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滄海泡在書房里研讀醫書。
房門被用力踹開,神醫沉著臉走進來。
「啊,澈,」滄海連忙放下《千金方》,迎上來,道︰「洗完澡忘記去找你了,你來,我沏洞庭茶給你喝。」拉神醫到窗下,按了他雙肩讓他坐。幾上擺著全套的甜白釉茶具,銅壺內燒得滾開的泉水只剩了一半,滄海揭開蓋子又添些冷水,扭過臉來小心翼翼的看著神醫。
神醫撇臉看向一邊。
滄海微微嘟嘴,半晌輕聲道︰「你生我氣就不會來找我了。」
神醫站起來就走。
快到門邊時,滄海道︰「站住。」
神醫就站住。
滄海嘆了口氣,慢慢扭過來,站在他身後,右手拉住他左邊的袖子,輕輕拽了拽。忽然一笑。
神醫瞄了他一眼,終于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神醫不答。
滄海想了想,忽然半彎身兩手握住神醫的左手來回甩起來,像大象的鼻子。滄海樂個不停,腰也跟著扭來扭去。
神醫後腦勺對著他。
滄海停下來,靦腆笑道︰「好了啊,極限了。」
神醫冷冷道︰「你想怎麼樣?」
「陪我喝茶吧,澈。」
「是你求我留下來的?」
「……是啊。」抿嘴,笑。
「那我生不生你氣?」
「生。」眼眸一抬。
「那憑什麼我就不生氣了?」
「……你說呢?」
「你說。」
「哎……」滄海一直在笑。又像大象鼻子一樣晃了晃他手。
「好吧。」神醫轉過一張燦笑的臉。「看在你這樣哀求我的份上。」
「不過我站累了,走不動。」
滄海輕嘆,「那沒辦法了,我只能來扶你了。」閃亮亮的眸子盯了他一眼,將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繞過他的背攬住腰骨,忽然,幾乎神醫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滄海身上,滄海膝彎一軟。
放開他,「澈,這樣太不舒服了。」
「誰不舒服?我?還是你?」神醫仿佛話也說不利索了。迷離著雙眼,忽然被滄海攔腰抱起。
滄海毫不費力笑道︰「都不舒服。」
神醫驚訝。直到被放在凳子上,才擔憂問道︰「可以……用內功了嗎?」
「可以。」滄海笑,「一直都可以。啊,水開了。」隨意翻過茶碗,拈開壺蓋,提起銅壺。
神醫見了,馬上撅著嘴扭著身子跺著腳道︰「啊啊——白果然對我不好!白就會敷衍我!我太可憐了!嗚嗚……」
滄海柔聲道︰「我會對澈好的啊。」
「那你好好沏茶給我看。」高高撅起的嘴巴上可以拴一個油瓶子。
滄海嘆,「可是沒有香爐啊。」
神醫晃著肩膀,「有是有,可是我懶得叫人去拿,你從‘仙子沐浴’開始。」
滄海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好。」銅壺傾水,漫過薄透的甜白釉蓋碗。
神醫靜靜望著他的手,目不轉楮。仿佛霧一般的光和汽,頎秀的十指出沒其間,有時分不清甜白釉和他的手,有時又瑩潤甜淨得勝過上好的瓷胎,指上關節同細膩紋理就是最工細的暗花。
神醫忽然盲目的輕嘆。
「白,像夢啊。這樣。」
滄海敞開壺蓋,壺口氤氳仿若含煙。
「噩夢?」
「不。我怕我會醒來。」
「誰也不能永生沉睡。那你想怎樣?」茶荷移到神醫眼前,茶葉條索縴細,滿身披毫。
「我想讓你……」
「等等,」滄海垂眸望著茶船內溫水,淡淡道︰「我若生氣茶就會變味。」手指搭在銅壺上,「還要說嗎?」
「嗯嗯,」神醫搖頭,「不了。」
滄海向蓋碗內注水,只得七分滿。
「剩下三分情,」神醫輕聲念道,「希望你永遠對我。」
「你在下咒?」
「我在許願。」
滄海靠近銀白隱翠的茶匙頓了頓,抬眸一望又垂下,雪花紛落,沾水翻飛,虛靜而潛沉。「說說看。」
「還是不了。」神醫望色,又道︰「省得糟蹋了好茶。」
無動于衷。滄海就像沒听到一樣,隨呼吸納入茶味,淺笑,道︰「果然是香得嚇煞人。」
神醫輕輕撇一下嘴,「這名忒難听。」
「那麼依你?」
「碧螺。」
「嗯,形似,不過少味。」
「請教?」
「碧螺春。」
神醫眼光一亮,慢慢微笑。「好名字。」
滄海將蓋碗捧奉,「趁熱。」
「多謝。」
神醫觀茶聞香,鳳眸沾染水氣,像薄衣淺笑江南的春。玄玉之膏,雲華之液,色淡香幽。初嘗鮮雅。
燙嘴。
「唔……!果然不適合我!」神醫用力捏住上唇,「太斯文了!」使勁吹皺一杯瓊漿。「受不了受不了!」
滄海唇角微揚,瞥開眼光。「你小時候不是就喜歡和我比斯文嗎?」
