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農忙的季節,每塊田里都有戴著草帽的農人在忙碌,空氣里甚至都隱隱飄散著汗水的味道,劉氏不是善談的人,路上踫到平日熟識的,也不過點頭笑笑,林嵐可不一樣,仗著年紀小,長得又可愛嬌俏,大爺、大娘、嫂子、大叔,一路甜甜喊下來,得了無數夸贊,白女敕女敕的臉上也被手重的老婆子們掐得紅了一片,劉氏心疼的掏了帕子給女兒擦了擦,埋怨道,「這些人,粗手大腳的,也不知個輕重,下次嵐兒還是點頭打個招呼就行,不要多說話了。」
林嵐笑著點頭應下,心里卻無奈苦笑。
林家祖上,也就是她的祖爺爺曾經考中過狀元,一躍躋身于書香門第之列,可惜人家做官都懂鑽營,唯林家狀元,清高固執,不肯與眾位同僚同流合污,自然就成了那雞群里的鴨子,很是礙眼。做官不過一年,就被排擠回了家,他又不反省自己的不識時務,反倒整日大罵那些同僚辱了讀書人的品格。
消息傳出去,惹得那些原本有心想保舉他重新出仕的清流也偃旗息鼓了,于是這祖爺爺就在家發誓要好好教導兒孫,再考一個狀元出來,給整個大元國都看看,也給他出口氣。
只是,這志向雖好,奈何兒孫不爭氣,雖各個苦讀十載,卻悲劇的各個沒有悟性,別說狀元,一連兩代連個舉人都沒考中,老爺子一氣歸西了,林家也就漸漸沒落了。
但老話兒說的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話適用于家財勢力,也適合與聲名,所以,林家的獨子也就是林嵐的老爹,到了娶親的年紀還是比普通農家的後生更容易娶到了媳婦兒,城郊一位秀才的獨生女兒,也就是劉氏。
成婚三年,那秀才一病歸西,除了給劉氏留下幾百冊舊書,其余半個銅錢都沒有,劉氏傷心了幾月,就安心操持家務,相夫教子。
林家雖然貧困,甚至在村中都排在下等,劉氏穿得衣裙連普通農婦都不如,但她那份滿月復詩書的蘊養出來的氣度,在一眾農婦中,著實太過扎眼,這常惹得長舌婦門在背後說些酸話。她听過幾次,越加不願與她們來往,除了住的近的幾個脾氣和善的,差點過成了死門子。
以前林父還活著的時候,村中誰家有事,他常去幫忙,又肯出力氣,林家有事時,別人也都趕來幫手,情況還好些。
自從林父病去,里正受人挑撥,允了兩件不利林家之事,卻沒有一個鄉親站出說句公道話,劉氏越發心涼,恨不得見人都要瞪上兩眼,如何還能想著去交好。
林嵐前世母親早逝,父親娶了後母之後,就漸漸不再關心她,後母又是個心狠的,她常常缺衣少吃,全靠她平日嘴甜,會看眼色,哪個大娘大嬸都想著多照料她一些,肚子餓了,去誰家都能吃上一碗飯,冷了,去誰家都能得件舊衣。甚至後來,她後母動手把她打傷,她父親死活不相信的時候,也是鄉親們出頭替她說話,才使得父親看清後母的真面目。
雖然他沒有離婚,他原諒了後母,但是他卻也拿了積蓄,托了關系,把她弄進一家園藝公司工作,算是完全獨立,月兌離了後母的欺壓。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群眾的力量是很大的,特別是在農村這種宗族禮法比律法都要大的地方,哪怕心里再是不喜,也要盡量相處的圓融,否則一旦有事,無人相幫還是好的,如若都是落井下石的可怎麼辦?
只是,林嵐把這道理跟劉氏說過,劉氏卻堅持不肯與那些無知蠢婦「同流合污」,眉眼間堅定又固執,惹得林嵐也沒辦法,最後只好常常利用自己的年紀和長相,在村里的婦人們跟前扮可愛,幾月過去,倒也算是小有收獲。
劉氏給女兒系好幃帽的帶子,就順著一條壟溝往地里走去,四處找尋著搶了包谷苗肥力的野草。
林嵐收回心思,扯開荷包放出幾個女圭女圭,悄聲說道,「姐姐要去做活兒了,你們就在這周圍玩耍,不要跑遠了,荷包我系在最高的包谷秸上,你們累了就進來睡覺。知道嗎?」。
幾個女圭女圭難得到田里玩耍,哪里還顧得听姐姐嘮叨,歡快應了,就各自飛散了,就連一向懶散的金豬兒都搖晃著小奔著一株野花飛去。
林嵐好笑,低頭下田干活兒。
林家原本的二畝口糧田是在村邊兒不遠,林父極是擅長伺弄莊稼,把地養得極肥,可惜他一病去,王家本族的一家就說男子要出外做工,婦人在家下田不便,硬是把林家的好田換了去,扔出了這靠近官道的二畝薄地。
劉氏為此還氣得多病了幾日,甚至打算撞死在宗祠門前,林嵐卻勸著她忍了氣。
大王莊,顧名思義,王姓為大,他們姓林的,總共也就七八家,勢力不如人,就要懂得忍耐啊。再說,臨近官道也不見得就怎麼不好,現在家里窮困,條件不允許,等日後手頭松快了,也許那官道就會變成一條生財之路呢。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憐憫他們一門孤兒寡母,春時種下包谷後,就一直風調雨順,包谷長勢不錯,起碼看不出比其它人家差多少,一年的溫飽有了著落,林嵐也就放了心,哼著歌兒,在田間前行,走在前面的劉氏听了,也露了笑臉。
哪怕什麼事都不如意,她也不看在眼里,因為她有一對兒好兒女在,總會有好日子過的。
很快,日頭就升到了正當中,劉氏惦記著明日去清風觀求符,心急把田里的活計早些做完,就攆了女兒回家,道,「嵐兒,剩下幾壟娘自己就做了,你先回去準備午飯吧,小三兒也該下學了。」
林嵐掃了一眼,只剩下四壟地,不過一個來回就拔完了,于是點頭應了。
她在包谷秸上解了荷包下來,果然金豬兒已經在里面睡得打呼嚕了,小小的長衫也月兌了下來,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斜靠在荷包壁上,像一條肥肥的米蟲,她忍不住伸指頭去逗弄他,結果這小胖子居然雙手抱了她的手指,張嘴咬了咬,手指上因為沾了草漿,滋味不好,他失望的皺了皺兩道小眉毛,就扭頭繼續睡去了。
林嵐偷偷笑得歡快,怪不得墨墨那個酷酷的家伙都極喜歡逗弄金豬兒,原來這小胖子是如此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