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過後的聊城,這兩天突然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平靜。就連曾經喧囂街頭的種種傳言都好似從來沒出現過一般,整個的消失了。
可是,一種奇怪的緊張和不安,卻像滲透在空氣中的炎熱,隱隱在聊城地界中流淌。這使得眼下聊城出現的這種平靜,充滿了異樣的味道。
天氣也隨酷暑的來臨越發的熱了。
聊城賓館的二樓辦公室里,完全無視午後陽光的強烈和房間內令人難耐的熱浪,心亂如麻的方榕已經默默的在窗前矗立了良久。可是心里的煩亂和充盈在體內的那種冰寒,卻久久不能褪去。
「眼下聊城的情勢是有些古怪,不過方榕你也不用太擔心。就算官方真想查些什麼,恐怕也不那麼容易。現在,咱們不也是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了麼?至于以後的事,等發生了再說,現在急也沒什麼用。反正我相信,就算是他們兩派或者是他們三山符錄聯手,也未必就有挑起朱雀、白虎兩宗的實力和信心。」
似乎早已明了他心頭煩亂的原因,自進來後,一直坐在沙發上很少說話的吳冷泉卻忽然開口了。
「希望真是那樣。不過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去了省城的林先生今天帶回來的消息。真怕他回來後帶來的是又一個壞消息。」
說著話,方榕慢慢地轉過身子。吳冷泉注意到,他臉上的那一抹奇異的艷紅此時看上去越發的醒目了。
「相信韓老吧,他不會看錯將來的。倒是方榕你,這幾天還要抓緊熔煉,不然我怕到時候就算韓老不顧自身的安危出手,都幫不了你了。」說的這里,吳冷泉聲音一低,獨眼中更是一片關切︰「現在還是渾身發冷?」
「今天好多了。不過短時間內怕是沒辦法完全煉化,我自己估計最少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行。」方榕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苦笑。
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此時的自己臉上那抹艷麗的桃紅色依然存在,並不曾因自己這兩天的閉門不出而完全的消失,盡管可能已經比自己剛剛回醒的時候淡了一些。
「那你要不要再閉關熔煉幾天?要是怕韓老著急的話,我可以再上一趟韓家寨的。」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吳冷泉輕聲問道。
「不了。等下午林先生回來後,不管他帶來的消息是好是壞,我都決定一刻都不再耽擱,馬上就去韓家寨。」堅定的搖了搖頭,方榕長吁了一口氣後,又有些黯然的說道︰「我怕此時韓老已經快撐不住寨子里那些人的壓力了。」
「這樣也好,我陪你一起回去吧。」吳冷泉听了這話,一想起自己前天在韓遠山的小院門口見到地那場面,饒是以他素來的淡漠和鎮靜,臉上也不禁再次有些變色了。
「不用陪我。吳老你還是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和羅頭一起去辦醫館的那些手續吧。無論如何,咱們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不能因為韓家寨的那些人和事而停下。」話說到最後,方榕的語氣中隱隱帶上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嗯!」
清晰的感覺到了那股寒意的吳冷泉心里微微一動,真的開始默默的祈求上蒼,不要讓下午回來的林長青再帶來任何的壞消息,不然,方榕怕是真的要糟了。
自從大前天半夜,自己和白虎宗的莫亞悄悄把昏迷不醒的方榕帶回來後,短短的兩天兩夜里,包圍著方榕的幾乎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壞消息。
