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護國戰爭的全面勝利,就孫中山、黃興及所謂的「堅定革命派」而言,滋味是雙重的。8一方面因為袁世凱的被打倒,他們感到了欣慰,感到了革命目的已經達成;另一方面,秦時竹取得了全面的勝利進而掌握了最高權力又讓他們感到苦澀,他們感受了無權、無作為的痛苦。很多人在攻擊完袁世凱之後,開始攻擊秦時竹,認為秦時竹就是第二號袁世凱,依舊是軍事獨裁的政府,並且在日本制造了一定的聲勢。
兩位革命黨領袖的看法則要深刻和全面的多,在二次革命被袁世凱擊敗,革命黨人不得不灰溜溜地逃亡日本的過程中,他們已經對辛亥以來的政治路線和方針策略進行了全面反省。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內,局勢居然如此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對孫中山而言是相當深刻的。他一方面感嘆于革命力量的渙散和不成體系,另一方面也感嘆秦時竹為代表的北疆系的強勁,更對于那個表面上堅如磐石的袁世凱政府在短短幾天內就土崩瓦解表示吃驚,要知道,大多數人對護國戰爭的前景原本並不看好,雖然希望秦時竹能夠取勝,但哪怕是最大膽的預言家也沒有預見到勝利是如此容易,孫中山同樣也沒有預見到,不僅如此,他對于自己的能力和信心也有所懷疑。
黃興的心態和孫中山不完全一樣,吃驚的感覺他也同樣有,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在他看來,秦時竹完成了革命黨想做而做不到地事情。他始終堅持認為。中國內部的事務最好由中國人自己解決,袁世凱雖然可惡,但還沒有到非引入外國勢力的地步,他對孫中山企圖依靠日本力量進行反袁革命的立場一直不以為然,這也是他和孫中山之間不可化解的矛盾之一,眼下秦時竹取得了勝利,他的的確確可以松口氣了。
說真的,孫中山和黃興會面真是不容易,通過日本朋友和政府高官明里暗里的協助。兩大革命巨頭才踫到了一起,相處還不到三天,就傳來護國戰爭已經勝利地消息,倆人還沒有回神過來。又傳來消息說秦時竹已當選為臨時執政,作為過渡時期的最高元首。
「克強,秦復生發來了電報,邀請我們回國共商大計,對此你怎麼看?」孫中山遞給了黃興那張薄薄的電報紙,「上面說對我們以及一切革命同志的通緝令已經廢止了,原先在監獄里關押地政治犯也一律釋放了。他熱烈地歡迎我們回國。」
「回去!當然要回去,日本再好,也不是我們的國家,現在既然討袁已經取得勝利,對我們的迫害也已取消,我們更沒有滯留在此的理由了。」黃興很是激動,將電報看過三遍後說道,「復生是一個熱情的人,我們不能讓他失望……」
「這些都是對的。我的意思是,我們對目前這個局勢應該怎麼看?對秦時竹應該怎麼認識,對于我們黨應該怎麼辦?這些都需要有一個全面地思考過程。回去是不錯,但我們不是回去參觀的,是回去參加國家建設的,如果沒有成熟的思考。沒有整套的認識,貿貿然回去非但不能發揮積極作用,反而對國家、對人民是一種損害。」
「孫先生的意見我是贊成的,當然克強兄的觀點也是對的,我們需要盡快回去,畢竟1月9日就要開始正式大選,不早點回去進行布置,我們……」胡漢民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孫中山打斷了。
「我們回去。不是和秦時竹爭權奪利去地。不是搶奪護國戰爭果實的……這一點同志們要認清,至于大選。我是不會參與的,你們誰要參與就參加吧。」孫中山表情很嚴肅,「現在我們黨內的同志有些情緒很不好,這種苗頭如果不制止,我怕將來回去要和秦復生起沖突……」
「先生說得有理,現在護國戰爭剛剛勝利,有些同志就已開始將斗爭矛頭指向秦時竹了,什麼軍事獨裁,什麼袁世凱第二,說什麼難听的話都有,這種傾向不制止,必定會出大的亂子。」黃興提起這些也有些憤慨,「他們也不想想,究竟是誰領導了討袁革命地勝利,究竟是誰打垮了北洋軍的主力,究竟是誰要求成立特別法庭進行正義審判的?我們黨在這個當中出了力,也努力過,但我們沒有成功,人家成功了,我們既要學習,又要表示感謝,哪里可以抱有這種惡毒攻擊、惡意誹謗的態度?」
胡漢民不服︰「同志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戰爭剛剛勝利,秦時竹就要挾議會選舉他為臨時執政,負責全面……大家都有些擔心,因此,因此……」
