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倒沒有多懷疑,畢竟現在農忙完了,家家戶戶的男子們都開始結伴上山去打獵,肉食家里留著過冬,毛皮就賣進城里,攢些銀錢,給孩子媳婦兒添件新衣裳,過年時也辦置點兒好年貨。當然山上的野雞兔子,甚至狐狸野狼都遭了秧,有這樣受傷漏網的兔子自然也不足為奇。
「兔皮放哪里了,哪日讓你大叔幫忙拾掇一下,過幾日給小三兒做個手套筒。」
林嵐愣了下,連忙說道,「娘,我也不會剝皮,那兔皮被我砍得稀爛,就扔掉了。」
劉氏雖然覺得可惜,倒也沒埋怨女兒,這麼大的孩子,能把兔子剝皮切塊,再燒熟就已經不錯了,再要求高了,就是難為孩子了。
一家三口,歡喜吃了晚飯,香噴噴的兔肉,讓林夕吃得肚子滾圓,賴在桌邊不願動,看得劉氏又心疼又好笑,攆了他到一邊。
拾掇了碗筷,林夕做功課,劉氏就帶著女兒對賬,數銀錢。
這幾日,南方的商隊開始蜂擁而來,到底鋪子門前,都要歇歇腳,打個尖兒,所以鋪子里的生意著實火爆,現在每日幾乎都有四五兩銀子的進賬,除去成本,也有一半的利潤,讓林家眾人都極是歡喜,劉氏原本心里的三分抵觸,在這時也拋到了腦後,畢竟有了銀子,兒子可以好好讀書,家里可以添置新衣新被,衣食無憂,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林嵐看著認真數銅錢的娘親,偷偷笑個不停,心里也為娘親的轉變歡喜。
第二日林嵐用籃子提了幾只包谷棒子,又揣好了田契,就同母親一起去了鋪子,剛忙了一個時辰,小全子就到了,林嵐帶了林大叔一起坐了馬車進城,直接到了府衙門前。
都說有人好辦事,任家老爺又是主管稅金的,那些紙筆小吏每逢年節都要去任府走動,自然識得二少爺的貼身小廝,二話不說,把鋪子上了檔子,寫了林夕的名字,又只按照最低一檔,少少收了一年的稅金八百文錢,這個價兒比街邊擺小攤兒的都要少,林嵐可是佔了大便宜,她也不肯任杰搭太大人情,趁著那小吏蓋印的時候,塞了一塊三錢重的碎銀過去,那小吏也是個精明的,沒有推辭就收了。
林大叔本是農人天性,到得這樣的官家地方,身子不自覺就矮了幾分,原以為會極麻煩,結果只幾句話,蓋個章就完事了,再看那小吏殷勤客套的模樣,心里要兒子考狀元做大官的念頭,越發堅定,有權就是好啊。
林嵐倒不知他心里這麼想,見得天色正午,就不肯讓小全子再跟著,囑咐道,「你加主子要下課了,你回去伺候吧,把事情跟他說說,省得他惦記,另外,把這個給他。」她說著,把手里蓋了布巾的籃子遞了過去,「你們府上的田莊應該也招了災吧,我家的包谷大豐收,若是拿來做了種子,明年定會有個好收成,我預留了五百斤,告訴你們少爺,讓他看著安排。」
小全子還以為林嵐是要還剛才的人情,想著大夫人知道少爺出面使喚小吏,定然又要說些酸話給少爺听,若是能用這些種子堵堵她的嘴,倒也好。于是就痛快收下了,目送林嵐和林大叔走遠,就小跑回了自家。
任杰剛剛下課回來,正在梳洗,見得他拎了籃子進來,還以為林嵐又拿給他拿了吃食,眼里就透出一絲喜意,問道,「事情辦得順利嗎?」。
小全子笑嘻嘻點頭,「當然順利,二小姐的鋪子上了檔子,又交了低稅,明年接著按這個檔子交就好了。」
任杰放下手里的布巾,掃了一眼那籃子,小全子立刻說道,「少爺,二小姐今日沒捎吃食過來。」
任杰眉梢微挑,掩下心里淡淡的失望,問道,「那籃子是何物?」
小全子揭開布巾,撿出里面的幾只金燦燦的大包谷棒子,笑道,「二小姐說,她家今年大豐收,這包谷做種子好,特意給少爺留了五百斤,讓少爺看著安排。」
任杰心思轉了轉,就猜到了林嵐的用意,低頭想了想,道,「正好要去和祖父吃飯,你拎著籃子一起來吧。」
「是,少爺。」小全子應了,小步跟在任杰身後,主僕二人出了西廂房,順著游廊,很快進了正房堂屋。
一只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有魚有肉,還有香米飯,可是坐在主位的任老爺子卻皺著眉頭,很是不願意動筷子,上了年歲的人,胃腸弱,對這些魚肉之類的吃食,不好消化,又覺太過油膩,想吃口清爽的小拌菜,又已經進冬,根本沒處找去,于是這胃口就更不好了。
