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外交人員,落合謙對陰謀詭計並不是很贊賞,但通過正常途徑交涉反饋回來的結果並不理想。他從秘密渠道陸陸續續得知了東北與德國方面達成了一系列協議,從修築港口、建設船廠、購買設備、合作擴建兵工廠等。英美方面也得到了一系列實惠,如好幾個城市的自來水、電話、電車經營權,張綏線和同蒲線的貸款權等。他心里想︰秦時竹口口聲聲尊重帝國在南滿地區的特殊利益,重視與日本之間的友好關系,但實際上卻執行了狡猾的支那人最擅長的以夷制夷手段,企圖用德、英、美的勢力來制衡日本,這是日本方面非常難以容忍的。
他找秦時竹交涉,不是含含糊糊地說是正在談判中,就是假裝糊涂地說是企業行為政府不能干涉。若是被逼問急了,秦時竹就以︰「日本佔有的利益也已經不少,四鄭線、吉會線的優先貸款權,鞍山鐵礦的聯合開采權……」等來搪塞,想起走之前上司對他的警告︰「秦時竹絕非一般的人物!」,落合謙覺得自己面臨的局面很棘手。
「領事先生,佐佐間先生來了!」一個謙卑的聲音從他後面傳來。
「快請他進來!」
「落合謙君,我們好久沒見了。」佐佐間木在留著日本人典型的仁丹胡。
「是啊,听說你也到了滿洲,所以我冒昧請你前來敘舊。」
「領事先生真會說話。你請我來。不僅僅是敘舊這麼簡單吧?」仁丹胡隨意地坐在榻榻米上,似笑非笑地說。
落合謙將自己地困境和盤托出,說罷一鞠躬︰「請佐佐間君賜教!」
「落合謙君,看來你對滿洲地局勢並不了解,對秦時竹等人尤其不了解。秦時竹原先是所謂的義軍出身,後來接受招安成了奉天的巡防營,在日俄戰爭期間和帝國有過合作,此人一向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短短幾年,從不名一文的小人物成為赫赫有名的北疆巡閱使,你要通過正常的外交途徑交涉,自然不可能討到什麼便宜……」佐佐間說到這里,看見落合謙一臉的莊重,就繼續往下說,「對付這些狡猾的支那人,我們就得利用其它地手段。」
「其它的手段?」落合謙滿臉疑惑。
「是的!****有句古話,叫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現在他在明處,我們在暗處……」
「話是這麼說,可究竟怎麼做呢?」落合謙嘆了一口氣。「帝國在滿洲的情報機構確實很發達,但那不屬于外務系統編制,我也無權指揮,每次他們行動,我們外交人員只有配合的義務,沒有打听的權利,只能戰戰兢兢地為他們提供方便^^說心里話,他們的工作也不見得有多少成效。反而經常惹出事端要我出面前去處理。」
「領事先生大可不必煩惱,我另有主意。」說罷,佐佐間在紙上刷刷地就寫下了幾個字。
「黑龍會?!」落合謙驚訝地叫了出來,「你是黑龍會的人?」
「你不要管我是哪里的人,只要能幫你辦事就行了,一切為了帝國嘛!」其實,求見落合謙也是佐佐間求之不得地事情。東北的黑勢力和黑龍會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葛洪義動用警察力量整頓社會治安,查封非法經營地煙館、賭場、妓院等場所。抓了一大批人,不可避免地觸動了黑龍會的利益。「最近,滿洲政府對于日本人的態度似乎強硬起來,前日泰平公司雇佣10人,被吉林軍隊槍殺在鄭家屯車站,連同貨物一起被搶走……」
「我也剛剛接到通報。^^落合謙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黑龍會在里面插了一腳,但這終究是偷偷模模見不得人的事,他也沒有好的借口向秦時竹抗議,本想裝聾作啞,但對方既然提出來了,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此事倒有些難辦。一來沒有強有力的證據,二來,私運軍火……」