先是當晚聊城警方忽然異動。不知道從那嗅到了風聲的警方在荒山上一無所獲後,緊接著就在聊城內開始了秘密搜捕,而且還比較明顯的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開發區中,自己這邊的七星和龍翔那邊的兩家公司的主要成員身上。
要不是自己和莫亞暗中聯手幫忙,使得當時情況不妙的方榕勉力振作起了半個時辰,僥幸應付過去了那個叫達叔的中年警官的仔細盤查,恐怕當夜方榕那一晚上就會出事。
可剛剛把警方應付過去,再次被過度透支了體力和精神的方榕身上立刻就呈現出了越發嚴重的後遺癥,除了當時差點再度昏迷過去外,他不但臉上的粉桃色變得更加濃重了,就連身上的所有肌膚,都呈現出了那種艷麗得有些妖異的粉桃色,而且,他身上那種冰冷和灼熱混和在一起,那令人極度不安和恐懼的氣息再度地散發了出來。那模樣,儼然就是又要被天妖奪去神識,讓體內那個恐怖的存在再次君臨的那種架勢。
還好當時極度危機的時候還有白虎宗的莫亞這個資深的巫門長老在,靠著莫亞拼著大傷元氣施展出來的鎮魂術和自己冒險一搏的九針定神術,以及方榕自己身上的五鳳伏魔印以及朱雀宗秘寶玄鳥鏡的共同鎮壓,才讓方榕在九死一生的最後關頭收斂住了自己的心神,進入了更為凶險的熔煉之境。
方榕的情勢總算是大致上控制住了,人也進入了外人不得而知的內練密境。可他這一定就是整整兩天,聊城內外發生的種種變化,卻讓吳冷泉和羅發榮他們這些清醒著的人忙了半死,說疲于應付都算是輕的了,最難受的,是那種近乎令人沮喪的種種態勢。
首先,天一亮,整個聊城的街頭就被種種越發怪誕的流言蜚語所充斥,而且種種版本的傳言矛頭,都毫不例外的指向了那片屢生事端的開發區。那里面鬧鬼的說法在種種版本的流言之中,除了變成板上釘釘的事實之外,另一種更可怕的傳言更加的在聊城掀起了混亂的狂瀾。
那就是,聊城這邊的群山中被高人發現藏有龍脈,而聊城就座落在這全天下僅存的三條龍脈中,最大的青龍龍脈的雙角之間,誰要是佔住了,以後貴不可言。
以前龍脈未曾成氣候,所以聊城平安無事。而現在龍脈已成,發威在即,所以各方冤魂和厲魄也都齊聚聊城,試圖沾點龍脈的靈氣,所以聊城最近才各種怪事頻頻發生。那都是那些聚攏來的妖魔鬼怪給鬧的。
而且龍脈不光引來了這些妖魔鬼怪,還引來了一些更加邪惡和恐怖的存在。就像眼下平分了開發區的那兩個公司,據說都是要比妖魔更邪惡,比惡鬼更恐怖的邪惡勢力所控制的代表,目的就是為了收斂和聚攏開發區那片邪地上的厲鬼和冤魂,以期最終霸佔和控制聊城這片佔盡了龍脈靈氣的風水寶地。
自從這個不知來歷的傳言忽然在聊城出現之後,還沒等到中午,比羅發榮和吳冷泉他們在听到傳言時料想的糟糕後果還要惡劣幾分的變數就開始了。
先是整個賓館的服務員們瞧向他們的眼神變了。特別是在看到舉止和打扮稍有些古怪的莫亞長老和吳冷泉時,她們眼神中就連表面的掩飾都沒了,流露出的全是一片恐懼和猜疑。
緊接著,剛剛進駐到開發區的工地上了亂了起來。
盡管建築公司負責項目的張經理在來和羅發榮他們溝通的時候,表面上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但事實上他躲閃的言語中那份疑惑和不安,卻已經將他不能安撫住自己手下那些員工的窘迫顯露的明白無疑。
其實,就算是他自己,在眾口鑠金的流言蜚語轟擊下,心里也不免有些惶惶不安的成分在內。
就在羅發榮賭咒發誓,拍著胸脯費盡了口舌勉強安撫住建築工地的人們後,還沒等他喘口氣,他和張振從省城招聘來的那三十幾個七星公司未來的員工中,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十一個。
即便是剩下的那二十二個人也都是疑慮重重,一顆顆被高薪引動的心也都顯得頗為不穩。這又讓羅發榮費了好大的勁,直到他出了三身臭汗,許諾剩下的人在原來說好的基礎上再提高百分之十的薪水,這才勉強讓剩下的人有了再等兩天的興趣。
這邊的事剛處理完,留在賓館中,等著和方榕一起回山寨的那個韓二卻又突然病倒了。原本好端端的人在睡了一覺醒來後,忽然就發起可怕的高燒。沒過多長時間,他就被身上接近四十度的高燒燒的昏迷了過去。
對著即便是陷入昏迷後,還依然在嘴里時不時嘟囔出「咸水,沒指望了。」等等言詞的韓二,以吳冷泉這樣的醫道大家,一時間都束手無策。就算是身為祝由宗宗主的他,以最拿手的祝由科秘術來處理這個明顯是心理問題導致不妥的韓二,都沒能起什麼太大的作用。
