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拍拍她的頭,「師公知道,師公說的是真話,你姑姑來信了,她要接我和你女乃女乃去星蘭城養老,我們畢竟年紀大了,以後也要個人給我們養老送終,就想著把這里折騰賣了,然後就搬過去。」
「師公,以後我給你和女乃女乃養老送終,你們不要走,好不好,姑姑那里太遠了。」林嵐心里很是舍不得,雖然任老爺子待她也不錯,但是,多數時候還是像看待孫媳婦一般,他人又古板,連帶教的任杰也極重規矩,哪里像木老頭這樣和藹可親,疼她像疼親孫女一般。
木老頭哈哈一笑,「師公又不是去就見花神,只不過住的遠些,等嵐兒長大了,可以來看師公。星蘭城好花種很多,師公也會常讓人給你捎些回來。」
林嵐听得這話,轉念想想,星蘭城不過三百里,六七日路程,倒也不算太遠,小眉頭也就松了開來,一老一小又在花窖里逛了半晌,分好了要林嵐帶回去的小花苗和各色種子。
木女乃女乃遠遠喊著,開飯了。一老一小才出了花窖,林嵐走了幾步,覺出荷包松動,低頭一看,海子正趴在袋口,伸手指著花窖,滿臉討好模樣。
林嵐無奈,借口落下了東西,又跑了回去,把憋悶許久的五個小娃放出來,囑咐又囑咐,這才看著他們歡快的四散飛開,奔向那些各色花朵,大喝花蜜。
木女乃女乃張羅了四個好菜,各個帶肉,林嵐也沒客氣,吃得極香,惹得老兩口也胃口大開,跟著多吃了半碗飯,飯後,老爺子又帶了林嵐進城,把常替他從南方捎花種花根兒的南貨鋪子掌櫃,介紹給林嵐認識,巧合的是那掌櫃也姓林,同姓親三分,林嵐嘴又甜,林掌櫃滿口答應以後林嵐的花種就包在他身上了,祖孫倆辭了那掌櫃,找了一處街邊的茶棚歇腳解渴,林嵐瞧著離任府不遠,心里惦記好久沒有見到任杰,就同老爺子打聲招呼跑去了任府後門,這兩年任安道借著岳父的提拔,官越做越大,府邸也越修越氣派,不過是個後門,居然也建了小小的門樓,漆成褐色的兩扇松木門,青磚院牆,灰瓦廊檐,看著又氣派又整齊。
林嵐站在牆角等了半晌,連個小廝丫鬟都沒出來,更別提任杰了,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又笑自己傻,任杰好賴不濟也是任府的二公子,出入也該走大門,怎麼會走這後門?
結果她扭頭尚未走兩步,迎面就小跑過來一個人,驚喜的問道,「二小姐,您怎麼來了,可是來見我們少爺的?」
林嵐抬頭一看,還真巧,是小全子,「我隨木師公進城買花種,正巧路過。」
「我們少爺今日有課,不能出來,二小姐隨小的進府喝杯茶等候片刻吧,少爺見了二小姐一定歡喜。」
林嵐搖頭,「進府還要去老爺子和大夫人處拜見,再耽擱下去,回家就該晚了,我也沒有大事。前日進山采了些苦艾草,這幾日就要曬干了,你記得到時來拿。」
「還是二小姐想得周到,我們少爺昨日臉上還被蚊子咬了大包,大少爺一直取笑少爺,大夫人也說我們少爺嬌貴…」小全子說到一半,想起自家少爺囑咐過他,連忙就改了話頭兒,「二小姐,小的送您去雇輛馬車吧,省得走路回去太辛苦。」
林嵐多少知道些任府里的雜事,猜得任杰必定是又受了委屈,想著他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心下疼惜,伸手從懷里模出一個荷包遞了過去,「這里面我塞了一些苦艾草灰,讓你們少爺先戴著,多少也能防些蚊蟲。」
小全子眼楮一亮,立刻接了過去,「謝二小姐。」
林嵐一笑,「我要從木師公那里拉些花草回去,在二里村雇車也是一樣,你不必惦記,先回去吧。」
小全子猶豫了一下,知道這二小姐年紀小,但是行事最有章法,應該不會有事,于是行禮應下,敲開後門,小跑著進去了。
一路穿門過戶,終于來到西北角的座小院前,推開東廂書房的門,就喊道,「少爺,少爺,你猜我踫到誰了?」
漆成褐色的楠木書桌後,正坐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寶藍色的錦緞長衫,裹著略顯清瘦的身子,鏤空的銀發冠,束著烏黑長發,兩道墨眉修長、一雙鳳眼流轉間神采熠熠,鼻梁高而挺直,唇薄而紅,抬頭間幾根調皮的發絲掉落,垂在臉頰邊,襯得他更是面色似玉般溫潤。
許是剛剛沉浸在書中,被小全子喊聲驚醒,那眼角眉梢上就帶了一絲懊惱,于是更多添了三分風致,端得是人間難得的美少年
