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咸話 殺手的潔癖 第十二章 先找清客 後逛宜香

作者 ︰ 塵外樓主

吃完飯,滄海又開始坐在那里發呆

這次小殼就沒有那麼擔心了,眼珠轉了轉,心里想好了自已要問的問題,準備開始興師問罪。

「喂,你從參天崖回來洗完澡坐那兒,原來是在想事情吶?」

滄海很專心的在發呆,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回答道︰「對呀。不然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嚇傻了。」

「哦。」

「哎,你真是‘財緣’的老板啊?」

「啊。」

「‘財緣’的後台不是‘醉風’麼?是你怕人搗亂所以故意放話這麼說的吧?」

「嗯。」

「你說的那個皇甫熙,是不是就是那個繼沈萬三之後最有望‘富可敵國’的商業巨賈啊?」

「喔。」

小殼起身走到滄海面前,威脅性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磨牙道︰「你敢再給我回答一個字,我就抽你,知道不知道?」

滄海抬頭望了望他,茫然的眨了下眼,但是乖乖的回答︰「知道。」

「很好。」小殼滿意的微笑,「現在,你老實的交代,為什麼你內功已臻化境卻完全不會武功?」

「哦,你問這個呀,」滄海好像還在愣神兒的樣子,卻反問道︰「听說過回天丸嗎?」

「嗯,武林盛傳,那是徐福求來的長生不老藥。」

「那是瞎說。回天丸對普通人來說只能補氣養血,但對練武的人來說,一顆回天丸卻相當于一甲子的功力。功力越高,回天丸的效力越大。」

小殼但听不語。

滄海接道︰「在我剛練了一個月內功的時候,就吃了兩顆那個東西,所以,我的內功準確的來說是一百二十年零一個月。」

小殼閉目仰首,無聲的大大嘆了一口氣,低頭用手捂住了臉。

滄海又接道︰「可惜,內功我只練了一個月,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依然控制不好過于強大的力量,像上午那樣使用已經是我的極限了,不然……唉,可惜呀。」

小殼又嘆了口氣,自我調節了許久,終于開口,咬著後槽牙緩緩的道︰「哼,豈止是可惜,簡直是浪費。」

滄海終于正視了他一眼,笑了。「沒想到我們兄弟倆在這個問題上看法如此一致。」神色一斂,又悠悠道︰「而且,因為我不能收放自如,所以當年他們不敢教我武功,怕我急了把人打死……」

小殼沒理他,自顧自的幻想了一下,然後憧憬似的道︰「哎,就你一個練一個月內功的人都能把回天丸的效力發揮到那種程度,你說要是給練六十年內功的人吃了,那得什麼樣啊?」

滄海道︰「第一,就算你練了六十年內功,得到回天丸的幾率也幾乎為零;第二,上午我不止是用了內功,要不然怎麼能那麼容易就把他們嚇跑?」

「啊?」小殼的腦袋又當機了,「什……麼意思?」

「听說過‘攝魂法’麼?」

「沒。」

「就是類似迷魂大法的東西,西洋人管這叫催眠,」滄海說著話,手里把衣角折疊翻轉,又打開,再折疊,如此從容的反復。「小時候遇過一個西域人,他教了我一點攝魂法,後來鬼醫跟西洋人學了一點催眠,也教了我,我只不過稍微把它們改良了一下,用內功打入人體作為催化,使催眠的效力更大一些。」

停一下,又補充道︰「對了,上次給我治傷的那個小老頭大夫,就是鬼醫。」

他們倆不愧是兄弟啊,小殼順利繼承了滄海的「遺志」,也開始發愣。也許叫發傻更恰當一點。

你有沒有覺得,听多了別人那些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事跡之後,反而會令自己提不起勁。小殼現在,就是這樣的感受。

滄海見他不再問了,就轉頭去看西下的夕陽。秋日夕陽的顏色總是帶著種壯烈和宏大,體味起來卻更像是遺憾,就算注定了、看慣了它每天都向西逝去,卻還是能燒得人雙眼流淚心口灼痛。

滄海不知在想著什麼。

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卻有增無減,因為夜市就快營業了。「財緣」里面也開始嘈雜起來。

