字是自己取的,她的師父是三國內鼎鼎有名的神醫,名叫無白——一個過去、來歷、身份、性格甚至是名字都一樣神秘奇特的男子。
從四歲到十六歲,十二年的時間足夠讓當年那個小丫頭長成了如今清秀的模樣,可是無白卻一直是原來的模樣。
從初見、到拜師,從陌生、到如今。
這十二年來,兩人可謂是朝夕相處,木蓮卻依然不清楚自己的師傅到底是個什麼人,就如同他的容貌和穿著、從不曾變化一般。
「師父……」木蓮的聲音低嘶,有鮮明的顫動的潛伏在其中,「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無白搖搖頭,「不要再叫我師父了,在你拜師那一日我便說過,當仇恨在你心中重新崛起之日、就是我們師徒斷恩之時。’」
「可是師父,我不是……」
「阿蓮。」無白打斷她的話,語氣雖然平淡,卻透露出不容反抗的意味。「你不用找任何借口和理由來推月兌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可以在這里住到完全復原再離開,從此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無白說完之後再不停留,跨步走出了房間。
「師父……」
木蓮徹底慌了,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居然支撐著她從床上坐起來,驚慌失措的想要沖上前攔住無白,可是乏力的身子卻給不了她這個機會,才下地沒走兩步,她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師父!——」眼看著無白的身影漸漸遠去,木蓮慌亂的從地上爬起來,眼眶里突然涌出了大批的淚,成串一般往下掉。
少女的臉色蒼白,晶瑩的淚讓她的眼楮煥發出琉璃一般的光彩,劇烈的掙扎中、尚未愈合的傷口頓時破裂,白衣上泛出濃郁的艷麗色彩。
慌亂如同嗜心的毒蛇,十二年前那一朝痛失所有的恐懼鋪天蓋地的朝她襲來,「師父,你也不要阿蓮了嗎——?!」
屋外,無白的腳步難以察覺的一頓,紅衫男子似乎嘆息了一聲,卻毫不猶豫的繼續往前走,轉眼便消失在那詭異的薄霧中。
「師父……」
眼睜睜的看著白無消失,木蓮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頹然的跪坐在屋內,眼瞳無光的看著屋外霧氣中朦朧的景物,突然間捂住臉、像個孩子一樣無法自控的痛哭出聲。
悲慟的哭聲蔓延在這個奇特的山谷內,無白站在谷口,眼眸深邃的就像可以看透一個人漫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