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容如繡,青川翠縷,有碧溪瀉于兩崖之間者,潺潺細密。蔥郁之間,猿猴相嬉,百鳥翔集,虎豹飛奔,狼走豬突。
石生懷抱一尊尺高銅爐而醒。
他直覺自己似是睡了極美的一覺,手撫嘴角,竟有口涎。他看懷中銅爐,一尺高下,有八面,樸紋飾,作紫銅色,頓時明白,這就是雲嵐宗那尊銅爐。
石生只記得,自己掉進了這爐子里,千羽老祖和那骷髏都被這爐子融了,而自己卻莫名地到了這里,竟未身死。他隱隱約約還記得,這爐子里有許多字跡語句,只是這時再要想時,忽然頭昏腦脹,半個也記不起來。再想起千羽老妖想必也已不幸,不由難過了片刻,便也就作了罷,可見這石頭妖,除卻對姐姐雲卿卿一人外,果然是個沒有心肺的。
他再看這周遭山色,秀美有余,卻分毫沒有雲嵐山那股仙意飄渺的意味。
「我竟已不在雲嵐山中,那這是何處?」
石生大驚失色,一下騰起,啪嗒,從胸前掉落一樣東西。
竟是那石,原本纏結住的絲絛網兜和系線,早已消失,只剩一枚卵石大小,銀灰色澤的石頭。他又把那銅爐來看,去拆它頂蓋,依舊一無所獲,惱怒之下,便運轉心神意念去探察這爐子。
他只記得,這爐子是個好寶貝,竟能發那樣絢爛彩華,必然是一件極厲害的法寶無疑。只是他一試之下,仍舊失望,這爐子竟如一尊尋常銅爐一般,除卻重了些,沒有任何奇異之處。
無奈之下,石生將袖一兜,袖口張開,便將這銅爐與石頭收了進去。
千羽老妖為他煉護身法衣扶搖衣,特在袖間煉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可如那儲物袋一般,芥子納須彌,存放法寶器物,空間雖則不大,倒也可觀。
眼下卻是快些辨明地方,尋回雲嵐山去要緊。自己身陷銅爐,落身到了這里,也不知姐姐擔憂成了何等模樣。
他這一看,才見得這山之秀美景象,然而美則美矣,卻越發堅定了他此處已不是雲嵐山的猜測。他極目遠眺而去,只見叢林疊嶂之外,隔著遠處一座山巒,再往外去,卻有一片隱約的黑影。他運真氣于楮目,仔細看去,因是去過涼茲國助戰,看過許多城池,是以立時明白,那必是一座凡人城池無疑。
有城池處便有人,雲嵐山與雲嵐宗好大名頭,定能問出方位來。
石生更不遲疑,一縱身便飛騰上了天空,籍由扶搖衣之力,御空而飛,向著那處山巒外的方向而去。
他這一騰飛起來,運轉真氣,以扶搖衣之力而飛,又以罡氣護身,方才心下遺憾扶搖劍當時丟了,否則飛馳之速更要快時,就覺身被一股巨力裹住,順著心意所指的方向,疾電一樣劃去!
這樣速度,竟比往常迅猛了三倍不止!
