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完蛋已經兩年多了,京畿地方,特別是北京城和天津城原本滿大街都是的八旗子弟、宗室皇親已散落得七七八八,至于提著鳥籠隨處亂逛,信口開河在茶館里喝茶的遺老遺少也漸漸少了起來,原本吆五喝六的「黃腰帶」也不見了蹤影。這些人或是回到了東北老家,安安穩穩地享受政府的八旗改革政策;或是老老實實地自謀生路,在北京城擺起了小攤,反正蛇有蛇道、蝦有蝦路,也難不倒他們;還有的就靠祖上留下來的家產過活,這兩年多來,京畿地區的典當鋪可是撐得滿滿當當……自然也有為非作歹的,但京畿地區不比他處,國安局、警察廳、衛戍師等強力機構統統都在,稍有風吹草動便沒有好下場,連皇上都讓秦大總統給趕了出來,這些滿人自然也不在他的眼里。
全國各地特別是南方幾個省區的排滿情緒都非常厲害,當地已有不少滿人紛紛采用漢人的姓氏、隱姓埋名偽裝成漢人了,由于滿人在外表和打扮上和漢人並無多少區別,沒有長時間的接觸是分辨不出來的……中央雖然也下令各地要遵守「五族共和」國策,要善待一切合法公民,但下面也有下面的解釋,意思說︰「五族共和」雖然是國策,但滿人得表態擁護共和、贊成共和才行,像留著辮子的,成天皇上、大人、奴才這般稱呼的,肯定不是國策的保護對象,不對他們嚴厲點,他們怎麼才能放明白些。這個世道已經變化了呢?
你還別說,還就是這麼個理。當年滿人為了統治漢人,硬逼漢人留一條烏黑發亮的辮子,說什麼「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清初地漢人為了這條沒少抗爭過,可謂是傷亡慘重。但民國建立以後。倒沒听說有多少滿人尋死覓活非要留辮子的……兩年過後,不要說街上已幾乎看不到留辮之人,就是相對閉塞的鄉村、山區也沒有多少人留辮了。在潮流的脅裹下,特別是在打擊復闢案的背景下,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滿人都紛紛剪去了辮子以避免麻煩,誰知道國安局、警察廳到時候會不會找這條辮子的晦氣呢?這些人口口聲聲說要為大清盡忠,可真要他們像勞乃宣一樣死在牢里,他們卻是萬萬不敢答應地。鐵良僥幸揀了條命回家,第二天就乖乖剪去了辮子。
自然也有民國政府管不到的地方,那些最為頑固的遺老遺少躲在洋人的租界里。一邊以惡毒的心態詛咒著民國政府和秦時竹。一邊又拼命向洋主子搖尾乞憐,乞求庇護。奕一家也屬于這一行列,京城的慶王府雖然氣派,但再借奕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回去居住。早在袁世凱執政時期,這兩個前清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兄弟」已經翻了臉,奕的兒子載振為袁世凱說了幾句好話,也被奕罵得狗血淋頭——奕和袁世凱作了多年的金錢酒肉朋友。終于分了家。在這樣地大氣候下,奕不僅自己躲進天津英租界地豪宅做縮頭烏龜,而且還嚴令幾個兒子不得外出。
這可就苦了一貫以尋歡作樂為能事的振貝勒,這貝勒爺一天不賭、兩天不嫖、三天不看戲就渾身難受,哪里受得了這種寂寞?只能經常偷偷模模地跑出來嬉鬧。到了民國三年的五月,隨著奕身子骨的愈發脆弱,也就越加管不住這個紈褲貝勒了。振貝勒還算有良心,早上一大早就給老爺子請安,然後趁著奕在床上調養休息的時日,天天溜出去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在這批破落戶中尋找貝勒爺的威風和派頭。奕不是不知情,但苦于約束無法再加上身體的羸弱,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不給他惹出事端便也懶得責難載振。這一來二去。振貝勒地癮頭就更加大了……
