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呢……」。她的話沒說完,便被他一陣風似的帶到了一旁。原來是一朵放的太近的焰火,就在她方才站著的地方炸開了。火光繚繞之間,她嚇的縮在他的懷里,他緊緊攏著她,待她回過神要抬頭時,一個輕輕的吻,就那樣觸不及防的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那一瞬,她只覺得目眩神迷。仿佛天上璀璨的焰火,此時都在她身邊炸開了。那天幕上極亮極遠的星星,也紛紛朝她墜落下來。
那是一個纏綿,溫柔,細致,令人心醉的深吻。他的唇齒間帶著一股淡淡的薄荷香,隱隱夾雜著之前喝下的雪里紅酒香。仿佛那綿軟的酒一樣,在最初的醇厚甘甜引誘下,讓人情不自禁滑入黑色的甜美夢境之中。
「柔兒,我喜歡你。」仿佛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移開自己的嘴唇。面對彷徨不知所以的嫣柔,他的表白亦是簡單的幾個字。
我喜歡你——嫣柔痴痴的回味著這幾個字,迷離的眸中,有微微的歡喜,亦有淡淡的疑惑。
他喜歡的,到底是她的什麼呢?她不知道,也問不出口。可是,她喜歡他麼?——或者,也是有一些的吧?否則,方才他那樣的舉動,她為何不會覺得是侵犯而是只覺得羞澀迷茫呢?
她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是局促的垂下眼眸,覺著自己的兩頰都要燒起來似的。他怔怔的凝視了她片刻,繼而輕輕的拉起她的手,道︰「柔兒,從今往後,你便不要再回明月樓了,好嗎?」
她仍低著頭,半響,才輕輕掙月兌他的掌心,低聲道︰「不回明月樓,那……那我該去哪里?」
楚元祤以手指捧起他的臉龐,另一只手則替她攏了攏鬢角邊散亂的發絲。滿天繁星似乎散發出無限柔和的光芒,他的嗓音醇厚,仿佛似有欣喜與無限滿足的道︰「就在這里,或者,隨便你喜歡哪里,我給你置辦一座宅院,你姐姐可以陪著你一起。等過幾年,我再接你回陸國帝都,這樣,好不好?」
嫣柔這才從之前的夢境中回過神來,她驚詫的看著他的眼,緩緩的,堅決的將自己的身子從他懷中抽出來。
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亦不過只是如此而已。一擲千金,金屋藏嬌,興之所至……不過如此而已。
艱難的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她努力的揚起臉,只覺心疼如被尖刀攪碎一般。這一生,從未有覺得如此羞恥的一刻,亦從未想到,眼前這溫潤如玉的男子,實則只是一介輕浮浪子。
「多謝公子美意,只是,嫣柔當日既是自願賣身青樓,而今便不願為人姬妾。天色已晚,嫣柔這便告辭了。」
說罷,她仍勉力屈膝福了一禮。轉身,就快步離去。
「柔兒!」
楚元祤從背後追上來,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拉住她的手,他急急道︰「你听我說,將你安頓在中京,只是暫時權宜的法子。我的家門在陸國帝都是……不瞞你說,我家中已有妻妾,雖不算成群,但後院之中一直都不平靜。我怕你……」。
嫣柔回頭,定定的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知道,楚公子出身不凡,想來自是家中早有妻室子女。只是,這些事,與嫣柔並無干系。公子,若無別的事,嫣柔真的要走了。」
她決然而去,楚元祤立在那里,忽然失去了再去追回的信心和勇氣。
他早該知道,自己不當如此的。以她那樣的出身和孤傲,怎會肯心甘情願做一個無名無份的外室?
只是,如今的情勢,他是真的不敢將她迎回東宮為妃。便是他能著力庇護著,可是奈何得過這風口浪尖上的凶險麼?
她並不知道,為了在這正月十五之前趕到中京,他擔負了多大的質疑與揣測。臘月里頭,父皇又新賜了一位側妃送進東宮,那位謝妃,他只見過兩次,便已知此人心胸城府極深。再加上別院的劉妃也趁著年節時進宮在皇後跟前討了旨意回宮,如此一來,東宮便更加難得安靜了。
那樣的東宮,那樣的地方,連他都倦怠回去。她,又怎會願意走進來?