石生心神一晃,險些掌握不住,一頭栽落下去,好在須臾之後,終于穩住了身形。
他心神微微沉凝,果然發覺,自己體內周行于百骸之中的真氣,那丹元氣海的真氣、罡氣,以及自己當胸中元的真意心神,俱都強大沉渾了許多,只怕都是以往的數倍。他一時不得明白,只道又是稀里糊涂地得了什麼好處,不是那石頭就是那爐子。
憑虛御空,縱意逍遙。世人多羨神仙,多半也是因為如此。
凌空蹈虛,身旁風馳如電,俯瞰山川,這是只有神仙道中之人才能有的機緣。只是石生對此,卻並無太多的心喜執念,他此時一心系念雲嵐山,系念雲嵐山中的某個身影,頓時御空飛馳之速越發快了三分。
兩山相間不足百里,以他如今修為,御空飛行而過,不過半刻光景罷了。他片刻過了那山巒,眼前忽現一片豁然,卻是朗朗一片平川,平原之上,阡陌縱橫,更有村舍田園,分外動人,其交匯盡頭,卻是一座巍峨城池。
那城池四面,交錯的大道之上,人流不絕,石生看得心喜,卻是頭一遭見到這樣人世芸芸的景象,竟別有一番意味。
他飛掠過雲端,想起雲卿卿所說,凡俗與修道練氣界之間的區別,自己若是就這樣飛入城去,怕是要被那凡人當作神仙一般,不免麻煩,便尋了個離城近些,人跡稀少的地方,趁一支車隊過去,後面無人,連忙降落下去。
這時方見得這城池,寬闊十里,青石城牆,高大雄偉,雖還不比石生所見那涼茲國國都,卻也十分有雄城之勢。
石生整了整自己身上灰色道衣模樣的扶搖衣,仰首便向那城門方向而去。
那城下有一道主門,兩側是側門,俱都有大隊鐵甲長戟的衛兵守衛。石生疾步飛奔到城下,只見那城頭之上,書有四個大字。這字跡與修道練氣界通行的篆文字體極其相似,只不過更為平直簡順,石生早已得千羽老妖開啟了靈智,更是生生將許多東西直接烙印進了腦海之中,此刻細細辨認,立時認得,卻是「青平陽城」四個字。
「莫非北面那山,就叫做‘青平山’?」石生暗忖道,「姐姐教導了我許多,傲來十萬里,何處有一座青平山?」
他想不明白,便徑直往城中去。
青平陽城主門往常不開,只開兩側側門供往來民眾客商進出,石生便往那左側側門而去。因見無論是挑擔農夫,還是大隊的行商車隊,盡都排成隊列,一個一個接收城門下衛兵檢查,再往城中去,他心覺新奇,便也列入隊中,緩緩往前。
待得近時,石生見沒從兵士身前經過一人,都從懷中掏出些東西給那兵士,方才能夠進城,他越發新奇。待輪到他時,那負責檢視的兩名兵士見是一個面容青澀,不過十五六歲模樣,身披灰布道袍的小道士,繃緊的臉上便也和緩了些,道︰「每進城者,需征納一枚銅角。」
那兵士向他伸出手來,石生一怔︰「一枚銅角?」
他不知這兵士這是為何,更不知一枚銅角是為何物。
那兵士頓時沉下了臉色,「這是我們青平陽城的規矩,向來通行,若不繳納,便不得進城。」
兵士手中長戟已然轉過,直指向他,寒芒褶褶。這感覺石生十分不喜,忽然想起那木軒、紅鸞等師兄師姐時常出山去,回來便常談及那世俗見聞,似乎往往城關等地,要征過往城賦關稅,這所謂銅角,大抵就是錢了?
「你……可是要錢?」石生試探著問道。
兵士一愣,忽然怒道︰「小道僮,你敢戲耍你兵大爺不成?!」
兩個收稅兵士勃然大怒,伸手便來推攘石生,那長戟寒芒照耀,就要將石生拉到一旁去。石生怔怔地剛想要說,我身上無錢,那便不入城了,你只告訴我雲嵐山在何處就好,誰知就遭了這樣禮遇。
雲嵐山上無人敢惹他,唯一惹他的閆光師徒也落了個淒慘下場,雲嵐山外所有招惹他的人大多死于他手,連那化骨尊者最終也不能例外。此時此刻,他怎麼受得了這樣欺辱,當即便也大怒,掄起拳頭,照頭就要打去!
這一拳若下去,這尋常凡人兵士,如何能夠擋得住,只怕整個身體都要打成稀爛。
就在這時,一條胳膊從後面拉住了他,石生轉頭去看,卻是一個皓首蒼然的老者。本以石生的氣力,尋常人如何拉得住,只是他心中早不似以往懵懂,知道道理,修道練氣之士不能與凡人動手,是一條重要的規矩,心下便也有些遲滯,這才能被拉住。
那老者拉住了他,又對那兩兵士道︰「我家主人急著進城,怎可耽誤了,這小道僮的城稅,便由我家主人代付了吧。」
老者說著,已遞過來一只布袋。那布袋十分垂墜,顯然是裝滿了錢,其上卻繡著兩個金色字跡︰「祁連。」
兵士大驚,「原來是祁連大商家!」
這下哪里敢收錢,慌忙推讓,那老者也不在意,便收了錢,將手一招,身後一支長長的車隊緩緩向前而去,通關入城。
那老者沖他微微一笑,石生自然知道感激,便也一笑致禮,當車隊入城後,也不管那兵士臉色,自顧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