小全子雖然在身邊伺候了多年,但是每次看著自家少爺,還是忍不住要贊嘆兩聲,心下突然想起二小姐給少爺取的外號,每每惹得少爺發怒,不過卻真是太貼切了。
任杰見得貼身小廝傻呆呆的望著他,等了半晌都沒有回話,忍住不住眉頭皺得更深,放下手里的書本,縴長白皙的手指敲了兩下桌面,「小全子,你跑進來要稟報何事?」
「啊,啊,少爺,」小全子驚醒過來,連忙把手里采買回來的雜物放到一旁,極小心的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雙手捧上,「小的剛才在後門外看見二小姐了,她要小的把這荷包給公子拿進來。」
「二小姐?」任杰有些發懵,「嵐嵐?」
「嗯,嗯,」小全子猛點頭,「就是林家二小姐。」
任杰猛然就站了起來,急聲問道,「她人呢,怎麼不請她進來,外面這麼熱…」
小全子趕緊解釋,「二小姐是同木家老爺子一起進城來的,說是要拉花草回家,就不進來坐了。」說到這里,他扭頭向窗外望了望,見沒有外人,又道,「二小姐說她進府來,難免要去大夫人和老爺子那里見禮,她嫌麻煩,就不耽擱了。」
任杰眼里閃過一抹笑意,這話听著就是嵐嵐的語氣,別人哪怕厭煩也不會如此說出口,只有嵐嵐向來心里怎麼想,就同她怎麼說。
「少爺,二小姐說荷包里裝了苦艾草灰,讓您帶著防蚊蟲,她家里還曬了苦艾草,要小的得空去拿回來呢。」
任杰輕輕點頭,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明**就去趟大王莊,順便打听一下消息,看看可有那沒規矩的欺到林家。」
「是,少爺。」小全子應了,退出門去,關門前悄悄掃了一眼那桌案上,好似並不得主人喜愛的荷包,偷偷笑了。
屋門一關,任杰立刻就拿了那只形狀古怪的荷包,墨綠色的緞子上繡了一叢碧竹,挺拔而驕傲,正是他喜愛的花樣兒,只不過為何縫成了桃子的形狀?轉而想想也就罷了,他與嵐嵐從小一起長大,雖然見面不多,但是,這樣古怪的事,卻在嵐嵐身上看過許多,她總有說不完的理由,他問的多了,她就會懊惱的搖著小辮子,一副嫌他笨拙的神情,讓他好笑又歡喜,明明他比她還要大上四歲呢。
等哪日見了她再問這桃子形狀是何意吧,任杰心里這般想著,把荷包送到鼻下,輕輕嗅著苦艾草的淡香,嘴角高高翹起,歡喜的在腰上比著,要系在哪里好,可是擺弄半晌,又怕走路時不小心刮落,最後只得小心翼翼纏好,放進懷里,這才覺得安心許多,再拿起書來,那些原本讓他沉醉的文字卻好似活了一般,怎麼也入不了眼,腦子里總是盤算著明日要給蘭蘭捎些什麼吃用之物。
索性鋪紙提筆,一樣樣記下來,昨日祖父賞的那兩刀好紙,府里廚子新做的點心…
林嵐也匯合了木師公,返回二里村,木家隔壁的張家就有馬車,木師公招呼一聲,張家的兩個兒子也聚過來幫忙搬花盆。林嵐早早跑去花窖,正巧五個小娃,喝花蜜喝的飽足,又到了午睡時候,困乏得直打哈欠,倒也沒鬧脾氣,乖巧的紛紛爬進大荷包,互相挨擠摟抱著,呼呼睡了起來。
林嵐輕輕把荷包調整到腰側,唯恐彎腰蹲下時壓到他們。
木師公是打算去女兒那里養老,這邊的房子都一起賣掉,所以,但凡林嵐家能用的上的物件兒,伺弄花草的工具,統統都搬上了車,原本很是寬敞的馬車,放到最後,居然連林嵐的坐處都沒有,她只得坐了車轅。
雖然他們走時,林嵐必定還會再來相送,但老兩口還是拉這她的手,叮囑了無數句,惹得林嵐直掉眼淚,這樣真心疼愛她的長輩,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身邊都不多,以後家里日子好了,買了馬車,她一定要去星蘭城看望二老。
馬車漸行漸遠,二老的身影慢慢隱沒在正午的日陽下,林嵐心里難過,勉強與趕車的張家大兒說了幾句話,就靠在車廂上發呆。
林夕放學同娘親一起吃了午飯,就跑去門外的大柳樹下,翹腳盼著姐姐回來。狗剩兒因為被娘親約束多日,今日好不容易趁著爹娘下田,跑出來同林夕一起玩耍,林夕雖然隱隱猜得狗剩娘欺負自家娘親和姐姐了,但是小孩子哪里記得什麼仇,不過幾句話,兩個淘小子就重新玩到了一起。
他們正圍著柳樹跑的歡騰,狗剩兒就指了街頭兒說道,「三子哥,來馬車了。」
林夕從樹後繞出來一看,那車轅上坐著的可不正是姐姐,于是蹦跳著就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