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湘州通往江州的道路上,一支由輜車組成的商隊正緩緩前行,商隊中的一輛輜車上,兩個護衛坐在輜車左右,一個車夫正揚鞭驅馬。
這一路山路曲折,但因為常年有商隊行走,陶侃入駐荊湘後更注意修葺,所以道路還算平坦。
而且這幾日天氣不錯,出現了難得的暖陽,一路行來卻頗有些愜意。
這商隊來自巴蜀,車上裝著聞名天下的蜀錦,經益、荊、湘、江四州,最後抵達揚州的建康城。
因為氐人李雄佔據蜀地,建立了成漢後,為防止大晉軍隊的征伐,嚴禁人馬隨意出入川中,加之蜀道本就難行,因此這些年蜀錦很難運送出來。
可是這天下的達官顯貴,有什麼重要儀式或者節慶,那一時那一季不需要用到錦緞,所以一匹在蜀地不過五百文的蜀錦,若能順利運送到長沙城,就能直接賣上五兩銀子,若運送到建康則是八兩,若能運送到廣州和交州,那則是有市無價
自古商人逐利,這一隊輜車跋山涉水,從蜀地行出,足足走了有兩個月,如今才到了湘州與江州州之地的交匯。
不過既然到了湘州和江州邊境,那麼距離揚州也就不算很遠了。
而這商隊之所以沒有選擇走更順暢的書里,卻是為了避免水路關卡的盤剝。
而且如今被陶侃組織徭役修葺過的官道通行順暢,尤沿路幾乎沒有官府太多的盤剝。
尤其是經由長荊湘兩地,陶侃輕賦稅,吸引了大批商隊經過。
而陶侃以及其他各方勢力一直苦尋未果的令狐艾和兩個護衛賀葆、王任,如今就委身在這商隊內,隨商隊一路向東而去。
走陸路雖然關卡稅賦較輕,但因為這一帶流民甚多,尤其是出了荊州後,陶侃的控制力漸弱,多有土匪盤踞湘江兩岸。
所以來往商隊在長沙城和江陵城這些大城市,都會選擇補充人手,賀葆和王任一身功夫,小露幾手,就被聘為商隊護衛,而令狐艾則被聘請為車夫。
可不要看令狐艾是一文士,當年他落魄時,帶著自己的女人粉雪和幾件家當四處奔波,連自己都養活不起,又哪能聘得起車夫。
可是光靠這雙腳丈量旅途,早晚要累死在半路,因此令狐艾卻是買了輛馬車,而令狐艾自己常放段,親自為自己的愛人駕車。
因此,令狐艾屬于重操舊業,這趕車的本事還真不是吹牛,可以稱得上是輕車駕熟。
此刻,眼見頭帶斗笠,一臉安逸笑容的令狐艾,似乎很沉浸在這趕車的悠閑里,賀葆忍不住問道︰「大人,這樣走下去速度著實太慢,為什麼不走水路呢?」
令狐艾聞言,頭也不抬︰「水路?你們覺得水路快,敵人還覺得水路方便呢,再者這水路都被陶侃控制,就算他無心害我,可隱藏在他身邊的敵人難道不會細查水路?