這兩天振貝勒一大早給奕請安後,就急急忙忙地往一處古董店里跑。是他看上了什麼稀罕玩意?不是,振貝勒家有的是稀罕玩意,古董店的那些東西根本不入他的法眼,他真正投入的是古董店里有人等著和他賭錢……振貝勒出身有錢人家,賭錢這一愛好遠比讀書學會地早,這兩天古董店老板給他介紹了一頭「肥豬」,讓他心動不已,每天都只惦記著這些。任何賭徒,不管家里是如何家財萬貫,依舊是渴望贏錢,而且是渴望贏了又贏。以載振以前的地位,不少人有求于他,他若是參賭,從來都是贏多輸少,對方甚至變著法子送錢給他,振貝勒又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通常也就笑呵呵地拿下。但這頭「肥豬」不同尋常,是非常的「肥」。古董店的老板是載振的老相識,經常通過這個渠道收購一些藏品,當「肥豬」出現在古董店的時候,連忙將他介紹給了載振。
通過店老板的介紹,載振得知這是一個東北的土貨商人,平常販賣大宗的東北土特產,如人參、鹿茸、貂皮等等,最近听說發了不少財,這家伙還有一個額外的毛病,就是喜歡附庸風雅,到這個古董店買了好幾樣古董……店老板樂不可支地告訴載振,他賣給這個土貨商人地古董很多加了五成,甚至一倍地價格,那家伙也笑呵呵的笑納了。原本古董店老板想和載振聯手唱雙簧騙錢地,結果一來二去,錢沒有騙上,兩邊卻賭上了……
載振不僅賭癮大,賭注下的也大,起步就是3000圓,原本只是和土貨商人小搞搞,結果第一天就贏了對方6萬多,樂得他是眉開眼笑,早已忘了要唱雙簧的這件事情,第二天,倆人再在古董店里賭,僅僅半天功夫,土貨商人又輸掉了7、8萬……到了這個時候,載振已不想搞什麼雙簧,只想把這個傻冒土貨商人的錢全贏光。古董店老板倒也識相,為倆人提供了上好的房間還好吃好喝地供著,一天下來問贏錢地抽1000圓紅利。由于連續三天都贏了不少,載振每次都是很爽快地抽出錢付場子費,土貨商人雖然輸得臉色發青,但還是話語強硬地表態明日再來翻本。
事實上這個土貨商人正是「黑龍」唐先行扮演的,古董店老板也是國安局在租界埋下的眼線。為了完成葛洪義交代的任務,吸引載振上鉤,倆人就商議出了一出戲。載振每天都只盯著自己贏錢的那部分,那想得到人家已開始在算計他?每天都是樂此不疲地往古董店跑。
連輸三天,第四天唐先行的威力開始發揮出來,載振的賭癮是大,但賭技並不怎麼樣,前三天之所以贏得盆滿缽滿一來是唐先行在故意觀察和試探,二來也是欲擒故縱,牢牢吸引對方上鉤地用意。果然。第四天風向開始漸漸地轉了。牌九場上載振抓到了爛牌是輸,抓到了好牌結果對方手中有更強的牌,還是一個輸字。整個上午,載振兵敗如山倒,輸得稀里嘩啦,一旁觀戰兼仲裁的古董店老板看得暗暗心驚,國安009果然名不虛傳。至于古董店的生意,早就打發給伙計了……載振輸光了手里全部的票子後,又把自己手上的名貴玉扳指拿下來押給了古董店,換了2萬圓,也如同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復返了。載振輸紅了眼。嫌回家拿錢太慢,直接向古董店老板借了5萬圓,每天利息2000,拿著還沒捂熱的48000圓票子(當天利息直接扣除)又殺回了賭場,不到一個小時,又輸得煙消雲散,只好又去打發小廝回家拿錢……這一天下來,不僅前幾天贏的錢輸了個精光,還賠上了自己的扳指和借了5萬高利貸……
唐先行一邊輸錢,一邊笑吟吟地說道︰「貝勒爺。今兒個您手氣不好。是不是來之前遇到了什麼晦氣?」
「晦氣?」載振細細一想也沒什麼異樣,就是早上急著來賭錢的時候給老頭子罵了兩句。「你遲早要把錢都輸光!」現在一想,果然是晦氣,恨得連連跺腳,心里一個勁地在罵「老不死地!」
古董老板打圓場︰「貝勒爺家有地是錢,今天這點小錢算是毛毛雨……」
「那貝勒爺明天還賭麼?」
「賭!怕啥,風水輪流轉,明天就該輪到我轉運了。發^^」
「好好好……不過,3000起步太小了,明天我們1萬打底如何?」黑龍有心撩撥載振。
「1萬就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匆匆忙忙告辭就走了。
