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稱王 第二卷,謀幽州 第三百三十四章,狼入京口

作者 ︰ 飛過天空

「先生,這就是你的家麼,看起來好大啊?」阿玲望著一片霧靄中,鱗次櫛比的房屋,感嘆道。

「這是我曾經的家,但這里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令狐艾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眼中更有怨恨閃過。

其實,令狐艾曾經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這里曾有他的父母,有一座不算大但還算能遮風擋雨的宅院,還有臨山傍水的三十畝田產。

可是在十年前,令狐母親因為南渡時在路上疲勞、受到風寒,犯了舊疾,連吃了十數副藥也不見效,令狐艾的老夫令狐德自然傾其所有也要救治愛妻。

但他不過是一個小吏,每月銀錢有限,在族中地位更低,每月能領到的銀錢也不過是兩千文。

為救妻子,令狐德賣掉家中所有值錢東西求醫問藥,很快就花光了家中的繼續,但病痛卻仍然不見有起色。

無奈,令狐德只有暫時將田產低價抵押給了同族的長房的叔父令狐遠,並說好抵押期間三年內不得交易給別人。地一抵押,令狐德就拿錢去換了良藥,但令狐艾的母親還是沒有醫好,撒手而去。

可沒想到,時間只過去一年,令狐氏早與東海王氏爭斗中輸了官司,按照規定要賠給人家五百畝土地,令狐遠作為族中長房一系,自然也要為家族出力,可他竟然把令狐德抵押個他的那三十畝土地一起賠出。

這樣一來,令狐艾一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令狐德知道消息後,親自上門去找令狐遠理論,令狐遠卻道︰「既然田產現在在我手中,我自然有權處理。」

令狐德氣不過,大罵令狐遠沒有誠信,卻被令狐遠的兒子令狐武打了一頓。

令狐德氣不過,又去找族長令狐微,本來按照族規,小輩毆打長輩是要受到責罰的。

但令狐微卻不願為一個偏房的無能小吏得罪長房兄弟,卻是用什麼家族的利益最大為理由,搪塞了過去。

令狐德又氣又惱,經過這番打擊,加上妻子故去的原因,竟然就此得了重病,沒過兩個月就死在了家中。

令狐艾當時已經年近三十,雖然也算飽讀詩書,為人機敏,可他是個只喜逍遙的性子,整天沉迷在勾欄之所,不但沒有結婚,更是不常回家。

而且因為與族內人關系不好、從小就被族內其他兄弟欺凌的原因,令狐艾對這個家族毫無情感,更被人評價為浪蕩子。

可是經過了這次變故打擊,令狐艾心底的那份血性卻被激起,更激起了他的奮發之心。

令狐艾恨令狐遠無德,令狐微無義,但奈何在江左,士族子弟多如牛毛,他又不過是偏方遠支,之前的名聲又不好,想要憑借本事爬上高位再報仇,根本沒有任何希望。

而他又是一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所以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想法。

令狐艾無奈下,索性離開令狐一族,帶著粉雪,一起渡江來到北地,去尋他那一房留在晉陽的堂弟令狐盛。

這也才有了後面令狐艾抵達幽州,遇到王烈的一系列故事。

如今,令狐艾重返族內,已然是今昔非比,論官職,他如今是正四品的鎮東將軍府的參軍,整個令狐氏族內無人比他更高;論成就,他跟隨王烈縱橫北地,抗擊胡虜,名聲早已經在外。

但令狐艾心底的那份仇恨與憤懣卻始終不得爆發,他痛恨自己之前不曾努力,因而在父母故去時不能挽回。

今日他返回族中,一定會面對那些欺凌過他的,那些造成他老父身死的凶手,令狐艾卻是情緒如煮粥,不斷沸騰著。

令狐艾絕不是什麼殺伐果斷的性格,讓他如王烈那般一句不合,就提刀殺人,實在有些做不出,但仇恨不解他的心卻始終無法釋懷,可如何卻解決,或殺或懲罰或無視,他卻有些猶豫起來。