孫中山搖頭道︰「這種心態是不對地。從法律程序而言。正副總統缺位。總理引咎辭職。確實應該另行選舉別人來領導政府。雖然是民主共和時代。但終究是需要一個領導人。一個領袖。在眼下這個當口。秦復生擔任這個職務是最適宜地。他既有能力又有威望。功績也擺在那里。他不當選誰當選?至于要挾。我看是同志們遠在日本不了解情況而已。起碼我知道他地當選不是全票通過。也是有反對意見和棄權票地。這倒是能說明還是一個基本民主地過程……」
「但我們黨作為第一大黨。理應由我們地同志出面組閣。秦時竹越過這一程序設立臨時執政一職。與法無據、與例不合。我倒認為這是一個危險地信號。」胡漢民頗為不服氣。「大家其實並不介意秦時竹當這一個多月地臨時執政。而是他這種態度。很難保證今後也不如此行事。如果那樣地話……」
「沒有確實依據地推測就不要說了。秦時竹是怎麼樣地人。我還是有一定了解地。同志們可能不熟悉。就我個人地觀察而言。他既有抱負又有能力。思想也頗為進步。和袁世凱比起來。應該說還是一個革命地人物。起碼。辛亥年地成功他有很大地功勞。這次倒袁地勝利他又是最大地功臣。如果我們對這樣地人都加以胡亂猜測。只能引起輿論和人民地反感。」孫中山繼續指著那封電報。「你看。他也發來了電報邀請我們共商國事。足以證明他是真心誠意地想把事情辦好。我們革命黨人參加革命。要求革命。不是為了謀求個人地權勢地位。而是希望把中國地事情辦好。總統這個位置。自然是有德者、有能力者居之。」
「若是他是另一個袁世凱呢?」胡漢民不信任地口氣月兌口而出。
「如果事實證明他是另一個袁世凱。那麼我們就起來發動三次革命將他打倒。」孫中山握緊了拳頭。「凡是逆歷史潮流而動地。都逃月兌不了覆滅地下場。」
黃興點點頭︰「我贊同逸仙地意見。無論如何。先要回國看看。這比在這胡亂猜測有意義多了……」
「那我去安排,先生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我都已經等不及了。」孫中山揮舞著雙手,興奮地說,「今天晚上我們向頭山滿先生等人辭行,明天一早就啟程回國。克強和我一起先行,同志們可以慢慢來。」
「我隨先生一起走。」
榻榻米上,頭山滿、黃興和孫中山聚在一起。頭山滿首先舉杯︰「祝賀貴國的護國事業取得勝利,恭喜孫先生、黃先生即將回國……」
「 」三人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孫中山隨即給三人倒滿酒後又舉杯︰「我也代表革命黨的同志,對日本朋友這段時間里無微不至的照顧表示深切感謝。中國革命之所以能夠取得一些成就,里面也有你們的功勞。我明天就要回國了,沒有很多時間向諸位辭行,還請先生向各位朋友代為感謝,我孫中山永遠忘不了他們地恩情。」
「孫君,你這話就有些見怪了,朋友之間的幫助是很正常的麼,再說我們也沒有出多少力。」頭山滿話鋒一轉,「听說孫君收到了秦時竹的電報。邀請您回國。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迅速回國。」
「我听說秦時竹選舉自己做了臨時執政?這個……」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不過我認為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秦時竹為討袁做了很大的貢獻,由他做臨時執政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再說,這也是僅僅一個月的過渡,馬上就要舉行正式選舉地。」
「那我先祝願孫君能在選舉中獲勝,成為中國的正式大總統。」頭山滿舉起了杯子。
「不不,您誤解了,我回國是去討論國事不假,當時這並不意味我會參加大選。」孫中山憨厚地笑著,「我認為由秦時竹擔任更為合適。」
頭山滿臉上掠過有些失望的神情,轉頭問黃興︰「那黃君呢?」
「我和逸仙的想法是一致的,我們是去干事的,能為國出力我們很樂意,但參加大選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們要相信秦時竹,相信他能把這個國家治理好。」