小殼喃喃自語的輕聲嘆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滄海回頭,先是詫異,然後笑道︰「應該說是什麼人吧?」

「怎麼什麼好事都讓你趕上了?」

「是呀,我問了這個問題已經十幾年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人能回答我。」

「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哈哈,」滄海輕笑,向後仰靠在扶手上,右手攬過椅背,隨意垂下,仰著頸子感嘆道︰「有些事對有些人來說不是秘密,可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驚天動地的秘中之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唉,有時候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信的。」

「因為那本身就難以置信。」

滄海又望了望天,說道︰「你信麼?小花快回來了,盧掌櫃要出門了。」

小殼想都沒想就道︰「不信。」

隨即听到房門輕叩,然後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女孩子走了進來,笑道︰「公子,我回來了!」

滄海挑眉輕笑,轉身跪在椅子上,上身探出窗去,雙手攏在嘴邊向樓下喊道︰「盧掌櫃!路上小心啊!」

樓下傳來一大聲鐵膽的撞擊,算作回答。

小殼張大了嘴,驚訝道︰「天吶!你怎麼做到的?難道有‘預知法’也讓你學會了麼?」

滄海大笑,指著臨街的窗戶樂不可支的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完就丟下他,坐到桌邊去了。

小殼忙過去探身向下望了望,然後,回頭怒視,頭上開始像香爐一樣——冒煙。

從那扇窗子望出去,剛好可以看見「財緣」大門外的一切狀況。剛剛他就親眼看見盧掌櫃乘著馬車離去。

……滄海這個家伙,真是太可恨了。

大明朝街市的道路,不管是州府的還是鄉鎮的,基本上都筆直而寬闊,沒有轉彎抹角的地方,而且大多都鋪設著整塊的青石板,這不僅使街道更加整潔易行,還能讓人非常準確的嗅出明代商業異常繁榮的氣味。

栗棕色健馬的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聲音既不難听也不單調。如果說街兩旁燃起的紅燈籠是盛世的舞者,喧嘩的市鎮是一曲廟堂之絲竹,那麼這清脆的蹄音便是那鐃鈸之悅耳。

兩匹毛光 亮的健馬背上套著一輛黑漆的大馬車,馬車低調而又華貴。盧掌櫃揉著鐵球坐在里面閉目養神,面目慈祥,還微帶笑意。

他對面坐著個樣貌沉穩的秀才,頭上戴著時樣方巾,身上穿著寬襟的深灰氅衣,內搭一件青色菊花暗紋直身,足登粉底方舄。年紀在四旬開外,三縷短髯,長眉秀目,頗有點仙風道骨。這樣貌該是三國諸葛借東風,火燒戰船,手把羽扇,未出茅廬先定三分天下;次之也可是大宋主簿公孫策,曾伴青天,不畏權貴,三道御鍘震懾滿朝文武!可是——

可是他卻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商人。

真是讓我一腔熱血無處發泄。

他不是文人,並不代表他不想做文人。

他名叫岑天遙,字近道,號明泉,本來也是十年寒窗的飽學之士,但自從二十歲那年考過了院試後就再沒有高中過,原因是像所有寒士高人一樣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但是當缸中無米時又「使我不得開心顏」,于是他三十歲那年終于棄文從商,五年前做上了「財緣」的二掌櫃。也許是年輕時忙著憤世嫉俗的原因,岑天遙現在四十歲了還是單身,不過這對「財緣」來說倒是件好事,多了個全天十二時辰的勞力不說,還能隨傳隨到。這不,大掌櫃要出門,他就得跟著陪著伺候著。

岑天遙的話不多,也不好打听事,所以其實現在是去哪兒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既來之則安之唄。

馬車出了永寧鎮之後又行了一段石板路,然後微微顛簸上了土坡道,不久又平穩的听到馬蹄敲打青石板的聲音。

岑天遙終于忍不住掀開車廉看了一眼,只見烏江鎮的鎮門遙遙遠去。他們這是要去干嘛呢?