次日的大戰同樣精彩,載振有備而來,先是還清了昨日的借款又贖回了抵押的戒指,開頭幾把也順風順水的,一個小時過後,唐先行開始發力,載振面前的票子開始漸漸少了起來,到中午時分已輸得剩下沒多少了。午飯照例還是贏家請客,但急紅了眼的載振哪有心思吃飯啊,匆匆忙忙吃了兩口菜後又拉著唐先行回到了賭桌。唐先行微微示弱,讓對方看到了一些翻本地希望,然後在剛剛有所起色的時候又猛然發力。到晚飯時分,載振不僅把白天帶出來的30多萬輸個精光,還欠了唐先行50多萬的高利貸,光是利息就是2萬5一天。
華燈初上時,載振在小廝們的陪伴下回到了家中,沒有了往日地頤指氣使和前兩天的得意洋洋,惟有頭痛和肉痛——前前後後輸進去80多萬,怎麼辦呢?怎麼把這個窟窿填上?若是前清,貝勒爺只要稍微動動腦筋,立馬就會有人把窟窿填上或者干脆動用強權把債務取消,可現在光景不同了,欠債的借條還在對方手中攥著呢?按說以慶王府的富庶,這80多萬也是毛毛雨,但家中一切財政大權都在老頭子手中,不要說80萬,就是要8萬都有困難。載振最害怕的就是輸了那麼多錢讓奕知道,那守財奴非氣昏過去不可。
一連三天,載振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連大門都沒邁出去一步,小廝們懂得他的脾氣,自然不會在奕面前亂嚼舌頭,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苦苦思索月兌身之法。賴帳?不太可能,對方捏著借條,一旦傳揚開來,不要說老頭子會知道,估計得鬧個滿城風雨,那才是灰頭土臉;借錢還帳?不太現實,自己現在無權無勢,到哪里去借那麼多錢?即使借來又拿什麼還呢?變賣古董?無濟于事,家中雖有一些古董,但最值錢的都由老頭子看得牢牢,載振試著讓人估了自己所擁有之古董的價錢,結果連一半都還不上,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賣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載振陷入了無窮地煩惱當中。
第7天,小廝送來了黑龍地信箋,內容依然是彬彬有禮的,但毫不客氣地提醒載振趕快還錢,按照規矩,7天後就要開始利滾利了,載振欠地50多萬再加這幾天的利息已經到了70萬,第8天的利息可是要上漲到35萬一天。真是越怕什麼什麼就越來……載振硬著頭皮又去了趟古董店,送上了幾樣較為精致的古董,誰知原本被古董店老板說得「肥豬」似的唐先行這回倒是大大開竅了,不僅死命壓低價格,而且還惡狠狠地逼債。
「貝勒爺,這已經都8天了,您那70多萬什麼時候才能還上?我在京城看中了一處院子,正想掏錢買下來呢……」
「李大哥……凡事好商量麼……」載振低聲下氣陪著笑臉,「兄弟這幾天手頭緊,實在是有些困難……」
「貝勒爺,您別蒙我了,誰不知道慶王爺府上富得流油,就是擺座金山銀山也不困難,這7多萬還不就是毛毛雨?」
「真的……」
「好了,不說真的假的,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還錢?」唐先行臉色一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不是想賴帳吧?」
「不不不,這哪能呢。」
「那你給個確切話,幾時還錢,到那時我派人上門來取。」
「別……千萬別。」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到底想怎麼辦?」唐先行一拍桌子,「我李某人走南闖北,最講的就是義氣,前兩天我天天輸錢,連個屁都沒放,怎麼輪到你還錢的時候就這麼磨磨嘰嘰?」
「我……」載振把央求的眼神投向古董店老板,「桂老板,您給幫忙說幾句吧。」
「這個麼……哎喲,李大哥,振貝勒還真不是欠錢不還的主子,您瞧他不是也說手頭緊麼。」
「他手頭緊,我手頭就不緊了?怡春院的阿紫姑娘還等著我給她贖身呢……」唐先行發了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惹出事情來大家面子上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