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徐徐微風將窗外的翠竹吹的刷刷作響。屋中的人沒有電燈,只靜坐在窗前失神的看著窗外朦朦的月色。
門「吱」一聲被人大力推開,鳳業祖皺眉看向窗前坐著的上官夜白。
「白兒,何故不點燈?」說著,一揮袖屋中的幾根紅燭便漸次燃了起來。
上官夜白依舊身姿不動,只淡淡地回道︰「亮與不亮,在我心中又有何區別?你教中的俗務都處理完了?」
鳳業祖拂袖坐了下來,冷哼一聲︰「哼,雲羅那個該死的臭丫頭不知道中了什麼魔障,竟然為了一個白面小書生不惜和我翻臉,枉費我養她十幾年。我天行教其實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若不是我當年可憐她收養她,只怕她早就餓死在街頭,豈會有今日的風光,不知感恩的東西,我豈能如她所願!」
「呵呵……」上官夜白垂眸緩緩撫上手臂,嗤笑道︰「教主說的是,這天行教豈是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怕是連不想來的人都會被逼著走不得。」
鳳業祖見他撫臂的動作,眼眸中似乎溢出一絲愧疚之情。微微嘆息道︰「白兒莫怪為父做事太過決絕,你幼時性子太過軟弱,若不是在你身上植入血滴子,你豈會得到今天的一切?為父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大鳳江山,都是為了你,他日你登基為帝,必會感念為父所做的一切。你放心,只要你同意登基為帝,為父立馬為你解了血滴子之蠱。」
「呵呵,多謝教主垂愛。其實以目前的形勢,我登基不登基又有何區別?這宮內宮外安插的全都是天行教的人,大金王朝早已經名存實亡。登基早晚又有何可顧慮?莫不是教主不信我不成,若是如此,倒不如一刀將我殺了,這樣教主便不須如此費心的每日苦口婆心的勸我早日登基了。」
「你……白兒,你怎能如此同為父說話,雖說這天下遲早會回到我鳳姓手中,可為父只恐夜長夢多而已,莫不是你還是怪為父當年逼你殺了那小皇帝不成?」鳳業祖雙目狐疑的盯住他。
上官夜白嘆了口氣,淡然微笑道︰「夜白豈會怪你,雖然我與大金的小皇帝曾經一起長大,就算我曾怪過你,如今人已經死了三年,尸骨早已成灰,在夜白眼中什麼都淡了。只是偶爾想起那個軟弱無能的小皇帝,現在只想發笑而已。他把我當做至親至近的寶貝,而我卻包藏禍心一心想致他于死地。如此想來,他確實單純的不適合皇位。這三年來我竭力保住小皇帝已死的秘密而不急于黃袍加身,我知教主對我頗有微詞,可是教主何曾了解我真正用意?」他眸色微暗,袖筒中的左手手心里攥著一個縮小版的緞面布老虎,手心微微發燙,卻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外人看出一絲異樣的波瀾。
「哦?白兒是何意思?」鳳業祖眉毛微挑,驚訝地看著他。
上官夜白不動聲色地將布老虎納入袖口里,不疾不徐道︰「昔日大金丞相周懷瑾率三十萬大軍本欲到鳳凰城去替攝政王解圍,卻在半途上轉投蒙族。周懷瑾原是大金開國功臣,十幾歲便頭大金先帝東征西戰,為大金皇帝出謀劃策,與先帝先皇後的關系親厚,又與長公主有一紙婚約,卻因為乾坤鏡的出現而投奔蒙族,這等不忠不孝之舉,他一個知禮義廉恥的文人為何執意要背上這投敵叛國的罵名?而當日鳳凰城上懸掛著的攝政王頭顱卻並非攝政王本人,而是他的貼身侍衛朗寧。教主難道沒有想過攝政王詐死和周懷瑾投敵為何安排的如此緊湊?除非這二人早就聯手做好了打算,目的究竟是什麼?如今,乾坤鏡現世,引來四方豪杰,就連蒙族可汗也來湊熱鬧,若當年的攝政王沒死,今日必定會藏身其中。我若現在登基,攝政王和周懷瑾必會聯合蒙族來出兵責難,不如利用乾坤鏡將他們一等潛在威脅排除,教主何愁我不能順利登基?」
「好!」鳳業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連連拍手稱好,「我兒所言甚是,為父必定攜天行教眾全力配合白兒鏟除這些潛在禍患,為我大鳳復國掃清一切障礙。哼,就算當日攝政王是假死,今日若被我所獲必定讓他魂飛魄散!從今日起為父不再逼你登基,這是緩解血滴子的藥,等出了這些礙眼的人,為父立馬為你解蠱。」
鳳業祖滿意的拍拍上官夜白的肩膀,眸中滿是贊許之情。
上官夜白接過瓷瓶,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緒,只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听說若水宮的閑雲公子也來了?」