因為充斥在韓二心中的那種茫然和絕望太深重了。深重到就連吳冷泉都不敢強行用秘術去過度刺激他。
畢竟,祝由宗的這些秘術也是人修煉出來的,施術的時候同樣還需要病人的信任以及配合,如果病人在一種情勢下,心靈遁入絕望,悲傷或者完全封閉的這類極端情緒的境地,那麼,就算是高明如身為宗主的他,都無法很快的讓秘術發揮出作用,因為對方從身體到精神,都根本不接納。
當然,強行施展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那樣做的話,韓二即便是好了,身心方面也會留下不可預料的隱傷,這是吳冷泉和方榕這邊的眾人都絕對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直到今天上午,面色好了一些的方榕從至深的定境中醒轉時,虛弱的韓二還依然躺在賓館里沒有完全痊愈。盡管他已經在這兩天唯一的一個看起來是好消息的刺激下,精神狀態正在迅速的回復正常。
這紛亂的兩三天里,看上去最讓人能有點欣慰的消息,大約就是在方榕他們回來後的那天早上,忽然決定到省城去鑒定手中那瓶咸水和小蟲子的林長青所說的那些話了。
「看來方榕一時半會還醒不了,反正我在這里干著急也是閑的,還不讓去做點實事。經過我昨晚的反復觀察,這瓶咸水中的小蟲應該就是我前面說過的鹵蟲中的一個變種。所以我想盡快去省城生物研究所熟人那里借點設備確認一下。如果真的能確認這些小蟲就是鹵蟲的話,那會對解決方榕和韓家寨的困境有決定性的幫助。等方榕醒了,如果我還沒回來的話,讓他一定記著等我。」
留下這些話後,雙眼微帶血絲,但精神飽滿的林長青連女兒那都沒去說一聲,找來一輛出租車就徑自去了省城。
這一去就是毫無消息的兩天整,直到方榕醒來的前夕,才匆匆給一肚子不滿的林曉菡來了電話,讓她告訴方榕他們,他今天下午回來,讓方榕千萬一定要等著他。
也直到接到父親的電話,心急火燎,但是卻一直不能見到方榕的小林和小蔣她們,這才在兩個多小時之前見到了回醒過來不久的方榕。
可她們滿月復想說的話卻在看到方榕那張大異往常的臉時給嚇得截住了。兩天沒見,方榕不但整個人比兩天前瘦了一大圈,而且他那張本來非常普通的男人的臉,此刻卻像是整個換了一層肌膚似的,變成了一種比三月的桃花還要粉女敕和艷麗的肌膚,就連他那雙眼楮,都變得水汪汪,深潭似的閃著奇異的光芒,看上去竟給人一種非常妖艷和詭異的震撼。
與此同時,即便是以她們作為兩個普通女人的直覺,都能在第一眼見到變得這般妖異的方榕時,都能本能的感應到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盡管看不見,卻又令人非常壓抑和難受,甚至隱隱有些讓人恐懼的氣息。
那是一波波帶著刻骨陰冷的無形氣流不停沖擊著心靈最深處的奇特感覺,那種感覺令她們面對著此時的方榕,就像小時候一個人孤單單的面對著漆黑的暗夜時的那種無助和恐懼的感覺一樣,非常的難受和不自在。
幸好方榕自己也知道自家的事情,在知道小林帶來的口訊之後,便迅速以過幾天全都告訴她們一切事情原委的話攔住了她們關切的問候。讓她們隨著有事要做的羅發榮出去後,方榕這才在清淨了不少的辦公室里,默默的站在窗口抽煙,煩惱到現在。
眼下,流言四起的聊城忽然歸于平靜已經有了一天多的功夫,工地上和招聘來的那些人心中的困惑和不安在羅發榮他們的竭力安撫下也算是勉強控制了下來。病中的韓二看上去也有了起色,而那晚和自己亂斗的那些人也忽然全都在聊城失了蹤,再加上白虎宗莫亞長老在自己醒轉後立刻動身離開了聊城,回了苗疆報信,猛看上去似乎一切暫時都安靜了下來。
可是回醒過來的方榕卻在听完吳冷泉他們的介紹後,幾乎本能的,他不用細思量,就立刻和吳冷泉他們一樣,都注意到了這些事背後隱現出來的那種危險和動蕩的氣息。
烽煙般四起的流言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忽然在街頭消失,特別是這種無稽和可怕到和龍脈掛上勾的流言,更不可能會在一夜間就從聊城消失。但是現在它卻真的在一夜之間消失了,這背後預示著的是些什麼呢?
