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稅制是民國三年以後在梁士詒等人的設計下逐步推動並實現的,使得民國政府第一次按照近代國民財政的原則建立了稅收分層體制。按照設置,國家總體稅收劃分為國稅和地稅兩類,其中關稅、鹽稅等大宗是全部劃給中央,而類似于屠宰稅、酒席稅、車牌稅等小稅種或者礦稅這種因地制宜的稅收都全部劃給地方,而營業稅、所得稅、田稅等普遍性稅收由中央地方按照7:3的比例分享。這個比例的確定,有力地改變了清末地方對中央稅收的抵制與截留,因為地方政府必須經地方議會同意才能用錢,而國地稅分成比例是固定的,地方要想多用3元錢就必須向中央先交足7元才行,既沒法隱瞞,也沒法拖欠,除非地方不想用錢,可這樣一來公務員工資發不了,二來民生事業又完不成,還是會被問責,因此稅收的準確性日漸提高。當然,地方稅收還分成2塊,省政府或者是設區的市政府可以分得地方留成部分的30%,用于本級開支,其余70%由縣區支配。
這個稅制的意義本身不在于創造稅源,而在于劃分中央與地方各級之間的關系,更在于保持中央地方兩級的相互制約——各地只有完成了中央稅收的繳,才能同步動用地方財政,這是中央對地方的制約;而因為分成比例的固定,中央不能隨意對地方加派稅收,只能遵守分成協定,不至于搜刮太甚,這又使得地方對中央也有所制約。
中央拿7成的大頭也不是這麼好拿的。按照收支相抵的原則,隊全部是中央財政負擔,駐軍不得向地方索要半分經費,有力地避免了軍閥割據與軍人干政,民國以來軍費浩大,中央把這一塊攬了下來,各地都大大松了一口氣;各地議會、各地司法機構的運作與人員經費都由中央負責,有效保障了立法、司法獨立,可以有效監督行政權;在各類基礎設施建設中,譬如鐵路、公路、港口、水利等等,資金一律由中央投入,地方一般以勞力、土地入股;在教育體系中,高等以教育中央全額撥款,中等教育中央地方七三開承擔,初等教育中央地方五五開承擔;原來對外賠款都是向各省攤派的,稅制改革後一律由中央承擔;原來各地為了興辦新政、填補財政窟窿而大規模舉債的,稅制改革以後也基本由中央承擔。i
一句話,稅制改革後中央收的錢當然不少,但承擔的責任也大了許多,各地方反而能夠輕裝陣,可以有效辦一些造福桑梓的好事,在地方議會的監督下,貪污腐化的事情也減少了不少。事實,民國三年以後,從地方到中央在財政方面普遍松了口氣,一方面得益于工商業的迅猛發展,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國際環境的改善,德國的、日本的、俄國的、奧匈的賠款紛紛取消,英法的賠款也一直拖著不給。
教育次長蔡元培的問話差不多代表了在場所有閣員的心聲︰「按梁總長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國民經濟能實現200億左右的額外增長,政府財政就可以承擔?」
「對。就是這個道理。」梁士詒想了想,覺得還可以說得更謹慎一點、更圓滑一點,「在頭三年,可能因為投資剛剛下去,增長不到這個數字,我們可以適當發行債券,等將來遠遠超過200億規模時再將債券回收,只是額外多付一些利息罷了。財政部認為,在當前的形勢下,追加發行10億元長期建設債券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可以承受的。i」
長期建設債券是目前中央政府唯一發行在外的債券了,除此之外其他因革命、戰爭而起的臨時債券早就一一還清了,雖然長期建設債券的規模一直都比較大,但考慮中國百廢待興、百業待舉,再追加10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當然,這回北方集團是不會來認購了,甚至于從前認購的債券也要置換一部分出來獲取現金用于設備購買。不過梁士詒對這個是不必擔心的,長期建設債券年息高達5%,而且一直非常穩定、及時地還本付息,再加華元幣值的穩定,在海交易所里可是堅挺得很,每天的換手量都異常客觀,10億元市場完全承受得起。事實,在民初袁世凱當權這麼困難的情況下他都能把債券發出去,現在這麼好的局面,梁士詒一直都覺得政府債券發少了,認為唐紹儀執政在經濟和財政方面太過于保守,太過于求穩,延誤了國民經濟發展。
現在,全場關注的焦點都匯聚到唐紹儀身了,眾人都認為,既然民間投資基本落實,政府投入也差不多能夠支撐,那麼反對一五計劃最大的理由便不存在了。當然,唐總理或許有別的話說,畢竟大家剛才只是听了一面之詞,雖然大有觸動,但仍然認為很有听取不同意見的必要。
現在唐紹儀腦子里已顧不拿破侖不拿破侖了,他腦海里翻江倒海一般,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在這個問題錯在哪里——他的眼楮只盯著投資與政府支出,算來算去覺得這100億的投資太過于駭人,卻沒有想到,經濟發展以後,稅收也會跟著來。他仿佛又回憶起秦時竹剛剛掌權的時候,不顧絕大多數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將各地厘金清掃一空,原以為財政即便不崩潰也要奄奄一息,沒想到居然在渡過幾個月難關之後又活了過來,甚至發展得更好。他甚至不無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老了,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繞不過來呢?
