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嚇了一跳。她身上濃郁的燻香和幽幽的體香隨著這一撲悉數竄入鼻中。他慌忙伸手阻隔,卻握在她柔軟的腰際,溫熱的體溫竟如燙手一般,滄海趕緊松手。隨之發現根本無處下手,如此一緩,再無推開她的勇氣。
「姑娘你……」
「噓別說話。」
心跳在沉默中漸漸加快,修眉輕蹙,一對琥珀色的眸子更是水潤濕亮。前面船舷的打斗聲,聲聲入耳,這女郎伏在他胸口,卻安詳而沉靜。一如花酣蝶憩。滄海靠著艙板,伸長了頸子,只知道努力呼吸。
靜默了不知道多久,女郎忽然柔聲道︰「你生氣了?」
你知道?滄海躊躇了一下,卻不知道如何作答,便沒有出聲。
女郎竟然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知道你在氣什麼。你以為我是波斯人,其實我也是漢人,只是從小在波斯長大。男女授受不親,我又怎會不知?」
听著滄海略快的心跳,閉起美目。「我是明教總壇的聖女,注定這一生不能成親,我也從沒想過為了一己私欲而放棄明教。」緩緩抬起頭來痴痴望著他的眼珠,環在他頸上的雙臂輕輕放低,溫柔的滑過他的雙肩,胸膛,他輕裘立領上打著繾綣纏繞的白色蝴蝶扣結。她的眼神因心事而迷幻,兩只青蔥玉手綿綿的就像她的情話。
她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但那因激動歡欣與深愛而顫抖的身體,已將她心中的一切瞬間充滿了滄海的心。但是滄海又完全不敢再思想下去,甚至還茫然的覺得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可是為何初次相見的她可以用情深至若此?不,不會的。他努力的拉走眼光,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什麼,于是將眼光望向被陽光照得晃得人睜不開眼的海浪,也不知這海有多深,潮漲幾時?海外是否真有蓬山?劉郎已恨蓬山遠,是不是又隔蓬山一萬重?天涯地角是不是真有窮時?還是羨郎船尾燕,宿食長相見?不,不是的,難不成還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還是彼此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不對不對不對,還是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還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還是真的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還是他故意不去管她,任由她的兩手探入他的襟懷,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前面的打斗不知如何,他又已心亂如麻。女郎卻雙臂如絲,**如棉,快要將他的心纏繞鋪滿。
「……我更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會遇見你。」女郎幸福而又溫柔,再次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她帽頂上的金飾輕輕搔刮著他的下頜,像是最純潔的勾引。女郎不覺,檀口微啟,「你怕什麼?我們是不可能相守的。我對你沒有期待,你自然也不會負我。」
滄海听她說得那麼決絕,自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一陣難過。他嘆了口氣,只得低聲說道︰「何必如此。」
女郎卻是微微歡喜的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和我說話的了。真好。真好……」說著,嬌聲哽咽,美目忽然蓄淚,她又連忙低下頭,將臉埋在滄海懷中。
滄海的心像被人溫柔的捏在手里,紅唇貝齒將它小心嚙了個口子,又塞滿大團大團的棉花,柔軟得全無著力處。心又在痛了。
女郎柔聲說道︰「你也不用覺得不甘,所謂‘相由心生’,我雖初次見你,但也知你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我喜歡你,也並非只愛你的顏色。」
滄海眸子清轉,一瞬只覺心似絲網,中有千結。
女郎又悲聲道︰「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和你站在這里?你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和你說這些話?我真的好怕再也見不到你,我想讓你知道,真的好想讓你知道,只要你知道我就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
這樣大的決心和勇氣,唯有生離死別的時候才會擁有。
因為此時不說,將永遠都沒有機會表露將永生遺憾。你是明教的聖女,馬上就將離我而去回到那艘樓船之上,若以後都不能相見,豈非等同于生離?以後你我天各一方,至死都不相往來,那又何異于死別?人非草木,你的心意我又豈會不知?
滄海的眸中水光蕩漾,挖心掏肺,卻說不出一個字。
女郎嬌軀輕顫,早已泣不成聲。「可是……我又不想再見到你,今生今世都不想……」
淚不盡,腸已斷。字字句句,就像烙在心口。
滄海只覺她的手臂收得更緊,抱得他痛入心扉。他的手無力的垂著,卻又用力的忍耐著。
我不可以讓你背棄明教,那時將不僅是烈火焚身……
可是她的淚珠晶瑩純潔,哭泣的臉龐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像大漠的黃沙,揚起,又吹散。
「無邪,就是我的名字。不管你記不記得我,對我來說,你都是刻骨銘心的,因為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得到你,所以才會永遠記得你。」無邪擦了擦眼淚,囈語般說完,輕輕抬起頭來,看著滄海的眼楮,微笑。「今生今世,永不相忘。」像是訣別,又像是誓言。
滄海垂著的右手不自覺的緩緩抬起。他只是感動,心軟得像一片切得薄薄的山楂糕,又甜又酸,又忽然覺得孤單和無助。他輕柔的為她拭淚,望著她,眼神中卻是一片隱藏不了也掩蓋不了的迷茫。
「寂寞嗎?」他道。
無邪淚痕未干,眼眸卻瞬間睜大,愣愣的看著滄海,半晌,彎眉緩慢又遺憾的顰起,笑容荒涼絕美,語聲輕得幾不可聞。
「你竟會懂得。」
滄海只是蹙眉,微微笑了一笑。
兩個人默默的凝視,仿佛已經相識了千年,相知了千年,又仿佛這種感情比相愛相守還要崇高得不知幾千萬倍。
無邪的手指停在他腰側多時,忽然才發覺指尖下踫觸的是他腰帶上一個光滑生溫的物件,輕輕向上一推便摘了下來,收回手一看,卻是一枚長方龍首白玉帶鉤,她忽然調皮的笑了笑,望著滄海的面容,開心道︰「果然是清華如玉。這個帶鉤,可不可以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