茅山和龍虎兩派的那七個人轉眼之間也不見了。
在經歷過那一夜的糾纏之後,方榕自然也不會相信他們會善罷甘休,再來,估計就不會像這次這麼容易打發。隱隱的,方榕感覺到,如果他們再次出現,不管結局是自己這邊贏還是敗,差不多都預示著自己在陽光底下公開站著的日子的結束。
已經動了火氣莫亞立刻返身回去報信的舉動讓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這個感覺,自己怕已經是很難避開成為再一次巫道之爭導火索的命運了。
不過現在,方榕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反正前幾天,他都已經在心里做過不再逃避任何事的決定了。
況且,在經歷過史無前例的這次被天妖直接奪去所有意識而現世的突變之後,花了整整三天兩夜熔煉,都只能勉強保持體內氣機和忽然多出來的那些冰冷勁流之間平衡的方榕,此時也不可避免的,在他不知不覺中,原本的性格也因之而悄然無聲的發生著種種變化,眼下,這變化才不過是剛剛開始。
所以他對已經決定了的事,擔心的並不如吳冷泉擔心的那麼多,倒是對今天就要回來的林長青帶來的消息,他牽掛的也要比前面那些事要多。
可這一切,在他心里,都比不上他在听了吳冷泉關于韓家寨那邊的消息後,帶來的震撼和沖擊,以及擔心的一半多。
因為聊城內這兩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而方榕當時的狀況又不能馬上跟著韓二返回韓家寨,所以在方榕入定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一早,看到突發的諸事基本都勉強控制住了之後,擔心韓遠山等得著急的吳冷泉便抽空回了一趟韓家寨。
原本在吳冷泉的推測中,盡管寨子里打出來的地下水是咸水,韓家寨里的那三千多山民會失望會沮喪那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憑著韓老太爺在寨子中的威望,寨子中的局勢應該還能平穩著才是。可是這一切的推測和想法卻在他踏進韓家寨的瞬間被看到現實給粉碎了。
一進韓家寨的寨門,迎接他的就是滿寨子異樣死寂中的燥熱和沉悶。拔光了麥子和其他農作物的田地里,光禿禿的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綠色。就連前幾天自己下山時,正在重新翻整的寨子口那一大片專種土豆的半坡地里,此時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翻整了一半的土地就那麼顯眼的被丟在那里,整個視野看不到一個人影,也听不到任何的聲音,就連前幾天听慣了的柴油發電機的轟鳴聲,此刻似乎也被淹沒在這片沉悶而又炎熱的死寂中,沒有了絲毫的動靜。
「寨子里這是怎麼了?」
被這種奇特而又罕見的寂靜給嚇住的吳冷泉心里一緊,趕忙往韓遠山的小院所在的寨子中心沖去。
因為這寨子里異樣的寂靜太過怪異了,彷佛,原本有三千多人生活著的韓家寨此時卻忽然變成了一座空寨一般,寂靜的格外怕人。
「啊!」
繞過擋在眼前的這幢房屋,韓遠山小院所在的寨子中心上的一切都搶入眼中。眼前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群和那種籠罩在這人群中的那鐵一般沉重的靜默和難言的氣氛,一下子就讓吳冷泉低呼了出來。
並不是很大的中心空地上,毒辣辣的正午太陽刺人的強烈照射下,無數山民都靜靜的跪在那里,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人挨人,一行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擠跪在一起,無聲的向著不遠處門扉緊閉的小院敬著他們的注目禮。
就在低呼出口的同時,一種沉悶到令人窒息的東西便卷裹在襲人的熱浪中向吳冷泉迎面撲來,幾乎在感覺到這種東西帶來的不適的瞬間,吳冷泉心里念頭一閃,便馬上明白了眼前的這場景所為何來。
滔天的怒意,就像忽然被點著了的火藥一般,猛的一下子就在吳冷泉的胸中和腦海之間接連的爆炸了起來。
「孬種!」
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眼前這越吸就越讓人覺得憋悶的沉悶而又灼熱的空氣,氣白了臉的吳冷泉緊咬牙關,費了好大勁,才將這句怒喝聲壓了下去。隨即,就在一種浸透骨髓的濃濃悲哀和失望中,蒼白著陰郁面孔的他邁步往這死氣沉沉的人海中趟去。