「殿下,這便送兩位姑娘回去麼?」在夜風里站了好一陣子,才見陳雲中快步過來請示。
楚元祤並不回頭,只簡短的應了一聲︰「去吧。」
陳雲中听後,過了一會才躬身下來,道︰「是。」
湖畔,焰火仍在燃放著,次第升入深邃的天幕中。他長嘆一口氣,閉上眼,腦中浮現出來的,卻只有方才擁住她的那一個細膩綿長的吻。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真正的深吻。
「柔兒,你讓我如何待你才好?」他勉力支撐著的無奈後,那始終冷靜的自制力也變得有些頹然。而後腦海里又浮出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當日,她曾托付他代為尋找的昔日故人,此次,他到中京來,只怕很快就要見到了。
齊胤帝蕭錦彥——他不知道,在她方才迷離的眼神中,似乎有浮現過這人的身影?她的斷然拒絕,又是否有那麼幾分的心有所憶?
他在湖畔的寒風中矗立許久,直到天邊的焰火全部燃盡落下,才披著一身厚厚的雪花,在黑暗中緩緩走回別院之中。
出了十五,便是開春。雖說仍在正月里,可天氣卻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這一日,嫣柔早起之後站在軒窗邊,見得院子里冰雪消融後的牆角長出的一束新綠春草,不由的感嘆道︰「又是一年春風至,依然十里杏花紅。桔梗,一會兒去找管事的要幾盆暖房里放著的花兒回來吧。整整一個冬天,除了梅花之外咱們再也沒瞧見別的顏色了。」
樓清風正在花廳里打著瓔珞子,听見這話便笑了起來。「誰說除了梅花沒看過別的花來著?前幾日十五那天,你不是還在郊外看了半夜的煙花麼?」
嫣柔見她又提起那晚的事情,不由的眉間顰了顰,忍住不快,道︰「姐姐,那晚的煙花不好看,所以我已經忘了。」
「真忘了?」
樓清風放下手里的絲絛,走到她身邊道︰「阿柔,我看著你這幾天似乎心事重重,問你也不說。可是前頭又說,楚公子出錢買了你這兩個月的場子。依我看,他對你不是沒有用心。可是你怎麼一點也不領情似的?」
嫣柔淡淡的回眸,道︰「姐姐說的是昨天我沒有見他這件事麼?」
樓清風點頭,卻听嫣柔又道︰「要是我說這是欲擒故縱的把戲,姐姐以為如何?」
「不,阿柔,你不是這樣的人」沒想到樓清風想也不想,便月兌口而道。「我不知道那夜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由我這個外人來看,楚公子當得上是你的良人。妹妹,我知道你聰明伶俐,可是姐姐要勸你一句,不要拿時間去考驗一個男人的耐心,這樣做,也許會適得其反。」
嫣柔聞言,只覺諷刺的微微一笑。見四下無人,她才嘆了口氣,道︰「姐姐,我不需要考驗什麼,我知道,楚公子對我,不過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樓清風訝然︰「妹妹何出此言?」
嫣柔想了想,才如實道︰「那夜在湖畔,他對我說,希望我做他的外室。姐姐難不成還以為,他待我是真心真意麼?」
樓清風聞言亦是吃了一驚,思付了片刻,才嘆道︰「想來楚公子家中早有妻妾,所以他不便迎娶你入門吧?只是真若這樣,這樣的男子,不提也罷了。」
嫣柔浮出一縷苦笑,樓清風怕她傷心,連忙拿其他話題岔開了去。
「陛下,陸國太子一行,即將到達京城。微臣已備好儀仗迎接,準備將他們安置在驛站之中先休息兩日。今特來請陛下的聖旨,是否三日後于宮中設宴接見?」
含元殿中,金案下跪著的,正是後宮妍妃的父親,禮部尚書定國公朱梓曦。
「朱大人辛苦了,來人,看座。」胤帝蕭錦彥從眼前厚厚的一堆奏折中抬起頭來,疲倦的看了一眼方才送上來的一本名冊。
「這陸國太子不是說要三月才來的麼?怎麼突然間提前了這麼多?」蕭錦彥眉間微皺,面色頗有幾分凝重。
朱梓曦斜斜坐下,他窺著皇帝的臉色,心中沉吟了一下,才道︰「陛下,如今周邊三國之中,以東陸之勢最為強大。微臣斗膽,有一事向陛下密奏,還請陛下摒退四下。」
胤帝看了看他,片刻過後,沉聲道︰「李德全。」
李德全自是會意,朝殿中服侍的宮人們打了個手勢,不到一會,大殿之中便再無第三人。
朱梓曦上前,自袖中模出一張紙箋,躬身雙手呈給胤帝。蕭錦彥接過之後,注目許久,卻並未言語片字。
良久,他才將手中那張紙放到案上的燭台上,靜靜的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