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典的交涉極其富有戲劇性,他先也不說軍火的事情,只聲情並茂地描繪了一通歐洲的緊張局勢,闡述了他個人為了維護中日和平不遺余力奔走以及與中國領導人多年來的老交情,言談之誠懇,用意只深切,哪怕是不懂外交的人都可以看出朱爾典先生對中國人民的感情和對文明國家的摯愛。何峰笑了,連連握手、擁抱,表示理解。
對于催促盡快發貨的要求,何峰顯然是開了綠燈的。這讓旁邊陪同的武官差點沒跳起來——前兩天交涉,中國人還說著不行那不行的,怎麼朱爾典一出動,立馬就可以放行了?如不是朱爾典和中國方面有什麼貓膩,那便是中國人活拖拖欺負自己了。
朱爾典當然知道內幕,這些武官大概在倫敦都是被教育壞了,以為在殖民地或者遠東就可以吆五喝六,再加上以買者的身份出現,更是神氣活現,可這一套,在中國人這里顯然是行不通。姑且不說這批軍火對大英帝國意義重大,容不得半天拖延,單就目前的形勢而言,中國已經不是那個積貧積弱的國度,眼前民心士氣漸長,何峰等又是開國功臣,威信深遠,哪里會將一個小小的駐華武官放在眼里?何況還是一個盛氣凌人的洋大人呢?
搞定了英國的軍火後,朱爾典眼見氣氛熱烈,便又將馳援俄火物資的事情提到議事日程上,除了軍火,還需要糧食、衣物以及各種各樣的物資——這些物資英法不是沒有,而是苦于無法運輸,或者說,即便能夠運輸,運費也太過高昂。
「貴使提出的軍火,除了火炮和機槍以外,其余缺口的滿足不成問題,至于物資,還需要總後寧部長的合計……」何峰沒有把話一次性說完,只道,「從供應能力上說,敝國是值得信賴的,但是這款子?」
支付問題其實一直是朱爾.典難以言說的問題,因為戰爭進行到現在,哪個國家的財政都是不堪重負,大不列顛為了籌措軍費已經先後追加了5次稅收,並發行了上億英鎊的國債,而俄國的情況就更是糟糕,本來維系日常運作就需要法國人源源不斷的款子,現在更是債台高築,在原本在北滿特別是哈爾濱地區流行的盧布,現在貶值貶得一塌糊涂,便是銷金窟里那些金發碧眼的俄國妞,原來是非盧布和其他外匯不收的,現在寧可要華元也不會要盧布,可見其中的翻天覆地。
自然,英法兩家的財政都說不上.寬裕,但為了俄國,還得兩肋ha刀——若是俄國突然崩潰,那麼英法將直接面對從東線騰出手來的德國人,那樣就不是幾個師的問題,而是整整6個集團軍,約140多萬人的力量壓頂而來,更不必說東線的人力物力財力為德國所利用後的溢出效應。
所以,為了軍費如何分擔,英法.俄吵成了一團。無疑,這是一種有節制的爭吵,各方面都明白,談崩了,得利的只是德國人,既要努力爭取自身的最大利益,又要避免多輸的局面出現,對各方而言都不是一個容易達成的協定。
朱爾典之所以前段時間不來糾纏,除了中國內部.事務還沒有調整到位以外,各方面沒有就軍費份額達成一致有關,而到了今天,他終于可以把一致意見拿出來提交。
「費用大體由不列顛承擔30,法國承擔42,俄國自己承擔28,.關于支付方式,很想听取貴國的意見,我們希望能夠以債券的方式……「
「債券?「何峰心里發笑,那些貶值得一塌糊涂的債.券有鳥用,更何況,俄國一旦爆發革命,所有的債券比白紙還不如,早在很久以前,中國便把官方掌握的盧布和債券都清算掉了,現在哪會接受這種條件。
他沉吟道︰「物資.對于敝國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債券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我有三個方案,第一,以美元或者英鎊交付;第二,以各國建設債券中的利息收入進行沖減;第三,以各國的物資進行沖減。「
「物資?「朱爾典瞪大了眼楮,現在最缺的就是物資。
「比如俄國,可以用石油!」隨著裝甲車輛的增加以及船用柴油發動機的推廣,有關石油的消耗量是越來越大,雖然國內緊趕慢趕地開發了玉門油田,但仍然是杯水車薪,還需要從南洋大規模進口,東北雖然有油田可以開發,但受制于日本這個惡鄰,短期內尚不會有所舉動,因此,石油現在成了居于第一優先地位的戰略物資,特別是,戰車、飛機和新式均將即將大行其道的時候,充分的石油供應更見寶貴。
這個提議讓朱爾典眼前一亮,俄國不是一直嚷著沒法提供更多的交換物資麼,除了石油,其他礦產品,只要中國肯要,都可以用來交易,甚至于,日本也可以在這個計劃上。他的腦筋立刻變得豁朗起來,感到一切問題都在迎刃而解,這樣一來,不僅解決了軍火供應問題,還順帶解決了支付能力問題。中國方面還是有誠意的,這一點讓朱爾典非常欣慰,原本他多少有些擔心。因為中俄在中東路上的沖突,中國會采用落井下石的態度,看來這些問題都不需要擔心,這些民族主義領袖還是注重實際利益的嘛!