一個,兩個,三個……
就在腳上暗含陰勁的他接連伸腳撥開擋路的八九個跪著的青年山民時,終于遇到了幾雙滿含怒意的眼神。
「哼!」森冷的悶哼了一聲,他那閃爍著刺目寒光的獨眼也毫不客氣的飛迎了過去,腳下,更加了三分暗勁的步履更是一刻不停的往那里直直沖了過去。
還好,那幾雙滿含著怒意的眼楮在踫到他閃著寒光的獨眼之後,盡管看上去還是很不情願,不過還是在他的雙腳走過之前,擠動著身子,往傍邊挪開了。
「啞!」
見狀心頭悲哀更甚的吳冷泉此時再也按耐不下自己的失望和悲憤,他忽然仰天發出了一聲暗啞的嘶吼,整個人突的憑空拔起身子,在吼聲落地的前夕,像一縷飛逝的輕煙,掠過眾人驚訝的頭頂,消失在了院門緊閉的小院之中。
與此同時,緊閉著院門的小院之中,一聲蒼老陰郁,飽含著濃濃悲意的嘯聲也像霜風淒雨間滾過大地的沉雷,帶著一種澀澀的煞氣轟然響起,起落在寨子和周圍的群山之間,久久都不曾停歇。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就在方榕在聊城為困守小院的韓遠山擔心不已同時,一片死寂的韓家寨韓遠山的小院西廂內,斜躺在土炕上的王小明一邊不停默念著這句令他不解的話,一邊不停的將自己求解的目光投向在地上來回走動的趙三。
可惜在說了這句話後,就一直在土炕前窄小的空地上來回走動的趙三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自然也不會為他解釋那句話的真正含意。
「三哥,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到底還是年輕,這些天來氣色已經好了許多的王小明憋了沒一會,便忍不住坐了起來。自那次柳枝接骨以後,他肩膀的傷勢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依照他自己的說法,那便是自己已經基本好了。
不過在趙三的看管之下,他大多的時候依然還是只能躺在土炕上靜養,這讓好動的他覺得這段日子過得痛苦非常,不過還好,能和自己最敬重的三哥日夜待在一起,這讓他覺得好過了一些。
不過越是和三哥接觸,他就越發覺得三哥像座永不可及的高山,像個深不可測的迷譚,別的不說,就連他隨隨便便說句話,自己就想半天都理解不了。能跟著這樣的老大,還能有什麼滿意的?
「哪句話?」
趙三的反應讓一臉仰慕的王小明臉上出現了一個受傷的夸張表情,「三哥,就是你前面回答我的那句話啊,我問你這兩天怎麼那個韓老太爺一直閉門不理會門口跪著的那麼多人,結果你就給了我那麼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和我問的問題又有什麼關系?我想了半天都理解不了。
按道理,打井打出了咸水,失望和無助之下,寨子里的那些人來求他們自己的老大再想辦法,這是很正常的啊,我們在山下的時候,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是也來找三哥你嗎?怎麼現在韓老太爺會來個閉門不理呢?都快整整兩天了……」
說到這里,王小明打住不說了,其實他心里還有句話沒敢說出來,那就是︰「這位老太爺是不是當老大當的太久,老胡涂了?」
不過他知道自己和三哥能在這里養傷,全是靠人家韓老太爺罩著,而且以往在聊城傳說的影響下,他對這個神秘的老太爺也有一份很神秘很奇特的好奇和畏懼,再加上他也看出來趙三很尊敬那個老太爺,所以最後一句話就沒敢說出來。
不過即便是這樣,他說完話的時候,就已經敏感的發現趙三的眉頭皺起來了。
「小明,你年紀太小,所以一兩次說錯話我不怪你。不過以後要是再讓我听到你對韓老太爺的為人和做事的方式說三道四的,就別怪三哥拿大嘴巴抽你。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三哥我記住了!」
竭力克制著心頭的狂跳,王小明強笑的臉整個都白了。
跟了趙三這麼多年,他早已經知道,有些時候,三哥說話說的口氣越漫不經心,他所說的事就越不能掉以輕心,因為那後果,往往比三哥白了臉笑著說的後果,只輕上一點點而已。
要知道,三哥白了臉笑起來的時候,往往是要見血或是死人的。