所以,還是這陸路好啊,又穩當又舒服,我們又不著急返回幽州,話說馬上就要到江左的春日里,到時候草長鶯飛,可是美的很哦。」
見令狐艾如此憊懶的模樣,賀葆無奈苦笑︰「大人……」
王任卻是一臉嚴肅,警惕的看著四周,防止被人發現不對。
令狐艾撇撇嘴道︰「林澹,你想說什麼,難道你害怕麼?我一個文士都不怕,你怕什麼?」
賀葆見他這般憊懶無賴,無奈嘆道︰「大人,我們這麼走是沒有問題,可您身懷要件,這一路應該直接過江走梁州或者徐州,如今卻往揚州去,豈不是深入虎穴一般。」
令狐艾一翻白眼︰「實話告訴你們,我是想去揚州一次,一是幼輿大人有信要我帶給謝氏,二則我也想回家中看看,怎麼你們不肯陪我去?」
賀葆和王任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只是護衛,臨來江左前,王烈和白文一再強調,此次出使,凡事以令狐艾為主,並保證他的安全。
兩個人是狂瀾軍的老人,又是久經考驗、以服從王烈命令為天職的狂瀾禁衛,更是狂瀾軍中成立的以護衛王烈,支持王烈所傳播的一切為目的近衛軍的成員。
所以,令狐艾此刻就算說直接去建康刺殺王敦,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有命見到王敦再說。
至于說保護令狐艾去謝氏送信,並回家祭祖,听起來也沒有什麼,只要小心前行,不作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就好。
兩人卻是齊齊點頭︰「大人若去,我們自當相陪。」
令狐艾嘆息一聲︰「兩位兄弟,這件事上並非艾任性妄為,而是我已經有五年不曾歸家,就連我那老父親仙去,我也不曾回來,此我最大不孝雖然我和那個家族已經沒有什麼感情,但父親的遺骸我卻不能不帶回幽州。可是我那家族中人一直不肯將老父遺骸送來幽州,所以我只能自己辦這件事……
之前在長沙城時,我曾接到了族中來信,估計是他們也知道我來了江左,說是希望我能回家族一次,祭祖後就可以將我那老父遺骸帶走,帶回幽州安葬,我能不去麼?這也是我做兒女唯一能盡的孝道了。」
賀葆聞言,贊道︰「大人至孝,我等佩服。」
王任卻猶豫了下道︰「大人,您就不怕這其中有詐?」
令狐艾苦笑一聲︰「就算有詐,可做兒女的豈能放任自己父親的遺骸不管?」
王任點點頭︰「既如此,我等拼命也要助大人取回老大人遺骸」
此刻,在賀葆和王任心中,令狐艾的形象忽然變得巍峨了許多。
以前他們雖服從令狐艾調遣,但也多少覺得他是個行為比較隨意的性格。
可今日,令狐艾卻表現出了幾分男兒的至孝與肝膽,令他們為之動容。
三人間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說說笑笑間,已經行出了二十余里。
這商隊的速度本就不快,今日卻是從建昌向湘東,預計也只準備行六十里就休息。
此刻,已經是日過中天,那商隊的老板一聲吆喝,眾人擇了一處臨江的寨子,準備歇息。
這附近的寨子多是土著,民風彪悍,但只要你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也輕易不會找人你。
而且平日了他們也需要從過往商旅身上購買鹽巴、布匹、鐵器等必須的生活品,所以和這些商隊的關系還算融洽。
因此,一到寨門前,那商隊的老板就下車,走到寨子邊,和門內的土著打了招呼,卻並不進寨,只在寨門前安頓下來,準備吃喝。
而很快,寨子里就涌出近百民鄉民土著,圍著商隊購買日用品。
這商隊雖然以販運蜀錦為主,卻也有少量的鹽巴和鐵器。
但無論是在哪一個朝代,食鹽和鐵器都被官府牢牢把持,因此這商隊也是私自攜帶,數量並不多。
這商隊的老板還是很會做生意,車上帶了不少廉價但很受土著歡迎的胭脂、珠花等東西,而且誰要是購買了大量的鹽巴和鐵器,還免費贈送給他家女人一些,圍繞在四周的鄉民土著也是滿心歡喜,甚至開始載歌載舞,歡迎這些遠來的客人。
令狐艾和賀葆、王任兩人看著這一切也是滿眼新奇。
