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煜望著林婉兒比夢溪湖面還要平靜幾分的臉龐,不知她流轉的目光中究竟是在思考些什麼,心中縱有千言,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最後,只微微向著她和雲罌二人頷首。
他想問她最近過得好嗎,可他明明就知道她過得不好,非常不好;
他想勸她不要過于傷心許平凡的死,可他剛剛明明就看到她捧著湖水淚雨滂沱,緊咬著下唇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他還想跟她說要她好好將養身體,可他明明就有听說是賀蘭煜命她到雲罌宮里去做粗實丫鬟……
並且,他並沒有料到雲罌連維持表面的和諧融洽都不肯,竟是當著他二人的面把話說得如此露骨。
「賊人膽虛!」雲罌看似無意的輕聲嘟囔了一句,打斷了賀蘭煜和林婉兒的思緒。旋即輕挑柳眉,笑嘻嘻滴用右手挽上林婉兒的左手臂,左手在林婉兒眼前快速的晃動了一下,道︰「姐姐既然都說了告辭的話,那便走呀!再看,眼珠子可是要掉到湖里了呢!哈哈」
林婉兒听她提到夢溪湖里,又想到許平凡的尸首還在其中,也不知已喂飽了幾條大魚,她撇過臉去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不讓眼淚流出來,卻阻止不了胃中一片痙攣——
晚膳又是在古月軒用的,雲罌再次找來稀奇古怪的食物,這一次,是還未變成蠶蛹的青蟲。但林婉兒卻是不怕的,小時候家中窮苦,母親偶爾也會買來青蟲給自己吃,雖說看起來駭人了些,但吃起來卻香,並且具有豐富的營養價值。
「妹妹怎知姐姐偏愛這口。」林婉兒玩味的將青蟲送入口中,全然不理雲罌瞪圓了如葡萄般的一對眼楮。
眼見著林婉兒沒有被嚇暈過去,卻饒有性質的食指大動,雲罌挫敗感油然而起,沒了性質再折磨她,便早早放林婉兒回去。
而此時,御書房里正戰戰兢兢的跪著一屋子宮女和太監。
牆角邊上,鵝黃色的羅帳頻率極快的律動著,羅帳底角處,跪著瑟瑟發抖的兩個宮女。她們旁邊的三名小太監看年紀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正磕頭如搗蒜狀。
喜公公跪在他們五人前面一步半左右的距離,神色到是比他們自如了許多,雙膝跪著,兩雙手正不停的將滿地的碎陶片撿拾到一方托盤上。
又一只白釉青花瓷茶杯被摔碎了,這已經是今晚第四個。
喜公公手上動作著,口中卻也不停,「皇上,您千萬息怒呀,贖奴才說句不應該的,您可別為了那幾只臭蟲氣壞了自己個兒的身子啊……」
賀蘭澤聞言嘆了口氣,抓著茶杯的右手緊了緊,最終還是停下了。
瞥了一眼屋內跪著的眾人,冷冷的聲音像是從鼻孔哼出的,「小喜子留下,其余的都出去吧!」
「謝皇上,奴才(奴婢)告退!」幾人飛也似的魚貫而出。
待屋內只剩喜公公時,賀蘭澤淡淡的道,「起來吧,先別收拾了。南方水患未除,北方又鬧起了旱災。小喜子,你說,是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夠好,上天來懲罰朕了嗎?」
喜公公聞言,剛要停下收茶杯碎片的手頓時拄地,也不顧面前滿是瓷片一個頭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把頭抬起。喜公公尖銳的聲音有些顫動,但確是很肯定的語調,道︰「您怎麼能這樣說,奴才自小跟著皇上您,從小您就苦讀詩書,勤練武藝,為的便是這天下蒼生啊!」
賀蘭澤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兒時,有她時時教自己讀書,自然是要用功的,後來,她沒了,心事不足以跟外人道,更是只有讀書習武才能排解心中煩悶。
「小喜子,南方的水患一直不除,北方又兼有旱災,朕想著,是要親自去治理才好,你傳朕口諭,先讓宮內準備著,明日早朝朕自會通知各位愛卿。」賀蘭澤說完,放下手中的茶杯,提起筆,在攤開的奏折上面畫了一筆朱紅色的叉。
這一次小喜子便是真的急了,剛才一直低著的頭猛然間抬起,有碎瓷片割破了他的額頭,兩條血線沿著眉心交錯著滑向嘴角。
賀蘭澤看著他臉上掛著的血線,和自己剛剛批的有著相似的紅及相似的走向,繃了一晚上的冷面上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
小喜子三步並作兩步的爬向賀蘭澤,到他身邊時方停下,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楮,低頭道︰「奴才斗膽,請皇上三思呀。南方水患雖遲遲未除但奴才前幾次听您提起已是初見成效,災區流民頗多,您乃一國之君,怎可親自犯險。更何況……」
小喜子偷偷抬頭看了看賀蘭澤的臉上,見其那一雙冰窟窿似的眼眸還未釋放出嗜人的怒意,便大著膽子繼續道︰「後宮里近日也不甚太平,新進的雲妃鬧出的亂子還沒有平息,假裝小產的蘭妃還在那裝模做樣,還有出逃未果又遭火患九死才生的婉妃……」
賀蘭澤半晌未語,最後,竟伸出手拉起跪在自己腳下的喜公公,「起來吧,剛剛是朕被氣昏了頭。前兩位派去治災的人不行,朕再重新派遣便是。」
賀蘭澤抬頭望了眼牆角處燃得正旺的紅燭,有蠟油滴落,像是泣血一般,妖嬈而絕望,「至于後宮,朕想,或許,以往是朕錯了,只想著讓她們相互制肘便可維持後宮平衡,但現在這局勢看來,似乎給她們立一位眾矢之的更為有趣!小喜子,你說呢?」
「奴才愚鈍,您是說……?」小喜子答得懵懵懂懂,做奴才的,總不能聰明過主子。剛才情急之下他是說得過多了,這會兒子便樂得裝瘋賣傻。
賀蘭澤用用手食指輕敲了下茶杯,示意小喜子給他添茶,然後冷言道︰「便是那人人都愛的位置了!哼!一群蠢女人!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