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記著,情深不壽——那樣的寵愛,對于一個亡國孤女來說,無異于是一種凌遲之刑。
陸國的天下,沒有人會願意看著自己的儲君,對她這樣一個身份不堪的別國皇妃用情至深的。
如果真是那樣,她便會成為千千萬萬人口中詛咒的妖女,禍國殃民的狐狸精。
如果可以選擇,她不要做狐狸精,也不要做什麼皇妃,她只想安安靜靜的,走完自己的下半生。
消弭了對他的恨,對亡國的念,忽然之間,她只是覺得,自己好累。
傾盡天下繁華,那一切風花雪月,也終究不過是她掌中一捧細沙。
轉過身,她對著楚元祤俯身跪下,抬起頭,雙眸間有清淚緩緩墜下。
「殿下,嫣柔此生曾有一個執念,願為庶人妻,不做天子妾。「說道此處,她俯身拜下,重重磕頭,語含哽咽道︰」求殿下成全。」
楚元祤微微後退半步,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長久的凝視著她的身影。石門外已傳來一陣兵刃相接的聲音,而一牆之隔的浴室內,卻靜的猶如時光凝結。
良久,她才听見他開口回道︰「好,柔兒,只要是你所求,我沒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是真的深愛吧?否則,他如何能咽下這樣一口氣,許她自由離去?
蕭錦彥亦是怔怔的看著她,見楚元祤答應放手,這才嘆了一口氣,道︰「也罷,柔兒,既然你心意已決,朕也絕不再強求。你放心,既然你不是要離開朕去跟隨他,朕自會讓你安然的走出這個地方。」
楚元祤見他的面色不似作偽,便伸手將嫣柔從地上扶起,看了看那堵厚厚的石門,道︰「既如此,還是要委屈一下陛下在人前做一場戲了。」
蕭錦彥輕輕點頭,配合著他的動作,在石門打開前,便已高聲喊道︰「母後,叫他們都退下!」
慕容太後見楚元祤挾持了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當下驚的花容失色。守在門外的大隊侍衛們雖然早已將此間團團圍住僵持著,卻投鼠忌器,都不敢上前動手。
楚元祤與嫣柔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凌雲宮的後廳中,就在此時,嫣柔突然听見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呼喊聲。那聲音似乎尖銳淒厲,仿佛正受著嚴刑一般。她心中一亂,登時看向慕容太後,怒目問道︰「你把我姐姐怎麼樣了?」
慕容太後見狀,只冷冷一笑,她傲然道︰「姐姐?你這無恥婬婦,膽敢勾結別國太子,穢亂宮廷,早就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尸才是。你那什麼姐姐,哀家早就叫人將她綁了起來,此時只怕,正一刀刀的剔著皮肉呢!」
嫣柔心中打了一個寒顫,萬千悔恨登時如潮般涌上心頭。她盯著眼前這曾經熟悉的婦人,咬牙切齒道︰「慕容婉兒,早知你是此等蛇蠍心腸的惡婦,當日,我就不該瞞著母後,給了你們那塊出宮的令牌!」
慕容太後聞言嘴角牽起,面上的神色更見冷厲可怖。她不听此言尚可,一听之下,便立即轉過頭,喝道︰「給哀家將那小賤人的雙手雙腳砍下來,送到她這好妹妹跟前仔細瞧一瞧!」
「你……」。嫣柔又痛又恨,驚怒之間,不由舉步向前快走了兩步。楚元祤見她已走出自己的保護範圍內,不免著急,手上的劍刃一轉,眼光已隨著她的身影轉移開了。
「殿下小心!」陳雲中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屋頂破碎的巨大聲響一起傳來。後廳中待命的許多侍衛,立即將手中的長劍,對準了從天而降的幾個陸國侍衛。
又是一陣刀光劍影,短兵相接,陳雲中與幾個侍衛將楚元祤團團圍住,而就在他們降下的同時,後廳天花上亦有幾個齊國侍衛的身影一起滾落在地。原來,慕容太後早命人設伏在天花上,方才便是趁著楚元祤一時分神,便想伺機偷襲。
好在陳雲中幾個身手了得,否則,楚元祤被人凌空偷襲,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而就在這轉瞬之間,嫣柔只覺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刃架在了自己的頸間。等楚元祤回過神時,早有一左一右的兩名紫衣侍衛,將她牢牢的挾持在了手中。
「怎麼樣?楚太子殿下,依哀家看,你還是趕緊放開哀家的皇兒吧!」慕容太後眉眼間不無得意之色,嫣柔想起她方才那惡毒的嘴臉,不由閉上眼,心中恨的咬牙不已。