馬車外面漸漸喧鬧起來,卻多是污言穢語的狎妓之聲,粉頭妓女嗲聲嗲氣的套近乎,暗門子趕趁找飯局,听著都叫人從心底里厭得慌。

盧掌櫃睜開了眼,胡須動了動。岑天遙馬上察顏觀色一番,見盧掌櫃正襟危坐,面孔嚴肅,心里才剛稍稍放心了些,馬車卻忽然停住了。

岑天遙一驚,內心委實萬分掙扎。才剛想說話,卻听車夫在外面一口京片子的喊道︰「各位大爺行個方便,車身太大了過不去,麻煩您側個身兒,讓個地兒,讓我們過去,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一個男人說道︰「難得你家富貴還能不橫行霸道,那咱們就給你讓讓。」

其余人也紛紛附和。

車夫道︰「得了您吶!各位多福多壽啊!得兒——駕!」

馬車又開始緩緩行進了。

岑天遙松了口氣,出了一身汗。頭巾也有點汗濕,直弄得額頭發癢,當他正要伸手去擦的時候,突然發現盧掌櫃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雖然沒看著他,但他連忙就不敢動了。

馬車繼續慢行,外面的惡聲漸漸小了下去。

馬車加速,但不知軋到了什麼,車身忽然輕微一顛。這下岑天遙可得救了,忙借著扶頭巾的動作,偷偷撓了撓額頭。

然後馬車又停了。這次是真的停了。

跟著盧掌櫃下車一看,岑天遙又傻了。

這竟是一間皮條店!

還美其名曰︰清客店。

這種清客店源出于蘇州,盛行于明末。店內別無他物,只有茶具爐瓶,手掌大一間房,卻又分作兩截兒,清客候人閑坐,兜攬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賭。

盧掌櫃邁步就進,岑天遙一把沒拉住,只得跟隨入內,想跟大掌櫃說一聲「我在外候著」,卻听一人熱情招呼道︰「喲,二位員外,少見少見啊,有什麼我可以幫手的?」

只見這人二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倒是朗眉星目的一張俠客臉,仿似好打抱不平的那類人,可是又渾身的市井潑皮諂媚勁兒,看來很不搭調。

盧掌櫃道︰「當然要找你幫手的。」

「哈,您是喜歡哪樣的姑娘?溫柔一點的?花樣多一點的?還是……」

盧掌櫃打斷道︰「不要姑娘。」

那人一愣,旋即擠眉弄眼道︰「哦!明白明白!我認識一個細皮女敕肉的男孩子,今年才……」

盧掌櫃很有耐性的微笑打斷他︰「不嫖。」

「哦,那就是賭了?我跟您說……」

盧掌櫃又插口道︰「也不賭。」

「嘿,我說你兩個,不嫖也不賭上我這兒干嘛來了?」

盧掌櫃微笑不答,揉了兩下鐵球,突然叫道︰「石朔喜。」

那人一驚,又一愣,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我屋里有賊麼?」

盧掌櫃笑容擴大。「沒有。」

「那你喊賊的名字干嘛?」

「哈哈哈哈。」盧掌櫃的鐵球叮當響,看得出心情不錯。「不是我喊賊的名字,是有人‘賊喊捉賊’。」

「你說我麼?怎麼會?」

盧掌櫃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嘆道︰「世人只知道‘紅雙喜’,卻不知道有石朔喜啊。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是你自己。」

岑天遙听後微一沉吟,月兌口道︰「那個劫富濟貧完了在牆上留一個雙紅喜字的俠盜,難道就是他?」

盧掌櫃回頭看看岑天遙,微笑頷首。

那邊的石朔喜惱恨的叉腰踱了幾個圈子,伸右手食指搔了搔額頭發際,然後猛的一拍桌子,喊道︰「豁出去了!說,你們找我做什麼吧!」

盧掌櫃又老奸巨猾的笑了。

「做‘莊’。」

從清客店里出來,岑天遙一頭霧水,自己雖推理出一些頭緒,但是還有些關鍵點難以點破,總覺得這事跟住在玄字房的那個年輕公子有關。但是他沒有問這個,而是問︰「接下來去哪兒?」

盧掌櫃欣慰。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盧掌櫃一直很欣賞岑天遙的頭腦,這也是岑天遙能做上二掌櫃的原因。而事實越來越證明,盧掌櫃的決斷沒有錯。