站在老爺子身後的陳管事,也是犯愁,老爺子本就身子不好,飲食再這般少,可就是雪上加霜了,他正心急,看這小全子跟在後面,拎著個柳條小籃子,心下一喜,以為是林家二小姐又送吃食來了,前幾次送來的蒸餃、包子和燒賣,老爺子可都沒少吃,今日不知是何物,希望還能哄得老爺子多吃幾口。
任杰上前給祖父行了禮,然後坐在桌邊兒,笑道,「祖父怎麼又等孫兒,飯菜涼了味道不好。」
任老爺子苦笑,反而放下了筷子,嘆氣道,「祖父老了,胃口不好。想我年輕那會兒,下田做活兒,又餓又累,日日都盼著將來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現在酒肉都有了,卻又吃不下了。」
任杰親手給老爺子盛了碗排骨湯,笑道,「祖父,林家大叔在城南官道邊兒開了個食肆,嵐兒的娘在後廚幫忙,嵐兒也幫忙想了幾樣好吃食,先前那些包子燒賣都是她的手藝,祖父不是贊過味道不錯?待明日我讓小全子給她捎個信兒,看她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老爺子一听就皺了眉頭,「哦,林家是書香門第,怎麼倒行起商賈之事了?真是胡鬧,祖上先人的威名,是讓他們這般糟蹋的嗎?」。
任杰連忙解釋,「林大叔幾家只是同闌兒家里連了宗親,並無太大干系,林伯母也只在後廚幫忙,不曾在人前露面,想來也是不願被人誤解。」
老爺子嘆氣,「這劉氏同誠子是一個脾氣,太過倔強,怎麼也不肯受咱們府上的銀錢。」
任杰淡淡一笑,「林伯母也是怕嵐兒以後進了咱們府里,受人褒貶。」
老太爺想起前院那個官家千金出身,卻半點兒沒有大家氣度的兒媳,也覺劉氏慮事不是沒有道理,這般想著,他胃里就覺更堵,起身就要離座。
任杰哪肯看著祖父不進飯食,連忙示意小全子把籃子拎過來,露出里面的大包谷棒子,笑道,「祖父,您看,嵐兒家里今年大豐收,包谷棒子又長又成實,最適合做種子,林伯母特意多留了五百斤給咱們府上,明年田莊里就不用惦記去南方買種子了。」
任老爺子把包谷棒子接到手里,上下翻看,臉上就見了喜色,直道,「這包谷長得真是好,別說今年遭了災,就是好年景里,咱們那田莊里也沒出過這等上品,做種子是極好的。」說完,老爺子放下手里的包谷,笑道,「劉氏可不是這般圓融的性子,這主意怕是嵐兒想到的吧,這精丫頭,又聰明又細心,倒是足以配得上你了。」
任杰臉上一紅,把籃子遞給小全子,就勸著祖父吃飯。老爺子心情好了,也有了些胃口,喝了一碗湯,吃了半碗米飯,雖然不及平日多,可也把陳管事歡喜壞了。
晚飯時,任老爺喚了陳管事到主院問話,陳管事就把這事兒說了。
任府的田莊本就是任老爺買給老爹的,想著老爺子有個營生,就少同媳婦兒生些閑氣,他的日子也好過些。這一招確實好使,老爺子種田還真用了心思,春夏忙,秋時豐收心情也好,一年里只有冬時才有空閑挑挑兒媳的失禮之處,所以幾年來,任府還算安靜。
唯有今年遭災,糧食欠收,田夫人無意說了句,就是豐收也沒有幾兩銀子進項,這話不知怎麼就傳到了老爺子耳里,叫了他去臭罵一頓,他正犯愁以後要怎麼安撫老爺子,林嵐這里就送了種子上門,這可真是雪中送炭一般。
任老爺也放了心,難得贊了林嵐幾句,囑咐陳管事,「把林家剩下的種子都給老爺子拉回來,記得按平日雙倍價格給銀錢,再備份厚禮。禮單給老爺子看過,哄老爺子高興高興。」
陳管事應下,轉身退下了,田夫人立刻就拉下了臉,道,「林家這丫頭,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真是精怪,不過幾粒包谷種子,特意送到老爺子跟前討好,轉手就得了這麼多好處,可是比單賣外人要賺多了。」
任老爺有心替林嵐辯駁幾句,又不願夫人更生氣,只得道,「老爺子身子不好,因為遭災,這幾日飯食進得都少,這丫頭能把老爺子哄高興了,咱們也少挨幾句訓斥。」說完,就起身去了書房。
任夫人還是覺得心下不喜,眼楮轉了幾轉,喚了她從娘家帶來的女乃娘,輕聲吩咐道,「嬤嬤,找人打听一下,看林家最近有何動靜,我可不信那丫頭這般好心,別是有何事要求到咱們府上,才上門獻殷勤來了。」
「是,夫人放心,老奴自會打听明白。」那女乃娘應了,轉身下去找了她的兒子,吩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