楚元祤的眼眸掃過嫣柔的面容,正要放開手,身後的陳雲中卻快他一步,將手中的長劍由後背對準了蕭錦彥的心窩處。
「殿下不可!若是放開了齊帝,只怕這老賊婦今日必然不會放我們出宮!」
「是啊,殿下,屬下等拼死,也要護著殿下安全回到京師!」
嫣柔睜開眼,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亂局。她微微一笑,忽然開口道︰「殿下,不必跟她做什麼交換。」
楚元祤尚未來得及開口,蕭錦彥已明白過來,他大聲吼道︰「不!柔兒!」
嫣柔朝他投去一個平靜的眼神,繼而,眼中滾落兩滴晶瑩的淚水。她含笑看著眼前這紛亂的一切,伸手用力推開身邊全然沒有防備的侍衛,一頭迎向那架在她頸間寒光閃爍的劍刃。
侍衛見她以身求死,手上一退,那橫架于左右的長劍便已松開。耳畔只听得慕容太後一聲冷喝,聲音短促利落。
「雙成,殺了她!」
一柄長劍,由她的後背穿透到胸前,噗的一聲,濺落一地的血花。
似乎,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那茫茫的一絲痛楚,一起迸射出來。
「不!柔兒!不可以!」
當一聲,是長劍落地的聲音。出手刺她的侍女雙成,在短短一個悶哼之後,已被陳雲中手下的一名高手迎面刺進心窩處。血,又是飛濺了一地的嫣紅。
嫣柔軟軟的倒在地上。刺中她胸口的那柄劍,依然停在那里。
有人飛快的向她跑來,將她從地上抱起,攏在懷中,輕輕的拭去她唇邊流下的鮮血,口中重重復復的說道︰「不,柔兒,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額前,流進她的眼眸之中。她努力的想要睜開眼,卻只能艱難的透過那一絲縫隙,看見那人的一張臉。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她心里有萬千念頭轉瞬而過,仿佛時光剎那回流,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見的那一日,他白衣勝雪,站在碧蓮池邊,與她遙遙相望。
「青宸哥哥……」。她抬手,顫顫的撫模上他的眼角。他終于按捺不住,失聲哭道︰「柔兒,是我對不起你,今生今世,我都對不起你……」。
悔不當初,恨如潮水。
她微微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能無力的嘆了一口氣,隨即,眼眸一闔,昏厥了過去。
蕭錦彥轉過頭來,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看向自己的母親慕容太後。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母後,您滿意了麼?她要死了,就要死在您的手里了,您明知她是我心中的至愛,可是您還是要想盡辦法置她于死地。哈哈哈哈……這樣的結局,您滿意了麼?」
他眼中的恨意無可掩飾,這令慕容太後不由後退了幾步,她的眼眸從垂死的嫣柔身上掠過,停留在自己兒子的眼中。母子二人對視片刻,她最終硬起脖子,冷然道︰「你若要為了一個女人與自己的母親反目成仇,那我就當自己沒有生過你這個兒子。「
說罷,她不再看他,轉身,拖著身上華麗而沉重的一襲深紅色宮裝,在侍女的攙扶下,迤邐行去。
胤帝身邊的李德全走上前來,對皇帝附耳低語了幾句。胤帝抬起頭,眼中的痛楚似挖空了他全部的身心,令他無法思索一般的空茫。
楚元祤原本被陳雲中等人攔住了去路,此時見慕容太後已離去,才快步走上前來。他蹲子,雙手握住她垂在地上冰冷的右手,怔怔的看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陛下,宸妃娘娘身上的長劍,需取出來才可讓太醫察看傷勢。」原來之前為了防著皇帝受傷,慕容太後早就命人傳了太醫在外頭候著。此時李德全見狀,便自作主張將太醫引了進來。可惜蕭錦彥心中悲痛過甚,竟然一時間不知是否該拔出長劍,宣太醫上前來。
陳雲中在不遠處听的真切,他眼角掃過那臉色慘白如紙的少女,心中亦不無驚痛與惋惜。
楚元祤聞言,只盯著她胸口那柄長劍。過了片刻,覺得掌中那只手上的脈搏已漸漸微弱下去,他才咬牙道︰「我來取。」
蕭錦彥陡然轉過頭來,他血紅的眼楮恨恨的看了一眼楚元祤,咬牙啞聲道︰「你敢!」
氣氛一時膠著,寂靜的殿中,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
「再不將劍刃拔出來,她就要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