其實,並不是令狐艾畏懼自己的家族,只是那時,漢人的宗族觀念很強,甚至超越了律法,如果一個人被驅逐出宗族,那麼就算他再有成就,也會為世人所不恥。

令狐艾若真和這江左的令狐氏翻臉,最後肯定要被某些人詆毀、咒罵。

令狐艾自己現在根本不在乎這些了,他已經想好,處理完江左的事情,他就把祖籍遷回太原。但他卻不能不為故去的老父考慮,令狐德一生最重名節,就算被家族如此對待,也嚴命令狐艾不可手足相殘。

若自己真因為報復令狐遠等人,而被家族驅除,將來無法告慰九泉之下的老父。

令狐艾心情糾結,臉色上自然就有些難看。

費辰些日子通過刻意和令狐氏族內中人接觸,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令狐艾的往事,此刻卻故意笑道︰「怎麼,先生有些近鄉情怯麼?」

令狐艾搖搖頭︰「不,只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如何處理更好。」

費辰聞言,勸道︰「元止先生,有些事情你越避讓,反而越被人所傷,他們往日能辱你,今日一樣可以辱你,若你甘心如此受辱,我不多說;可你若有一點血性,但你又怕擔上不忠不孝的名頭,那麼我可以安排人來收拾那些混蛋,不用你出手」

令狐艾聞言,感激道︰「大人費心了,艾絕非迂腐之輩,若父仇不報,焉為人子?更何況什麼忠孝之事,令狐一族對我父不義,我又怎麼會屈膝事之,那樣不但丟盡我自己的臉面,更丟了我狂瀾軍的臉面」

眾人聞言,也都齊齊點頭稱善。

令狐艾的事情他們也多少听過一些,心底都是同仇敵愾,荊展更是正色道︰「先生,以德報怨,奈何以曲報直,主公若在此處,也定然會如費先生這般去做,今日先生就是我等首領,先生只要想做,我等鞍前馬後配合。」

阿烏也道︰「老師,我們山里有一句話,被餓狼咬了一口,就要殺死它,否則它會時刻算計你,想要以你為食;那些人既然不把你當親人,你又何必在乎他們?」

李國也道︰「我們益州有句話,叫以眼換眼,以血換血。元止兄,你手下這幫子兄弟硬是要得,有他們幫你,不要去管對方的仙人板板,真要搞起來,那些龜兒子都不是對手。」

令狐艾點點頭,笑道︰「好,諸位都是我的兄弟,今日我們就屠狼宰狗,但各位一定要注意安全。」

眾人齊聲稱喏,順著大路向令狐家走去。

按照費辰的計劃,為了減少被敵人發現的危險,幾人在見到族長令狐微前,先不暴露身份,而是裝作剛剛從益州過來,販賣蜀錦的商隊,畢竟蜀錦這類東西,販運到哪里都是緊俏貨,而且根據費辰所言,現在令狐家財政緊張,肯定不會放過這筆生意,這樣令狐艾等人就可以順利混進令狐家,到時候是去逼迫令狐微答應令狐艾遷徙父親遺骸,還是干脆自己動手,不管令狐家的反應,就完全由著他們了。

而商隊的老板,自然還是由成國太宰李國擔任。

一路無話,眾人很快來到令狐氏府邸的正門前,門口四五個家丁正閑散四立,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看到他們這副模樣,荊展不屑道︰「如此看門護院,還不如一只狗勤快。」

令狐艾雖然知道荊展這話不是對他說的,但身為令狐家的一份子,還是有些無奈,苦笑道︰「他們可比狗更低看別人,也比狗更會咬人」

仿佛要驗證令狐艾這句話一般,幾人一看大路上走來的這一群人,男女老幼,穿著普通,身後還跟著幾輛輜車,還以為是什麼商隊來訪,領頭的一個家丁卻喝道︰「站住,哪里來的商隊,這里是令狐家,爾等瞎了眼楮麼?」

