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路 第六卷 第二十五章 破城(一)

作者 ︰ 不破

秋後的傍晚,夕陽懶懶的泛出昏黃的光,只是在天際稍一停留,就好像迫不及待的沉入了地平,四周慢慢暗了下去,淒厲的風聲呼嘯著在地面掠過,卷去秋殘的落葉在空中盤旋,久久不肯落下。

長勝關作為漠北的邊關,說不上堅如鐵桶,但也戒備森嚴,其中不時的有兵士穿梭巡視,但都井然有序,伙房中燃起的炊煙和敲響的收兵鐵鼓聲,讓繃緊了一天神經的眾人輕輕的松了一口氣。

現在距離上次蠻族攻城血戰已經半月有余,關外還駐扎著十萬蠻族的大軍,卻一直沒有什麼大的動作。由于上次血戰傷損太大,關內原來駐防的官兵已經輪換了大半,現在除了僅存的一半戍邊老兵外,大半都是由外地抽調過來的南兵,雖然人數還稍有增加,但戰力卻下降了許多。

徐封辰站在落日的夕陽中,淡淡的金光投下,恍若將他塑成了一尊金色神像。四十不到的他,已經在這里鎮守了二十年,從一個普通的偏將積功到了軍帥,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作為一員老將,他深深知道此刻平靜如水的周遭中潛藏的殺機,就好像一個巨大的漩渦馬上就要成型,但他卻無能無力,就連想要退出都不可能,只能盡量的隨波逐流,想要保證長勝關這艘大船不致傾斜。

「犯我邊關者,雖強必誅!」幾個大大的字就這樣銀鉤鐵劃的透紙而出,仿佛昭示著主人的志得意滿。這就是當今南陸天子的親筆手諭。下面還有不少小字,但徐封辰卻已經看不下去,他只是這樣發呆,就好像融入了夕陽之中。

「雖強必誅,哼!」良久,他突然莫名的煩躁起來,看著那幾個刀筆如畫的大字,猛地伸手想要將黃絹撕開,卻被一直站在他身邊的一個男子用力抓住手臂。

「將軍不可。」風真原來身上穿著的道袍已經褪下,換上的是邊關征戰常用的短裝,經歷了不少時日的殺戮,他面上的蕭殺之氣重了許多,但人卻比以前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風觀主,你也在這里待了不少時間了,你難道就看不出現在我軍的戰力根本就不可能擊退他們嗎!」徐封辰用力掙了幾下,但風真的手臂卻如同鐵鉗一般。牢牢的將他箍住。

「本來我們已經和蠻族七部談妥,允許他們派遣婦孺進關放牧,然後蠻族撤回大軍,用牛羊毛皮當做放牧的抵押,只要能夠幫他們渡過這個寒冬,等到明年開春草場出芽,不等我們發兵攻擊。他們七部就會自己亂成一團,而那時我的兵也已經練好。可現在,什麼都完了!」見掙月兌不開,徐封辰恨恨的將手中的黃絹摔在地上,眼楮已經變的血紅。

只是旬月之間,他上報定下的計策就被推翻,一張薄薄的紙,讓眾人多日來的辛苦全部化為流水,當看到國主派來的特使千里加急手諭時,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可走,被前次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廟堂眾人,只允許他揚國威于關外,而不許一個蠻族入關。

風真無聲的笑了笑,他伸手揀起地下的黃絹,輕輕吹了吹,拭去上面的灰痕,「將軍,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如意的,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

「問心無愧嗎?」徐封辰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接過已經被整理干淨的黃絹,低聲說道,「難道你們這些超月兌生死的修真者也一樣有不如意的事情嗎?」

兩人再不言語,風真站在他的身邊,看著關外那似血的殘陽卷著青煙飄過天際,四周一片說不出的孤寂,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當日他信心滿滿的帶領四百弟子出觀,本以為世俗間再無敵手,必定可以重振靜心觀的威名,可當日昏天暗地的一番血戰,蠻族的強悍,就連他那些已經修行小有成就的弟子們也抵擋不住,一連折損了好些,若非他連著刺殺了幾名蠻族大將,才總算扳回了幾許面子,只怕靜心觀在太師眼中已經成了棄子。

淡淡的駝鈴聲從關下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蠻族派來談判的白駝,本來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但聖喻一下,他們只能將使團驅逐出關外,多日的辛苦就如同徐封辰所說的一般,全部盡付流水,讓人覺得可惜。