「哦……」頭山滿拖長了聲調,耳畔仿佛又響起了昨天內閣方面找他進行地談話︰……現在秦時竹掌握中國最高權力似乎是不可避免了,此人雖然在表面上一貫宣言中日友好,但其實和德國走得很近,目前和英國方面接觸也十分頻繁,考慮到帝國在東亞大陸的地位,我們不能任由他成為一個敵對性的政權,因此,要盡力扶持中國內部的反對派以便牽制他的力量……孫中山等人的革命黨對于秦時竹掌權並不是心服口服的,你的任務就是要煽動這種不滿感,必要時直接出面進行勸說。一個大而虛弱的中國,才是真正符合帝國利益地……如果中國陷于內亂,那麼帝國必將有所作為。
「我知道先生在擔心什麼,但我已經這麼決定了,我相信秦時竹有能力也有魄力將中國地事情辦好。我的當務之急,一是推動中國地民主化進程。二是加強對國民黨地整頓;我們黨在這次革命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太多了,不加以整頓,恐怕有全盤崩潰的危險……」
「以孫君、黃君的威望和影響,再加上我們日本方面提供的,我認為您是可以取得大選勝利的……」
「我個人的地位並不重要,關鍵還是國家和人民,至于日本朋友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黃興接茬道︰「我和逸仙雖然有些名氣,但我看來。秦時竹的威望也足夠擔任這一神聖職責了。他是辛亥革命勝利地主要功臣之一,後來又指揮軍隊反擊俄國入侵,並收復了一定的權益,現在討袁革命的勝利又是他一手締造的……我們不參加大選。一方面可以減少競爭,營造一個團結地局面,另一方面也顯示了我們革命黨人光明磊落、一心為國的做派,我們可以通過其他方式顯示我們的存在嘛!」
「兩位的胸襟非常讓我欽佩,我倒是真的希望中國如你們兩位所描繪的那樣迅速發展起來。」頭山滿壓抑住心中的不爽情緒,話里有話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日本始終是革命黨人地堅強後盾。」
「謝謝您的大力。」
「祝願兩位一路順風。」
事實上,日本政府本身的心態也是矛盾的,山本權兵衛上台後,雖然是軍人背景的內閣,但在強硬色彩上並不是很濃,作為海軍派勢力,可以說折衷了憲政政治家和軍國主義者的內閣。大正伊始,日本出現了要求民權、緩和的社會動向,山本內閣不能不考慮到民間的這一需求。況且。袁世凱政府被打倒,無論是左翼的民主人士,還是右翼地強硬分子,認為對日本都是有利的,在日本人心中,袁世凱始終是一個具有濃郁反日色彩的中國人。這一點完全和秦時竹或者孫中山不同。
當然,日本方面基于其一貫的侵略立場,是不會放棄任何一絲機會攫取在華權益的,秦時竹的上台掌權和中國暫時性地動亂都讓日本方面認為有機可乘,由于日本本身的國力限制和英日同盟的大氣候,日本對于英國主導建立的列強體制還是持肯定態度的,認為可以從中獲取一些好處。鑒于秦時竹以往曾經有過和日本方面的合作,以及北疆系和日本海軍系統之間相對友好的關系,他們對于秦時竹為主導的中國政府也基本持肯定態度的。但這並不等于說日本就沒有自己地想法。
日本陸軍出于長期和海軍地不和以及對北疆國防軍的戒備。一直有自己地小算盤,他們原本打算趁著護國戰爭激戰正酣的時候出兵造成既定事實。但護國戰爭的迅速勝利讓他們火中取栗的計劃破了產,關東軍還沒有動員完畢就得知袁世凱死了,陸軍的野心也不得不暫時收斂。對他們而言,最稱心的局面在于中國陷入混亂和虛弱狀態,秦時竹快速入主中央並不是最有利的局面。
看到英國方面和以馮國璋為代表的北洋殘余勢力的接近,他們也認為有必要在中國內部扶持一支秦時竹的反對力量,因此便自然而然地把眼光投射到孫中山等革命黨人身上。頭山滿所代表的黑龍會其實正反映了日本軍部,特別是陸軍勢力對華局勢的復雜心態。他們也清楚地知道革命黨人是不可能真正掌握中國權力的,但是能夠給北京政府制造麻煩,壓迫對方在某些問題上的讓步非得有這麼一支內部力量不可,放眼于中國的政治勢力,除了北洋軍殘余勢力就是革命黨人還有一些力量了。因此,日本方面雖然為革命黨人提供了暗地里的庇護,但從來也不是真正同情和中國革命,他們最初的目的是給袁世凱制造麻煩,現在的動機則是給秦時竹制造麻煩。
孫中山、黃興等人並沒有切實認清這一點,黃興還好,對于日本干涉中國內部事務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孫中山則是那種必要時候不惜日本干涉的狂熱分子,他本質上不是漢奸賣國賊,但在行為上有時候會不擇手段,這是時代和眼界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