「很多時候,有了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找自己老大來解決,這肯定是沒錯的。而當老大的,自然也該費心費力的幫忙。」看到王小明乖巧的樣子,趙三淡淡的一笑,語氣便緩和了許多。
「不過,這人世間總有很多問題並不是光靠老大就能全部解決的,人首先要自強,自立,自己確實努力過後依然解決不了,然後再尋求外界的幫助,這樣才是正道。
可即便是這樣,也要記住,這世間即便是自己自強自立了,外界的幫助也有了,但依然還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時候人不能放棄努力,但也要有承受失敗的準備和勇氣。否則,那便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緩緩的說到這里,抬頭望向窗外的趙三已經忘了此時只不過是在給王小明解釋那句話的含意,說著說著,他自己首先陷入了沉思。
在韓家寨養傷的這段時間里,經歷生死關頭的折磨,眼瞅著幾年的心血毀于一旦,而自己卻無能為力,趙三就一直在不停的思索,思索為什麼自己會一次又一次的遭遇這麼多波折和苦難。
在因為傷口痛癢而睡不著的那些暗夜里,每每捫心自問,他都不覺得自己在聊城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究竟有那里違背了他自己的良心,違背了什麼狗屁天理。可為什麼每次受傷害的都是自己,這究竟是為什麼?還有,就是自己以後該怎麼辦?
在暗想暗問過無數次後,其實在很多年前,就在冤死的姐姐靈位前已經認定了這天地不仁的趙三便再次確認了自己的論斷,什麼蒼天有眼,什麼天道循環,那都是統統騙人的。如果這老天曾經有了眼話,現在它的眼便早已經瞎了。
天地不仁,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打拼。這才是這世間唯一的正理!
在肯定過這個想法後,胸中重新燃起逆天斗志的趙三滿心滿腦思考的,便都是下一步自己該怎麼辦?該如何面對自己眼下的處境?
尋思過千百回後,趙三覺得,就眼下的情勢而言,自己決定和自己手下這些人跟方榕他們聯手從商場上切入、發展乃至最後轉型,確實是最佳的選擇。但是自己該如何在這新的領域找準位置和自處?難道真的就這麼一直隱藏在幕後,眼睜睜的看著方榕他們為自己出力流汗,就這麼讓孤單單的方榕他們去面對商海中方方面面的驚濤駭浪,而自己卻在暗中坐享其成?
不!這決不是他趙三的為人和性格!
他這樣的人,寧願自己辛苦出力,讓自己朋友和兄弟們來坐享其成,也不願讓自己成為後者。
但是眼下的情勢他自己也明白,要是自己真要幫忙出力,那麼就一定要能公開在聊城露面才行,可是一旦自己公開露面,那等待自己的最後結局是什麼呢?
盡管自那年決心一統聊城街頭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橫尸街頭或是牢底坐穿的準備,可是剛剛從生死邊緣走了一趟,再次面臨這樣的兩難抉擇要說心里一點都不害怕、不猶豫那絕對是騙人的。
起碼,趙三自他己知道,他是有點害怕和猶豫的,因為這次如果公開露面,對上的可不是以往的那些地下組合和勢力,他面對的,可是他絕對不可能逾越過的大山——政府和官方啊!
一面是自己作為人的尊嚴的信念,一面是這些尊嚴和信念的載體,自己的生命,他要如何選擇?
迷茫和兩難的痛苦之中,趙三從韓家寨打井打出咸水後的突變情勢中,看到了令他感覺悲哀和震撼的東西,也從那一天吳冷泉來訪時,韓遠山那蒼老悲涼的怒嘯聲里明白了更多的東西。
人生幾十年而已,大好男兒,若不能站直腰,抬起頭昂首面對自己的內心和人生,像頭豬一般低眉俯首,昏昏噩噩的活著,那還有什麼意思!
人,注定是要靠自己的!
有了這層明悟之後,抬眼望向窗外的趙三便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氣色也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的臉上再次出現了平素那抹自信而又強大的微笑。
寂寞的窗外,死寂而又炎熱的空氣中,那一大片毒辣辣的太陽底下,靠近緊閉的院門土牆的角落里,一大蓬不知名的野花正靜靜怒放,鮮紅的顏色在明亮的陽光下,呈現出一片似鮮血般奪目絢爛的色彩,看上去活的精彩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