那邊李國立刻跑出,笑眯眯道︰「誒喲,幾位小哥兒不要著急嘛,我們是益州來的商人,听說咱們令狐氏的鋪子需要蜀錦,這才運來,想求見一下令狐微大老人,幾位小哥兒行過方便了。」

那家丁一听,不屑道︰「哪個是你們的這些賤戶的小哥兒?你們這些商人,也想見我家老爺?做夢吧?若是要賣你們的爛布,自去城內鋪面,休要在這里耽擱,一會驚擾了我們家老爺,小心亂棒伺候。」

「這幫龜兒子,果然是狗眼看人低」有什麼樣的荊展冷笑一聲,心下已經是殺機頓起。

那邊陳國卻是依舊滿臉堆笑道︰「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話,我們是正經的生意人……」

「什麼人啊,在外邊吵鬧」一個聲音從門內傳出。

接著一個留著花白胡須,干癟臉頰、寬下巴,頗有威儀的老者,從門里緩步走了出來。

令狐艾一見這個男子出現,臉色就是一變,咬牙道︰「令狐遠」

費辰自然早就打听到了令狐遠是誰,更了解了令狐艾和他的恩怨,此刻一見令狐艾色變,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先不要著急。

然後悄聲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令狐微現在身體並不算好,因此族內的事情一般由這個令狐遠負責,而且他還掌管令狐家商鋪的采購大權,我們今日的目的就是引出他,因為怕你激動,所以事先沒有告訴你,你放心,今日他跑不掉,不坑死他我不叫費辰,嘿嘿」

果然,那邊李國按照費辰事先的叮囑,卻是搶先一步道︰「這位大人,我們是益州來的客商,手頭有一批蜀錦要處理,想要拜見下族長大人,望通融一下。」

令狐遠一听,眼珠一轉,嘀咕道︰「蜀錦?有多少?」

李國道︰「有三萬匹」

令狐遠聞言,懷疑道︰「三萬匹?就這麼幾輛輜車能裝下三萬匹蜀錦麼,你莫欺瞞與我,小心我送你去官府治個欺騙之罪?」

李國忙道︰「這些只是帶來想給族長大人做禮物的,其余的全在碼頭邊的船上。」

說完,一擺手,一輛輜車推了上來,李國從車上掏出一匹蜀錦,遞給令狐遠。

令狐遠接過那匹蜀錦,只覺得入手處就如少女水女敕的肌膚一般柔滑,果然是上好的蜀地蠶絲才能加工出的錦緞;再看花色,祥雲日月、飛鳥走獸無一不精美,似乎要裂錦而出一般。

令狐遠替家族打理了多年的生意,蜀錦見很多,但這樣品質的蜀錦還不多見,下意識月兌口問道︰「多少一匹?」

李國忙伸出三個指頭︰「三千文。」

令狐遠一听,暗自盤算︰「一般的蜀錦都要兩千文一匹,這個三千文,轉手出去最少五千文,這個買賣值得做,不過如此低廉,其中恐怕有詐啊……」

仿佛看出了令狐遠的猶疑所在,卻是自言自語一般︰「若不是益州的商行除了事情,賠了許多,著急周轉,這批蜀錦絕對不會如此賤賣的……」

一听這話,令狐遠疑心收去,眼珠一轉道︰「你們其實不用見我大哥,嗯,也就是我們令狐氏的家主,我是我們令狐氏專門負責采購這些東西的,你和我談就可以。」

李國故作猶豫︰「這個,大人您能做主麼?」

令狐遠怒道︰「有什麼不能做主,你們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旁邊的幾個家丁更是喝道︰「你個賤戶,知道這是誰麼?這是我們家的二爺,是族長大人的兄弟!」