「領事先生不必為難,這件事情實在太過于明顯,但其它事情您卻能幫上忙。」佐佐間湊到他耳朵邊,瞧瞧地說,「赫圖阿拉的滿人已騷動起來,您只需到時候給滿洲政府施加壓力就可以了。」
「是嘛!?」落合謙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黑龍會地手伸得這麼長……
第三天,更多情況源源不斷地報往沈陽。葛洪義告訴秦時竹︰「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旗主佔有了大量旗內土地,現在改革涉及到按戶分配土地、解放包衣,他就將自家名下的奴婢假托為獨立人戶,采用假過戶手段多獲土地而且不繳納相應的手續費。^^這種手段,欺瞞下去改革的官員簡單,卻不能欺瞞本旗旗民,旗民們自然要起來抗議。」
「那也僅僅是一般的**,好好安撫也就是了,犯得著鬧出人命和宗社黨來搗亂?」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滿人抗議後,旗主害怕,生怕小動作被八旗改革官發現,就動用一切手段拉攏這幾個官員。」葛洪義有些氣惱地說,「這五個官員,除一個以外,四個都被旗主收買。因此在面對滿人抗議時,不去調查事情真相,反而推諉刁民作亂,威脅要繩之以法……」
「然後那些驃悍的滿人不服,瞅準機會把官員殺了?」秦時竹在說他地判斷,一邊又在惱火,「本來是一本好經,卻讓幾個歪嘴和尚念歪了。」
「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這一步,等這幾個官員再度到該旗主持改革時,群情激憤,場面鬧哄哄地。進而發展成為肢體沖突。幾個官員紛紛抱頭鼠竄回到縣里報告滿人聚眾鬧事。將幾個帶頭地滿人抓了起來,局面稍微得到了一些控制。因為各地都有完成改革地進度要求,赫圖阿拉老是遲滯不前也不是辦法,這幾個官員硬著頭皮還是要再去旗中處理事務。本來對官府抓走同旗人不滿的其它滿人就借機把這幾個扣住了,只有一個僥幸月兌逃,回去報信。」
「于是在當天晚上,其余滿人為了出氣,就將這幾個關押的官員打死打傷?」秦時竹有些驚訝。「滿人驃悍我素有耳聞,但不至于這麼愚蠢吧?」
「你說對了現象,但沒有說全。滿人扣押這些官員,僅僅是為了要讓縣里來人,交換被扣押的旗人。\誰知道就出了事,等清晨縣里的大隊人馬趕到,意圖解救那些被羈押官員時,發現這些人心窩上都插了一把匕首,五人中已經有兩人斷了氣。更為奇怪的是。看押這些官員的旗人好像睡著了,居然沒有听到哪怕僅僅一聲地喊叫。」葛洪義接著說,「問題的復雜性還在于。這些刀子上都有兩條絞在一起的龍,顯示為宗社黨作祟。縣里的官員無法,只能將所有參與扣押官員的旗人羈押,同時立即上報……」
「一個簡單的事情現在卻越來越復雜了。」秦時竹嘆了一口氣,「這案子恐怕要費些腦筋了。說實話,我不相信這些普通旗人會這麼傻,縱然對改革官有意見,也斷然不會下此毒手。這太明顯了。」
「我也覺得奇怪,此案疑點甚多,第一,五個人是集體羈押,分別被害,若是有人加害,時間上必然有先有後。斷不至于個個渾然不知而不呼救;第二。若是凶手手法高強,能一刀致命同時又不讓受害人發出大的響動的話。憑他的手法,應該是把5個人全部被干掉,不至于還有幸存者;第三,所謂宗社黨地證據,僅僅是刀上的花紋而已,不足為證,換句話說,即使真是宗社黨所為,必然千方百計要加以掩蓋,哪有如此張揚?第四,若不是宗社黨作為,我實在難以想像一般滿人有這麼厲害的功夫和殺人手段……」
「你地意思是說,此案很可能不是宗社黨所為?」秦時竹撓了撓頭皮,「若是宗社黨所為,動機就相當好解釋,為了阻撓我們改革八旗制度,同時震懾一般滿人,故而做出這一事件;若不是宗社黨所為,又是哪派勢力所為呢?」