他們來時是搭船而來,因此並沒有感受到這些鄉土民風,此刻令狐艾卻是由衷感嘆︰「世人都在名利場里模爬滾打,所為的不過是能活得更好,心情愉悅;可你看那少女,不過是得到一朵不過十幾錢的珠花,就高興的跳舞唱歌,估計他今後這幾月一戴上這珠花都會感到高興,說起來我還真羨慕她。」
賀葆也是連聲贊嘆。
一直以來話很少的王任,卻定定的看著那個滿臉紅潤,一頭青絲,頭插珠花的美麗土著少女,片刻道︰「她真好看,將來若能隨主公一統了這天下,我王任一定要來這寨子里娶她為妻」
令狐艾詫異道︰「什麼,你要娶她為妻?」
令狐艾到底還是個文士,而在他心里,這些土著只能算是沒開化的蠻人,他說羨慕他們的生活,卻絕對不會想和他們一起為鄰。
令狐艾這聲音稍微大了些,卻被那商隊的老板听到。
那老板卻笑眯眯道︰「這位兄弟身手好,又年輕俊秀,真想娶她為妻也很容易,這些蠻女最多情不過,喜歡的就是兄弟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只是你若娶了她,今後就要留在這里,一直陪伴她才行。」
商隊老板正說著,那個美麗的土著少女卻好像听到了這些,邁步走了過來,用生硬的官話道︰「你,想喜歡我?」
王任頓時臉色漲紅,賀葆和令狐艾卻一起道︰「王武敦,別給咱爺們丟臉啊」
王任被這一激,加上真是對這個天真爛漫,毫不作偽的少女有好感,卻毫不猶豫道︰「嗯,我喜歡你」
那少女眨著如明月一般的大眼楮,忽然咯咯的笑了起來,一指遠處一個渾身黝黑,一身精悍肌肉的土著少年道︰「你喜歡我,阿玲很高興,可是你必須打敗一個人。你看見那個人沒有,他是我哥哥,也是我們寨子里最厲害的男人,你若能打過他,我就當你的女人」
王任哈哈一笑︰「好,那我就試一試」
那個渾身黝黑的少年很快被那少女叫了過來,一听自己的妹妹說眼前這個漢家兒郎要挑戰自己,卻是一撇嘴,然後一躍跳上了一輛輜車,對著四周的土著嘰里咕嚕說了一通。
那些土著頓時歡呼起來,然後簇擁著王任和那土著少年向寨子里走去。
賀葆放心不下,想要阻攔,卻被令狐艾拉住,那商隊老板也安慰道:「放心,剛那少年對他們族人說的是要和這漢家勇士比武,贏了就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就算是輸了也無妨,一樣請你們吃酒,然後我們繼續趕路就是。」
令狐艾卻是笑眯眯的看著這一切,拉著賀葆和商隊老板還有商隊眾人一起向寨子里走去。
進了寨子,在寨子正中的廣場上,那個渾身黝黑的少年一彎腰,先鞠了一躬,然後對王任示意,要兩人空手比試技擊。
王任身為狂瀾禁衛,雖然不是以正面對敵見長,但這種技擊多少還是學了很多,此刻當然不懼,「唰」的甩掉衣衫,也露出了一身微紅卻一樣健壯的肌肉。
四周圍觀的土著和商隊眾人都歡呼起來,那土著少年一看,一豎大拇指,然後一擺手,示意王任先進攻。
王任也不客氣,輕舒猿臂,猛的竄了出去,直接就抓住了那土著少年的胳膊。
按照正常王烈和白文傳授的搏擊套路,現在王任只需要雙手用力,腳下反使一個絆子,就能摔倒對方。
王任本身力氣也很大,心下卻是暗喜,以為可以輕松摔倒對方,但沒想到那少年絲毫不著急,只輕輕一扭腰、一抽胳膊,王任只覺得雙手一滑,對方就和一條泥鰍般直接從他手中掙月兌開去,然後順勢一飛腳,踢在了王任的胸口。
這一下雖然並沒有踢上實力,但王任身子已經失去重心,還是倒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四周的土著頓時歡呼氣力,不斷叫著︰「阿烏,阿烏」
那商隊老板對令狐艾等人解釋道︰「這少年的名字叫阿烏。」
場中的王任心下明白少年這一腳留了情面,俊臉一紅,令狐艾卻忽然叫道︰「武敦,可別給咱們丟臉啊」
正猶豫間,只見那少年阿烏如一頭黑豹一般,猛的一竄,直接撲在了剛穩住身形的王任身上,然後亂拳猛打。
王任自是不肯束手就擒,立刻開始反擊。
兩人走的都是迅猛的路線,力氣也都不小,但王任還是漸漸落了下風。
可以說這土著少年阿烏的攻擊並沒有什麼章法,但勝在身手靈活,而且力氣十足,尤其是身子不知道涂抹什麼,滑溜無比,整個人上串下跳,王任適應不了這種打法,一時間竟然死死把王任壓制住了。
王任心頭惱怒,余光正看見那小白花一樣的土著少女美目正注視著場中。
自己心儀的女人正在看著自己比試,豈能有認輸的道理?