李國一听,委屈道︰「你們這是什麼態度,難道還想強買強賣不成?既然你們沒誠意,我們還是去拜見東海王氏吧。」

那令狐遠一听,氣得老臉通紅,但又不能強留,只好擠出一絲笑意道︰「幾位客商,你們想見我們族長也不難,來,先與我入內細談。」

令狐艾在人群里看令狐遠這副模樣,有些奇怪道︰「他怎麼性格變得這麼好相予了……」

費辰卻輕聲冷笑︰「無利不起早,他現在缺錢的很,不能不裝裝樣子,不過就算這樣,也還是可惡的很。」

令狐艾也是聰明人,點點頭,跟隨眾人一起進入了令狐氏的院內。

令狐遠的確不是個良善性格,甚至有些暴虐,但今日如此克制自己的脾氣,的確是真的缺錢。

原來,這令狐遠一直是負責令狐一族的日常采辦,但令狐遠為人貪婪,性格又多少有些急功近利動,前些日子中了別人的圈套,虧掉了族內用作流動的數百萬錢,為了遮掩自己的罪過,令狐遠竟然私自溝通海匪,販賣軍械,犯下大錯。

這件事情令狐遠做的十分隱密,自以為天衣無縫,但令狐微卻從那中年人的威脅,知道了這件事情,把令狐遠叫去痛斥了一頓,讓他趕快償還上所欠的銀錢,否則就要重重責罰他。

令狐遠雖然不清楚那個中年人的身份,但卻知道對方位高權重,想要捏死他們令狐家幾乎毫不費力,根本不敢狡辯,只好無奈承認,答應盡快還錢。

但數百萬錢,對于今不如昔的令狐家族來說,哪里是那麼容易籌集的,因此今日令狐遠一听說李國他們有三萬匹蜀錦,頓時意動。

再一看那蜀錦的品質和花色,更是喜出望外。

這一匹蜀錦在京口,就算他用三千文錢來買,可一旦運送到廣州,或者更遠的安南等地,那就是數倍的利潤。

而且他認識的那些海匪,手中還有海船,雖然一樣不能遠航深海,但沿著海岸線前往廣州,一路不用繳納稅收,所獲得的利潤將會更豐厚,也足矣讓他將那數百萬錢的窟窿堵上,並且還有大大的結余。

因此,這筆生意,令狐遠必須拿下。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將眾人全讓進了族內,只要他們進來,這筆生意就成了一半。

一群益州來的土鱉,在京口,進了令狐家的院子,到時候還不是任他令狐大爺宰割?

這可是三萬匹蜀錦啊,若能花最少的錢得到,自己不但可以彌補虧損,更可成為令狐家度過難關的功臣,到時候那族長的位置,也該換一換人了。

想到這些,;令狐遠臉上浮現出意思得意的笑容,這笑容落在令狐艾眼里,卻是怒火升騰,這和當年這小子謀取了他家田產時流露出的得意幾乎一模一樣。

那邊,幾輛輜車也被推進了院子,十幾個商隊的僕役也被安排在院子里休息。

因為李國已經說這車上的數百匹蜀錦是送給令狐家的禮物,因此那些家丁和令狐遠都對他們客氣了很多。

而且令狐遠也因此更不懷疑李國的實力,畢竟能隨便拿出幾十萬錢送人的商人,肯定是益州的大商行,用他們益州話講,就是「這筆買賣,要得」

令狐遠卻不知道,此刻已經有幾人從停放在院子角落的輜車翻出,手中拿著事先得到的令狐氏族府邸的平面圖,潛入了內院。

令狐遠以為自己將一群來自蜀地的肥羊誆騙進了家中,卻不知道自己引來的竟然是一群來自幽州的餓狼。

對于這些常年做刺探工作的狂瀾軍暗組隊員來講,令狐家這種防守松懈的院落,簡直還不如一個獨門小院、有警惕心的尋常人家,只要實現安排後逃走路線,幾乎可以說是來去自由,無可阻攔。

而負責帶隊潛入的,卻正是膽大心細的王任和賀葆。

至于荊展,他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令狐艾,自然是要跟在令狐艾身邊。

今日,無論是幫令狐艾恐嚇威脅對手,還是提刀殺人,荊展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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