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老爺子听著也一驚,「荒棄了的古堡里,竟然有這些只能貢奉給大內的用料?」
明老爺子面色嚴峻起來,「你們小孩子尚不明白這事體的言重。早年早在乾隆爺時候,就早下過旨意,但凡那塊田里出來的純黃都必須進貢,不許民間私藏;如果有誰敢違抗了,那就是抗旨,就是大逆的罪過!」懶
「如此說來,那兩方田黃就更有問題……」
「我回頭得跟雷頭兒說說這事兒。」雷頭兒是明家掌控在手里頭的內務府造辦處的工頭,由雷家世世代代傳承這個工頭的職位,「當年大內過手的純黃凍都是有數、有案可查的。」
皇上敕用的東西,自然是皇宮里管理最為嚴格的;此例可遵照皇帝的龍袍龍冠的制作,以及相關用料的「死看死守」。但凡跟皇上貼身相關的事兒,都是必須記錄在冊的,唯恐出了一星半點紕漏;一旦有了問題,那就是抄家的大罪。
雖然多少年過來,明老爺子腦子里這份規矩還改不了。
「給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紫兒對田黃不感興趣,但是她對古堡感興趣,更對妖精臉上的神情感興趣,便過來扯住猗猗的手。
「……那晚上說來有趣兒。」猗猗就笑,「田歌不是一直女扮男裝?那晚上她竟然在那古堡里撞見了一個GAY們開的派對……」蟲
GAY們的派對、當過太監的明老爺子、閹不閹的妖精……紫兒妙目一轉,迅速將這相似的三者從紛繁的信息里提煉出來。她抿著唇轉頭去望妖精,心里興奮地跳個不停。
偶也,又有好玩的了!
眼前的關鍵是——妖精是否也出現在那個晚上、那個古堡?
「猗猗,田歌也在蘇格蘭的,她見過妖精沒?」紫兒將猗猗遠遠扯走,回到岸上,隔著水色遙望著妖精。
紫兒巨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妖精現在絕對在慌亂中,只不過小臉兒依舊繃得滴水不漏,不過恐怕也是強撐聲色。
猗猗的心也猛然一晃,想起了田歌的話,便用力點頭,「田歌見過他的!好像,就是在那個晚上,就在古堡外頭!」
「哈哈!」紫兒開心大叫,「果然如我所料!」.
「紫兒,你在說什麼?」猗猗驚問。
紫兒捉緊猗猗的手,「我在雲南學到過︰好獵人打獵,不光是打死獵物就完了,還要追蹤到獵物的老巢。過去這樣做是為了一窩端,擴大革命戰果;現在是動物保護了,好獵人打獵的同時也要到它們窩里去看看,里頭是否有依靠成獸過活的小崽兒——如果有的話,就不能殺了那個成獸;如果已經殺了,那就得想辦法去救護那小崽兒。」
「這是人道主義。」紫兒呲牙一樂,全然看不出溫厚來。
猗猗就樂,「你要是穿件狐裘,一準兒被獵人當狐狸給射殺了。」
紫兒也沒回嘴。她打小跟著媽行走雲南,早已接受萬物有靈的思想,所以她根本就不歧視動物;有人說她是天生的小狐狸精,她也不覺得不好听——狐狸是聰明而優雅的動物,更難得的是狐狸是動物世界里難得專情的動物。
狐狸們一夫一妻一輩子,如果中途有哪個先死了,另外一個只是終生悲鳴,再不肯找了別人的。
所以,她喜歡自己被稱為小狐狸精——再說了,所有人都說老爸段竹錦就是「段狐狸」的,所以她要不是小狐狸精,那才亂套了呢。
「……嘿嘿,我就已經給你找見了那頭妖精的老巢!」紫兒沒回嘴,只是說正題,「你不是一直好奇那妖精的身份?回去做功課吧,去尋找那荒棄古堡的舊日主人,八成就是他的家!」.
猗猗轉頭去望妖精。
紫兒的話真的很對,仿佛一下子推開了猗猗心頭的一扇門。可是猗猗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沒有越發接近了答案的成就感——她反倒,覺得心頭墜墜的,有點沉,有點疼。
藕香榭里,那一對人,明老爺子就是可憐人,年紀隨著年華老去,可是腦海里的東西依舊是舊日皇家的印跡——直到今日,每當演故宮的紀律片,老人家還會一邊看著一邊長吁短嘆;看見胡編亂造的清宮戲,老爺子更是恨不得致電給電視台……
可是老爺子終歸還是幸福的,畢竟回眸輕雲里,依舊還能看見紫禁城的朱牆紅瓦;可是妖精呢?他回首看見的,卻只能是夜色里,廢棄的古堡,荒草叢生。
人不能孤立于失控,人類強烈憧憬未來,卻也不能尋不見根本。
可是妖精恐怕真的找不見了……所以他才有那麼強烈的孤獨感,才會那麼看似排斥、實則是不敢走近塵世,是不是?
就像《妖國之亂》里的月谷。也許他不是不敢走進人間,因為他是白狐少年啊,他有能力幻化外形——其實他真正懼怕的是,因為他的絕美而引起人們的注意,然後就會有人問起他出身與來歷……
于人類而言,這本是最簡單的、最常見的問候之語,可是對于月谷來說,卻是最不敢提及的真相——他怕人們發現他的語焉不詳,怕人們因此而猜到他沒有來時路——他只是山林間一只精怪,他沒有如同人類相同的出身與傳承。
所有修而為人的生靈,無論是人緣進化而成的人類,還是狐狸幻化成的少年,其實心里都是相通的——所有人都怕自己被旁人給孤立了,成為一個異類,不為主流所容。
所以月谷才不敢邁出腳步;也所以——妖精才刻意隱瞞身份,從不主動對人介紹他自己,是麼?
只是怕成為異類,所以小心翼翼保護自己;殊不知,因為過于特立獨行,反倒越發暴露了他們自己的特異……
猗猗輕輕嘆息,望著水色染滿那少年頎長身影︰傻瓜,這些都是何苦?
你本是堅強的家伙,心理仿佛一座防守堅固的城池,一點點刀箭其實傷害不得你。過于完美,其實反倒是一種沉重的負累。
「猗猗,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紫兒絞著自己的頭發。
猗猗輕輕搖頭,「我不想拆穿他了。我現在,只是很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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