武官驚訝地張大了嘴,原來還準備了好一套說辭,沒想到還沒用上,中國方面便已經答應不迭。他原來很想借著這個機會跟上去商討究竟有多少軍火、何時交割等具體事宜,但朱爾典一個勁地朝他使眼色,示意要走,他不明就里,但鑒于前面吃虧的次數太多了,現在也老實了不少,客客氣氣地告辭走人。
「公使閣下,您為何?」
「這不是商談具體細節的時候,中國人不喜歡這樣。」
「為什麼?他們剛才不是欣然同意了麼?」
「你還不懂中國人的套路,何將軍是杰出的軍方領導,一個上將是不會和你談具體事務的,他只需要做兩件事情,第一,決定給還是不給,第二,如果決定給,那麼有一個大致的時間,如果決定不給,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具體的事務他是不負責的……」朱爾典耐心開導著倫敦來的愣頭青,
「他們就這麼頑固?」
「因為體制不同。我們的體制,預算是需要通過議會討論的,在定案以前,哪怕首相說了話也不能算數,按中國的體制,預算尤其是軍事預算不需要經過議會討論,他們的領袖一旦發言,就會嚴格執行下去,所以,你永遠在秦總統、何將軍那里得不到具體的數字。」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提高了決策失誤幾率?領袖的才能再杰出,也不會抵得過一群人,民主政體……」武官在嘴里嘟囔著。
「民主政體。」朱爾典差點沒被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給逗樂了,「中國這麼大一個地方,民眾大都沒有受過教育,能采用民主政體?何況,民主政體不見得在決策上有多少優勢,很多事情,都壞在議會的討論上,別的不說,加強重炮生產和研發坦克的議案當時為什麼沒有獲得通過,就是那些短視的議員看不見好處……」
朱爾典等人走後,何峰立即向秦時竹做了通報,後者略一沉吟,說道︰「既然如此,暗度陳倉的計劃就是迫在眉睫了。今夜12點,通知辛慈秘密赴會。」
辛慈素來是晚睡的,也不止一次接到中國方面晚上才邀請會面的通知,但12點接到緊急召見的通知,仍然感到驚詫莫名。究竟出了什麼事,能讓中國方面有如此的反彈?到了這個當口,他已經不敢去計較是否合乎外交禮儀,是否合乎政治常規——中德之間,突破常規的事情太多了,區區一個深夜召見,算不上什麼。
「辛慈先生,有個很重要的信息需要通知您。」辛慈的動作很快,12點過了半個小時,已經出現在會客室了,而會談的對方,竟然是葛洪義和何峰。
「何將軍,您說。」何峰能說一口流利的德語,辛慈和葛洪義也不是陌生人。
「听說,您最近在中國發展了情報網絡,收集了不少情報,尤其注重收集中國與英法之間的外交情報?」
「這個……」葛洪義第一句就嗆得辛慈無法回應,說沒有吧,那是違反了事實,中國內務總長、情報頭子和自己說這個話,若非沒有充分的把柄,是斷然不會胡亂開口的,說有吧,嗯——這算是個什麼事呢?
「勞煩閣下費心了。」何峰冷冷地遞過來一堆文件,「這是你需要打探的消息,全部在上面,你盡可以過目。」
辛慈戴上老花鏡掃了一眼,像被蠍子蟄到了似地跳起來︰「兩位,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待會說。但德國的行為,是違法常規而且有悖于中德友好關系的。」葛洪義可不打算和辛慈客氣,「閣下一定清楚,間諜罪是一種什麼樣的行為。」
到了這個時候,辛慈反而平心靜氣下來,「二位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