風真默默看著底下那隊沮喪低頭而行的人影,和徐封辰他們不同,他對這些蠻族並沒有仇恨,雖然不少弟子折損在他們手中,但多年的修行,早已經讓他心靜如水,將這些都拋在了腦後。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走在白駝隊伍中間的一個男子突然轉過頭,眼中有一團痛苦的火焰在極深處燃起熊熊的烈焰,他握緊了雙拳,指尖已經深深的刺入了肉中,殷紅的鮮血緩緩的沿著手指滴落在雪白色的駝毛上,染出一片慘淡的血色。

男子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雄關,就好像要用眼光將它們化為灰燼,「我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他大聲咆哮著,突然用力的踢著身下的白駝。

駝鈴更急,遠遠從已經入夜的暗色中如雨點般傳來,敲打著人的心弦。

「傳令!」徐封辰低聲喝道,一直筆直站立的傳令官急步上前,打開手中的木板記著他的命令。

「近日關內守軍不得外出,全員備戰,領用的糧食減半。」他沉聲說道。蠻族的糧食已經維持不了多久,長勝關易守難攻,只要依靠雄關壁壘守到敵人糧草耗盡,就算自己這邊只是些新兵,戰力低下,但也足以戰勝那些凶殘的蠻人了。

秋意清寒,在半夜站在刺骨的冷風中輪值確實是一件讓人很痛苦的事情。

馮有三在心里一邊咒罵著將他從暖暖的帳篷中踢出來的隊正,一邊不停的搓著已經凍的有些失去知覺的雙手。立在地上的長槍磨的雪亮,在寒夜中變的越發冰冷,就好像一塊徹骨的冰柱一般,若不是軍中嚴令兵刃不得離手,他真想將已經凍僵的手指籠在袖中暖和暖和。

「馮哥,馮哥。」站在他下風處的何拴柱看著巡查的隊官走遠,低聲朝他擠了擠眼。

何栓柱是一個新丁,才被分來不久,今天正好被安排到和他一起輪值。人雖然看著傻了點,不是廝殺的好材料,名字也土氣,但卻極會做人,只是幾天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和他們這些老兵混的熟悉了,他和大廚房的馬老實據說是同村,所以經常能搞點普通兵士難得見到的吃食出來,也不躲著他們,總是拿出來一起分享,讓其他隊里的人好生眼熱。

馮有三縮頭四面小心的望了望,現在已經是下半夜,最近被抽走了不少弟兄,這座糧倉除了他們兩人看守,已經再沒了他人,巡查的校官才走過,估計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的。

現在正是他們難得的一刻清閑。

「好小子,有你的啊!」看到何栓柱打開的小包,馮有三眼楮已經直了,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眼中滿是驚喜。

他們這些士兵雖然都是老兵,但自古當兵就是賤籍,若非是窮到家里揭不開鍋或是犯事,誰會心甘情願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戍邊。這里一年四季苦寒,作物牛羊又生的少,上面撥下來的東西到是有大部分被當官的吃了空缺,馮有三當了三年的兵,除了每年的除夕年夜才能夠見到一點油星,早已經忘了牛肉是什麼模樣。

都是熟人,他也顧不得客氣,伸手抓了塊大的用力嚼了起來。

「直娘賊,我說今天早上起來怎麼左眼老跳了,原來是有喜事。」牛肉塊大,雖然冷了點,但還滿嘴噴香,馮有三吃的太急了點,一不小心喉嚨被嗆住,卻又不敢大聲咳嗽,生怕犯了隊禁,只能憋的滿臉通紅。

「馮哥,別急,還有不少,小心咽著了。」何栓柱笑了笑,將腰間的葫蘆遞了過去,他生的濃眉大眼,天闊方圓,到真是一副忠厚之相,只是說話口音有點怪異,到有點不似南陸之人。

「娘的,我是不想著急,只是這手和嘴巴收不住啊。」馮有三依依不舍的將手里最後一塊烤得焦黃的牛肉丟進了嘴里,仔細的將十指唆的干干淨淨,連一點殘渣都不肯放過。

他掃了被吃的精光的紙包一眼,面上不由一紅,同袍之間禁吃獨食,他一時忘形,竟然連何栓柱那份也下了肚,若是傳了出去,他馮有三好吃無義的名聲可就坐實了。

「栓柱,真是對不住啊……」他喃喃地說道。

「沒事的馮哥,我這不是才來沒多久嗎,出門的時俺娘可是將我好好的喂了一頓才放行的。」何栓柱笑著拍了平平的肚子,滿臉的真摯,顯的對這半包牛肉毫不在意。

「好兄弟,那哥哥就多謝你了。」馮有三見他如此說,心中也不由釋然,但終究是欠了一個人情,稱呼上也親熱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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