王任猛的大吼一聲,一把抓住撲在他身上的阿烏的手腳
那阿烏猝不及防下,被他拽下了身子,再想月兌身,但王任已經猛的舉起了少年,卻是直接摔在地上。
這山寨的地面都是軟和的土地,因此摔上去並不疼。而且這一下王任留了後手,並沒有盡全力,否則怎麼也會把這少年摔個半暈。
那少年和王任交手半天,早探出他力氣的大小,也知道剛剛眼前這漢家兒郎是留了力氣,卻是一彎腰,用生硬的漢話道︰「我輸了」
王任卻絲毫沒有勝利的欣喜,剛剛他留了力氣不假,這少年何嘗沒有留情?
只說自己中招的那一腳,這少年若真用全力,他當時就要吐血,失去戰斗力。
也就是說,第一個回合之後,其實他就已經輸給了少年,只是因為令狐艾他們大喊,為了無所謂的面子才堅持了這麼久。
王任雖寡言,但也是爽朗性格,一拱手道︰「沒有,是我輸了,你是勇士,這把刀送給你了」
說完,卻摘下了自己的佩刀,遞給了少年,表示自己對這個土著少年的尊重。
王任也是知道這些土著山寨沒有打鐵之術,所以最需要這種鋒利的兵刃打獵、防身,而來往的商旅也根本弄不到這種好兵器,就算弄到也不是他們能買的起的。
那少年一見這長刀,猶豫了下,但還是接過了那外表平凡,但實際上出自幽州的鋒利環首刀,只輕輕抽出一段,就被一陣耀眼的光芒晃住了眼楮,下意識的用手指一抹,頓時模出這是一把好刀,心下欣喜不已。
然後直接將這刀握在手中,大聲對眾人道︰「這位兄弟,這位漢人兄弟,今後就是我們寨子最尊貴的客人」
令狐艾看著這一切,點點頭︰「王武敦心思細密,這一刀換一寨子的支持,卻是要得;這山民土著也是豪爽仗義,卻比那些無良小人可愛的多了」
心下對這些土著的印象也因此改變了許多。
四周的土著鄉民一听阿烏這樣說,果然是歡呼聲一片,徹底把眾人當成了朋友。
然後阿烏又道︰「兄弟,我們就算打成了平手,至于我妹子,只要她喜歡你,我就做主把她許配給你」
王任臉色一紅,那邊那個叫阿玲的美麗少女已經走了過來,如百靈一般開口道︰「漢人,你是個勇士,而且不說謊,又善良,我喜歡你」
阿烏一听,笑道︰「如此多好,來,咱們去喝酒,今夜你就和我妹子結拜為夫妻吧」
王任吃吃道︰「可我現在不能娶阿玲。」
阿烏聞言,一瞪眼︰「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妹子配不上你麼?」
王任忙道︰「阿烏兄弟勿急,實話對你說,我是一名軍人,身上另有重任,等我返回交差後,我就回來娶阿玲,你看可好」
阿烏搖搖頭︰「不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今天你必須娶阿玲」
王任急道︰「可是我下邊要做的事情很危險,阿玲跟著我可能會死……」
阿玲卻忽然一把奪過阿烏手中那把環首刀,喝道︰「如果你今日自己走了,我現在就死在這里。」
王任一看,手足無措。
令狐艾一見,忙走上前道︰「重情重義,如此還好的女子你怎麼能錯過?還說什麼死啊死的,阿任你不是喜歡人家阿玲麼,你就娶了她,若阿玲跟跟著我們,我們就帶上她也無妨,只是這位阿烏小兄弟,我們這一去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回這里,你放心麼?」
阿烏點點頭︰「我——不放心,所以我也要跟著你們去」
「什麼?」幾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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