「是啊,怕你輸給我會哭鼻子嘛,改了。」端起茶碗,吸了一口,「你怎麼不喝?」
滄海便也啜了一口,笑道︰「這樣也稱得‘斯文’?你要是不被燙就會喜歡的了。」
神醫嘴角頓了頓,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頓了頓嘴角。「喜歡我給你衣服燻的香麼?」
「不喜歡。」滄海認真道︰「老是想睡覺。」
神醫喘了好幾口氣,沒說出來一句話。半晌道︰「太煞風景了白!你應該說,」捏起嗓子半眯鳳眸,「‘我好喜歡,以後都這樣,和容成哥哥在一起。’」仰首憧憬狀。
滄海腮側動了動,因為用力咬牙而牽扯肌肉。
「‘容成哥哥,謝謝你,唔啊,’」撅起嘴巴一啵又松開,「‘那容成哥哥也親我一下……’」
「你有病吧?!」滄海暴怒拍桌而起。「容成澈你根本就是死性不改!我今天真是吃錯藥了對你好!我要是再……」
神醫忽然神色正經的拿出一個六角小漆盒,打開蓋子,里面滿滿一盒各色糖果。神醫眼神純潔,微抬首看他,「你要是再什麼?」
滄海眼光盯著漆盒,始終未曾移開。桃色的口唇微啟。
神醫懶懶道︰「說啊,再什麼?」邊晃著誘人的餌食,發出緩慢捻動搖鼓的聲音。
「不說話啊。」準備蓋起蓋子,「當你什麼也沒看見好了。」
滄海馬上道︰「我要是再生氣容成澈就送糖給我吃。」
神醫對著漆盒挑眉。月復肌正在努力抽搐忍耐大笑的。「哼。」
「哼。」神醫道。「太沒骨氣了白。」
滄海終于看向神醫,「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不會斤斤計較沒緊要的事。但是你得學會自責,做了錯事就要彌補道歉。」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糖給你,就可以‘化干戈為玉帛’了?」
「是的。」
神醫嗤笑。沒看錯吧,在咽口水啊他。「說你是兔子。」
滄海急喘兩次,眉心似蹙非蹙,試圖說服。「別這麼幼稚嘛澈。」
「誰幼稚呢為了這種東西?」
「唉。」抖著膝蓋發出類似嘆氣的聲音。「不說是兔子,怎樣才能給我?」
神醫百無聊賴的想了一會兒,看看他,說道︰「一定要?」
「一定。」
「不給呢?」
「不行。」
神醫樂了,「真霸道啊。」
滄海認真急切並且鄭重的說道︰「都快一個月了,沒有踫過。」
「哈。那怎麼還一身甜了吧唧的味道?」
「隨你怎麼說,我不生氣。」
神醫站起來,「好吧,看你這麼虔誠的份上。跟我來。」
「干什麼?」
「解決一下你的穿戴問題。」回回頭,「怎麼不走?」
滄海跟上來兩步,挑著眉心伸出一個指頭,「先吃一顆。定金。」
「哼哼,」神醫不算短暫的欣賞了下兔子的無辜,打開盒蓋,任他挑選,「白,一塊糖就把自己賣了。」
「不,是一盒。這只是定金而已。」眼光在盒內逡巡,拿不定主意,「我沒有賣給你,是‘租’的。」
「哦?什麼時候到期?」
「視情況。」
神醫終于不耐煩了,「挑好沒有?你。」
「快了快了。」多番催促下才揀了顆淡綠色透明的糖球。放到口中,還舌忝了舌忝手指,滿足的瞠起眼楮,「唔!中了!薄荷味的!」尚有些桂枝,甘松,蜂蜜,丁香,麝香,藿香同香附等等氣味,煞是特別。「好吃哎,哪買的?」
「我做的。」
「哈?!」滄海愣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被神醫拉著走了好久,突然道︰「我想可以反復出租的。」
「那以後別用內功了,你和我不一樣。」
「盡量。」
神醫帶他來到一間敞亮的房內,屋中擺設極為簡單,不過一桌兩椅,貼牆卻有兩個巨大的木櫃,每個櫃子都分好幾扇門,卻都分別上著鎖。燻爐內三勻香的氣味清純而富貴。
滄海還是驚訝了下。神醫將漆盒靠近桌面,未放落又提起,收入懷里。滄海撅了撅嘴,道︰「我幫你拿吧。」
「用不著。」神醫說著,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第一個櫃子第一、二扇門的兩把鎖,拉啟。一愣。忙又掩上。「……開錯了。」
「等等,」滄海眼楮都直了,「打開我看。」
「既然被你發現了……」神醫囁嚅著還是從新拉啟。
滄海走近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裙裝,依然難以置信的瞪著眼楮,「這、這麼些,都是女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