「可惜的是,三個幸存者捱了兩天後,也相繼身亡,我們失去了案件直接的目擊人。」「這無疑增加了破案的難度。」
「更為棘手的是,五人身亡後,縣城里的有三根主要電線桿上貼了幾張小字報,說五人咎由自取,與其余滿人無干雲雲,若是還有漢人對滿人下手,這就是前車之鑒雲雲……落款居然是血滴子」
「問題是越來越復雜了。對了,你說旗主收買了四人,你怎麼知道的?旗主呢?」
「所謂收買,是從小字報上傳出來的消息,當地官員一查,果然從這幾個人地家里搜出相同數額的銀元。看,這是當地謄下來的小字報內容。」葛洪義將一張略微發黃的紙遞給秦時竹,繼續說,「那個旗主也失蹤了,別人最後一次看見他時,他在關押那些官員的地方前遠遠望了一眼就走了。等到第二天,此人就失去了蹤影。盤問他的家人,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這個老狐狸跑得倒挺快,有沒有搜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有,一些據稱是宗社黨地物事,據其下人交待,事發前幾天,曾有一個陌生人前來探訪旗主。旗主本來並不認識,那人出示一個物件後,他立刻就換了臉色,忙不迭地將此人引到小房間里說話,那個下人前去送茶水還被訓斥了一頓,說沒有吩咐,任何人不能進來。就是這麼短暫地一停留,這個下人看見那個陌生人拿出一張寫了字地紙給旗主看,隱隱約約還听到名單的話……」
「什麼名單?宗社黨地名單?」秦時竹關切地問。
「這就不得而知,如果將前後事情串聯在一起來看,也不能排除有這個可能。」葛洪義冷靜分析,「關鍵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宗社黨,你不這麼懷疑好像也有點說不過去。但我從直覺判斷,事情遠遠沒想得那麼簡單。」
「先不要著急,我看這樣,你辛苦一下,去赫圖阿拉走一趟,那里是滿清第一代都城,政治色彩和象征意義都比較濃厚。現在出了事,對別處是一個很大的震動,處理不好會引起連鎖反應,一定要謹慎從事。在事情沒有完全水落石出之前,對外可以刑事案件搪塞。」
正在秦時竹等人為滿人叛亂案煩惱時,在北京,圍繞著所謂「民選」與「官派」議員,臨時參議院也鬧起了風波。臨時參議院北遷後,以湯化龍為代表的立憲派議員大肆鼓噪反對原議員即舊議員出席,理由是這些議員全系「官派」,不能代表真正民意,要求全部更換為「民選」議員。吳景濂作為議長,實際上又擔任著人民黨在議會中的總代表,提出了折衷方案——「新、舊議員陸續交替」。這個決策得到同盟會議員的理解,一方面,所謂的「官派」議員,北疆系和同盟會佔了大多數,各小黨名為反對「官派」議員,實際上是對人民黨和同盟會兩大政黨不滿,兩黨有共同的話語基礎;另一方面,由于修補彼此關系,維護臨時參議院的正常運轉,兩大黨也有合作的必要。
吳景濂在這麼處理後,心里總覺得搪塞下去不是辦法,顧不得參議院開會在即,急匆匆地返回沈陽找秦時竹想辦法。秦時竹正在為叛亂案費腦筋,一時也沒有找到好辦法。反正民選是勢在必然,就讓吳景濂布置各省選舉。北疆各省人民黨支部已建立,又基本掌控了省議會和省政權,即使「民選」,也不會與「官派」有多少出入。
參議院的各小黨卻絲毫沒有滿足,將斗爭矛頭指向了因吳景濂不在而代行議長職權的副議長、同盟會會員林森。4月29日參議院開院典禮一結束,便借口林森在代行議長職權時允許湖北、江西等原議員出席會議,群起責難,聲稱必須重新選舉議長,全部取消「官派」議員資格,始能正式開會。同盟會派系議員全力維護林森的地位,卻無濟于事。由于吳景濂本人不在,所有火力全部集中到了林森身上,終于迫使其辭職。爬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