「是呀,沒想到當日拖走小皇帝尸身的人竟然是若水宮的人,不過也難怪,若水宮的老頭,一生只育有一女,卻和大金狗皇帝上官乾私奔了去,沒想到死于非命。現在又是他唯一的外孫也變成了黃土一堆,想來兩度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必是受打擊不小。只可惜若水宮再有名聲,卻仍無法和我天行教想抗衡,如今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往月復中咽了。白兒放心,閑雲那小子不足為懼,借他一身膽他也不敢和我教對著干。」
上官夜白不去看他臉上幸災樂禍之色,只攥緊了瓷瓶,眼眸中愈發的深邃起來。手止不住的有些微抖,卻礙于鳳業祖在眼前面上不好表現出什麼來,只在心底默默祈禱著事情真能如他所想一般實現。李玄義還活著,那恪兒是不是也有可能……
「白兒,你哪里不舒服嗎?」鳳業祖狐疑的看著有些失常的上官夜白。
「不,沒……沒什麼,恐是舟車勞累了一天有些累了。」
「嗯,那白兒你早些歇息,為父就不打擾你了。」
「教主慢走!」上官夜白恭敬的將鳳業祖送出門,合上門之後背靠著門板幽幽地舒了口氣。大鳳王朝如何,大金王朝如何,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三年前拖到現在不登基,唯一的理由便是相信上官恪還在人世,今日見到李玄義便又確定了三分。
不知不覺走到床邊,將床頭一個精致的盒子抱在懷里,模了又模,滿懷深情的將盒子打開。盒子里盡是些小小的紙條,在他眼里卻如一柄柄利刃一般每看一條便是對他內心的一次凌遲。
夜白哥哥,今日早朝的廷議十分無聊,偷偷給你寫信,很開心。讓小白帶去我的問候吧。見字如面,恪兒書。
夜白哥哥,攝政王兄說我每犯一次錯誤便會連累身邊至親的人受苦,想來你也是因為我的錯誤才遠走他鄉的。我很怕你因為我而病體舊不康健,我向你發誓,不,朕向你發誓,朕一定會努力不犯錯誤,朕一定會接你回來。見字如面,恪兒書。
夜白哥哥,皇城里下了兩天兩夜的大雪,不知道淮南是一片什麼景象,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身體,恪兒很想你!
夜白哥哥,今天攝政王兄偶然提起你,說你比我聰明,換做將我和別人比,我定然不服,可是若是你我心服口服。若能不做這皇帝,我真想將皇帝的位置給你,你定能做得比我好。唉,我是井底小青蛙,本就不該生在帝王家。噓,這些話千萬不要跟攝政王兄提起,免得我又要受罪。很想很想你!恪兒書。
夜白哥哥,今天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很想告訴你,可是又怕你難以接受,所以等你回來了我一定親口告訴你。可是希望夜白哥哥不會因此而疏遠我,我現在有些難過呢。恪兒書。
夜白哥哥,為什麼每次小白都是空手而歸?是你生病不能給我寫信,還是寫給我的信都被小白私藏了呢?恐是你身體不方便吧,沒事,只要你能收到我的信就好,恪兒很滿足。
夜白哥哥,今天學了一首詩很符合我的心情,我念給你听︰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透。唉,我年年不見夜白哥哥,也是淚濕全身透。盼夜白哥哥早日回來!
上官夜白將早已熟記于心的字條一張又一張的讀過,心中竟然是一片酸澀之情。朦朦間又見小小的上官恪將玉簪簪在發間搖頭晃腦的朝他笑,「夜白哥哥,我美不美?」大大的上官恪看到他時眼中透出的欣喜,抱住他毫不掩飾的說「夜白哥哥你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天意弄人,這些字條一張也沒到他手中,讓他看不到恪兒的欣喜、憤怒、快樂、難過、無助,感覺不到恪兒對他全心全意的想念與依賴。直到恪兒在醉香樓前倒在雪地里,母妃才遣人將這盒子送到眼前。他原來想著是不是攝政王扣押了恪兒寫給他的書信,沒想到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安排好的結局,被設計的始終是他。
欠下的,終究是要還的。上官夜白闔上盒子,淡笑的唇邊充滿了自信與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