他艱難地抬起頭,發現四周都是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在一片熱切中,他慢慢說道︰「方才禹次長和梁總長分別從資金投入的角度回答了整個‘一五計劃’的問題,他們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他們說沒有問題,那就一定沒有問題。因此,我最大的顧慮也打消了,我願意贊同這個計劃。」
閣員們一片喜形于色,雖然大家對唐紹儀這麼快就表示贊同表示有點錯愕,但想來想去覺得計劃確實非常有道理,先發展再收稅,不就是個良性循環麼?好幾人都暗暗松了口氣,他們生怕唐紹儀一條道走到黑,梗著頭硬要杯葛這個計劃,那不但是不智,而且近乎政治自殺了。誰都知道,民國不但在憲法體制是總統制,真正掌權的也是總統。
梁士詒有點失望,沒想到唐紹儀這麼快就掉頭了,原本他還等著下一步質詢呢。其實,先發展再征稅的道理他並不是沒有和唐紹儀講過,但後者擔心這擔心那,不太听得進去。看著唐紹儀通紅的老臉,他暗暗冷笑,好嘛,我和你磨破嘴皮子說半天你不理,總統開會說幾句就掉頭,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只是,他並不知道唐紹儀現在心思根本就沒有全部放在計劃,他還在盤旋拿破侖的事情呢。
秦時竹微微一怔,唐紹儀的做派,梁士詒的作風他當然是清楚的,但內閣就是這樣,所謂一團和氣既不可能,也不必要,相互制約才是真正的政治邏輯,只是唐紹儀這麼快改口,讓他有點始料不及。他開口道︰「其實,唐總理顧慮的很多方面,也是我所顧慮的。從100億的投資來說,每年200億的新增經濟規模似乎很一般,但從經濟基礎而言,目前國家經濟規模也就是300多個億的水平,3年要新增6成,難度還是非常大的。」
在真實的歷史,日本直到1919年才在g第一次超過中國,差不多也就0億元左右的水平,其中農業第一產業仍然佔據了近25%的比重,中國在人口的巨量優勢使得日本通過明治維新50年的發展才依托工業規模壓倒中國,相比之下,中國農業構成了60%以的經濟比重,而剩下40%中手工業又佔據了至少7成以的經濟規模,換而言之,中國近代工業只有20億左右的規模不包括外資企業經濟規模,差不多正好是日本的零頭。
北方集團橫空出世以後,一個集團便為中國增加了50億的規模,而在北方集團的帶領下,特別是確保了政權穩定、減少了對外出血後,民族資本獲得了蓬勃的發展,差不多又新增了100個億。日本雖然受到了中國的打擊,原本一戰的利潤又讓中國搶去了不少,但得益于中國經濟的起飛,通過經濟互補,日本的經濟規模還是頑強發展到了160億的水平,在近代工業領域,就總體規模而言,兩國幾乎是半斤八兩。日本的優勢在于工業門類全面、技術相對先進,而中國的優勢在于個別產品具有世界優勢,工業門類雖然不全但總產量高。而一五計劃就是為了改變這個局面而擬定的國不僅要在量超過日本,在技術和產業結構也要優于日本,沒有壓倒日本的經濟,就不會有壓倒日本的政治,更不會有壓倒日本的軍事。
這才是總體戰時代的國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