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
司徒逸守在床邊,一夜沒合眼。金碧輝也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哭著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司徒逸端著藥碗,立于門口。晨曦打在他的臉上,柔和的光線下,有細軟的茸毛。
他沒有戴面具,一襲白衣,清逸出塵。見她醒了,將藥置于桌邊低聲道︰「喝了吧,不要枉費朵兒的一片心意。」
金碧輝愣愣的,扭過頭去,床上再沒人影。司徒逸他,想必已把朵兒安葬了吧。她轉身,凝視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習慣性地蹙眉。
自己喝過,兩人的藍血麼。
司徒逸見她臉色不好,知道她心里把自己怪了千萬遍。可是,這也許,是朵兒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為了避免對方遭到天譴,先行死去。
怕是在見到碧輝、知道只有司徒氏藍血可以救她的時候,就早已下定決心了。
朵兒臨去前心安的笑意,他會一輩子記得。
是該有個了結了。
念此,司徒逸復又端起碗,這次,卻是置于金碧輝的手中︰
「你若喝下,我便不瞞你。」
金碧輝听了,仰頭一飲而盡。喝完還裝作很豪爽地抹抹嘴。
司徒逸負手看著,他的碧輝,從前的那個碧輝,好像又回來了。
朵兒,哥哥會幸福的。你也,安息罷。
摘掉了面具的司徒逸,走在府中,引得婢女爭相偷看。
小姐大喪,人人皆著白衣,司徒逸也不例外。再加上沒了面具的遮掩,更顯得玉樹臨風,英俊挺拔。
金碧輝也注意到女眷們驚艷的目光,只是快步跟在司徒逸的身後走著。
不覺又到了那片桃林。
昨夜雨疏風驟,一夜間桃花散落殆盡,宛若悼念司徒朵的離世。司徒逸站定,轉身直視著身後的白衣女子,眸光中有無限深情。
「碧輝,今日,我只說與你听。」
她沒有回答,代之以鼓勵的恬淡眼神,在無形中慢慢平復了他波動的心緒。
司徒逸凝視著桃林遠處的尖端,像是回到了七年前,他們一家剛從雲中回來的樣子。
他雖年幼,卻是心細如發,總覺得爹娘好像有什麼瞞著自己。少時天真純善,一味猜測。
直到有一天,娘喚他到跟前,問道︰「逸兒,你喜不喜歡雲中的小郡主啊?」
司徒逸想也不想地脆生生答道︰「喜歡!」
娘的眼中閃過一絲疼惜,接著問道︰「那朵兒妹妹呢?」
九歲的他立馬回到︰「也喜歡~朵兒是妹妹呀!」
朵兒,是妹妹呀。娘的眼中有什麼瞬間黯淡了下去。我也是申哥的親妹妹呀!為什麼,為什麼不倫的悲劇要在司徒家代代延續?為什麼只為保持藍血的純正,司徒氏不納外人?
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著面目已初具輪廓的司徒逸道︰「逸兒,看到你的這張臉,娘就像看到了自己和你爹小時候的樣子。」
這張臉上,桃花眼,高顴薄唇,邪魅佔了上風,可不就是上天對這不倫之戀的懲罰。
司徒朵遠遠的跑了過來,揮舞著胖嘟嘟的小手,拽著司徒逸的衣襟︰「哥哥,雲中郡主漂亮嗎?」
「當然~」司徒逸面露驕傲的神色,好像金碧輝的美是專屬他的無上榮光。
司徒朵的臉揪了起來,皺成一團,道︰「比我還漂亮嗎?」
娘也轉頭等著他的回答。
小小的司徒逸愣了一下,說︰「這個怎麼好比,一個是我喜歡的女孩,一個是妹妹呀~」
「夠了!」一向溫柔的娘親不知何故發起火來,兩人都抬起頭不解地望向她。末了,娘什麼也沒說,徑自走了。
第二天,湖上漂起了娘的尸體。
投湖自盡。
他也從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可是爹,也從此閉關,概不見人。
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撐著整個司徒逸的家業,並不斷將其發展壯大。在外人看來,司徒氏的世子,就是神祗一般的存在,摧枯拉朽、無所不能。
可是,他卻永遠忘不了娘親看著他的臉時那副絕望悲憫的神情,自此戴上了黃金面具。
同樣令他無法忘懷的,是九歲那年雲中郡主金碧輝身著紅衣,巧笑倩兮的模樣。他深知此生無緣,決意以此祭奠已逝的、亦不可重來的那份感情。
也就是今日為人所見的紅衣公子——司徒逸。
金碧輝早已是淚流滿面。
她忽然覺得,自己所受的苦、所經歷的傷,與眼前這個看似強大,實則空乏的人相比,實在不值一提。司徒逸他,這麼多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司徒逸靜靜地看著金碧輝。那種無欲無求、孩童似存有信仰的眸光,擊潰了她內心最後一道防線。
即使此生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愛情,但他已經犧牲了太多,不能再有所失去了。
「我跟你走。」就在金碧輝開口的同時,遠在雪國的顏雪崖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碧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