于是盧掌櫃回答道︰「我們去宜香園。」

「對了,這件衣服是慕容姐姐做給你的,她說她明天就到。」小花丟了一件衣服到滄海懷里,又自顧趴在窗邊向「財緣」內部的樓下望去。

滄海拿著衣服,竟然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問道︰「為什麼腰帶又是琥珀色的啊?」

小花回頭道︰「慕容姐姐說,那像你眼楮的顏色。」

「天吶……」滄海又嘆了口氣。

小殼奇怪道︰「有人給你做衣服你還嘆什麼氣?」

滄海別扭道︰「……我總覺得她在調戲我。」說著,毫不吝惜的把衣服扔到床角去。

小花道︰「你也就是說說,我看她明天來了你敢不穿!」

滄海一直在專心的看著一張紙,現在依然假裝充耳不聞。

小殼也走過來看了看,問道︰「這是哪兒的地圖?」

「煙雲山莊的。」

「‘醉風’分部的那個煙雲山莊?哪兒弄來的?」

小花在那邊插嘴道︰「我從孫煙雲書房順來的。」

「順、來的?」小殼頓時死機了。「那麼秘密的地圖,怎麼能說順就順啊?」

滄海笑道︰「唉唉,真是的,為什麼所有人的心理都是一樣的呢?他們都以為秘密,就沒人敢去偷,孫煙雲也就沒把真的那張地圖藏起來,而且一般人也不知道煙雲山莊是殺手組織分部,冒險去弄張地圖出來有什麼用?況且,這只是一張普通的山莊分布圖,‘醉風’的分部根本不在這張地圖上。」

「那你要張圖來干什麼?」

「確認一件事。」滄海展開地圖,指點道︰「你看它的建築面積,從山莊前門到後山,無一處不用之地,有些雖有空地,卻是一處內院花園。‘醉風’的人多、資料多,那麼就必須有足夠的機密空間放得下這麼多人和這麼多資料。我看了很久,發現煙雲山莊里面沒有一處適合做‘醉風’的分部。」

「難道‘醉風’分部根本就不在煙雲山莊?」小殼說完腦袋上就被敲了一個爆栗。

滄海道︰「大哥,你用用腦子好不好?不是分部弄那麼多機關弄那麼多人把守干嘛?真正的分部用‘空城計’麼?」

「那……那你說怎麼回事。」哇,頭被敲得好疼。

「‘醉風’的分部的確在煙雲山莊。但不是在里面,而是在下面。」

小殼終于聰明了一回,「哦!你是說……」

「‘醉風’分部在煙雲山莊下面的山月復里。」

「山月復里啊……」小殼又愣了。

滄海無奈道︰「就知道你想的跟我要說的不一樣。」

小殼嘿嘿一笑,問道︰「那你確認了這事以後想怎麼辦?」

「嗯……」滄海咬了下手指,邊思考邊道︰「‘醉風’分部是借煙雲山莊作為掩護,隱藏它真正的入口,如果煙雲山莊不在了,那里就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山,就會暴露目標,那麼這個分部在短時間之內就無法運作了。」

「所以?」

「所以……」滄海又大大的微笑了。

「我們去把煙雲山莊燒了吧。」

小殼一巴掌搧在滄海後腦勺上,先把仇報了,然後才嚷道︰「大哥,你用用腦子好不好?你可以找人弄張地圖出來不代表你可以燒了‘醉風’分部的掩護建築啊!」

滄海抱頭小聲嘀咕道︰「我們可以想辦法嘛……」

「好啊,你想!」小殼氣呼呼的坐到一邊去了。

這時小花興奮的回頭道︰「公子,公子!你看他們都在議論明晚的賭局呢!都說皇甫熙來了明天的賭局肯定大!還說明天不知道誰有那個艷福能做全場的大贏家,贏得葦葦姑娘作陪!」

滄海正在出神,隨便「嗯」了一聲。小花也沒期待他的回答,嗑著瓜子繼續看樓下。

小殼倒是有了一肚子問題,但是看滄海專心的樣子就沒敢打擾。

過了半晌,滄海突然又用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聲。

小殼馬上期待的問︰「想到辦法了?」

「嗯!明天絕對可以讓那頭驢再被整一次!」

「什……麼?你竟然看著煙雲山莊的地圖在想怎麼整薛昊?」

「對呀。」無辜的抬頭看小殼。

小殼忽然又有了打人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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