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垢一路心神恍惚，到了清秋殿，正欲進去看望金碧輝，卻被暖沁擋在了門外。後者示意她稍坐片刻，姑爺與小姐正在內室商議是否留下這孩子一事。
長孫無垢本就沒了主意，听到這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內室。
金碧輝抱膝坐在榻上，平靜地看向顏雪崖。
他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噬心的事，只當她昨日月復痛，沒有力氣，過去坐在她身側，伸手握住她的掌心。
冰涼得沒有溫度。
「碧輝，」顏雪崖斟酌良久，終于開口︰「你我尚還年輕，孩子過兩年再要不遲。」
沒有想象中暴風雨般的爭執，金碧輝只是一臉淡然地看著他︰「理由。」
「為夫想多跟娘子過幾年二人世界~」顏雪崖忍住內心的痛楚，擁她入懷︰「這樣不好麼？只有我們兩個人。」
金碧輝並不看他，只是喃喃地說︰「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第一個孩子…」感覺到發端有些濕潤，她抬眼，雪崖居然哭了。看著他曾經燦若星辰的眸中如今只剩憔悴與辛酸，她心如刀絞。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掉淚。
若不是失望之極，若不是對自己和這孩子厭棄之極，若不是對噬心無可奈何，他怎會落淚？
金碧輝想起那日自己藏身在假山中，看到雪崖和無垢姐姐那麼痛苦的樣子。
她是發過誓的。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再是雪崖的幸福，她會放開手，成全他。
她沒有忘記。
念此，金碧輝平靜了一下聲音，盡量微笑著說︰「好。」
顏雪崖多麼希望她哭鬧，她咬他踢他打他，只求她不要這麼平靜，平靜地讓他覺得仿佛松開手就會失去她。
…
見那扇緊閉的門終于打開了，所有人都迎上去︰「怎麼樣了？」
「這個孩子，我們不要了。」顏雪崖一字一頓。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長孫無垢感到難以置信，上前搖晃著顏雪崖的雙臂，不斷質問他。
就在昨天，碧輝還興高采烈地和自己談論孩子的模樣，還向自己討要虎鞋。就連現在自己月復中胎兒，都是她給說下的。她自己的孩子，又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這是我和碧輝的決定。」顏雪崖的臉上毫無血色，唇邊也長出了青色的胡茬。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加瘦削孱弱、落寞惆悵。
他徑直越過所有人，一步一頓地走出了清秋殿。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長孫無垢和雲漪房暖沁她們去瞧金碧輝時，她也呆呆地坐在床上，背對著她們，看不出表情。
只是，不停地撥弄著那雙小虎鞋。
暖沁和綠意翠縷輪流看著她，生怕金碧輝做出什麼傻事來；長孫無垢也陪著雲漪房，守在外殿。
整個清秋殿如同死一般沉寂。
晚間，顏雪崖回來了。他的身後，跟著常百草。兩人一言不發，進了內室。
金碧輝從來沒覺得她的百草爹爹有一天會化身成無常，來帶走她的孩子。她發瘋似的保護住自己的小月復，不準任何人靠近。
常百草見她這個樣子，也是心疼不已︰「碧輝听話，這個孩子要不得，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
「不要！不要帶走我的孩子！」金碧輝歇斯底里地把床上的枕頭、被褥往下面扔。她忽然跌下床，光著腳在地上跑。顏雪崖連忙上前抱起她。
他抱著她，從來沒有覺得她像現在這麼輕。她還懷著孩子，卻輕飄飄地像一枚落葉，此刻乖巧地窩在他懷里，瑟瑟發抖。
「碧輝乖~」他忍住心痛，溫柔地拍打著她的後背︰「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不舍地示意常百草來幫他的碧輝流產。
是他要親手殺死他們的孩子麼？
金碧輝分明是埋頭在顏雪崖的懷里，像是感應到他讓常百草來奪走自己的孩子，倏地抬起頭，瞪著一雙水波蕩漾的桃花眼，向他求道︰「雪崖，求你，求你放過我們的孩子！」
顏雪崖看著她。金碧輝的眼楮本就大而空靈，如今在這消瘦的臉上顯得空洞無神。
他愛笑的碧輝、俏皮的碧輝，再也不見了。
長孫無垢和雲漪房一行人在門外早已看得心酸不已。暖沁撲在莫離懷里，兩眼哭的跟桃子似的。湯藥已經熬好，常百草端著藥碗，一步步靠近。
顏雪崖不顧金碧輝發瘋似的掙扎，禁錮住她的手腳，扶起她的頭，將藥碗湊近她的唇邊。
嫣紅的鮮血，一滴滴落在碗里。她咬破了自己的唇，就是不張口。
顏雪崖看著那血，覺得像是在心尖剜下的血肉。他猛地低頭吻上她的唇，生生撬開了她的貝齒。接著含下一口藥，對著嘴就要給金碧輝灌下去。
孩子，原諒爹，爹太自私了，即使不願失去你。
卻，更不能沒有你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