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道︰「白,他們絕不會這麼想你的,你該知道。」
「但是我會這樣想自己。」
相對沉默。
淡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滄海眼楮以下的地方,粉橘色的嘴唇微微下彎,雖有滑膩的高光卻依然嚴峻得有如冰封。神醫看著的時候,心里十分平靜。可是心頭柔軟處總有些不可名狀的缺刻。
滄海舌忝咬下下唇,垂眸道︰「你出去,我換衣服。」
神醫道︰「還穿別的給我看嗎?」
滄海沒有瞪他,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生氣,「不了。」
神醫看了看他,低聲道︰「白,你是不是已經厭倦我了?」
「為什麼這樣說?」語氣冷淡,卻似有些須悔意。抬眼一望,又轉向別處。
「剛才對我太好太好,可是我還是惹你生氣,你會不會覺得那樣對待我不值得?」
滄海眉心蹙了蹙,沒有看他。「你那是什麼眼神?受傷害的是我好不好?為什麼每次弄得倒像我欺負你似的。」
神醫搬著椅子挨近他,手足無措道︰「白,這次是我錯了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不會有下次了,原諒我好不好?你別討厭我,我給你斟茶認錯好不好?」
滄海轉回視線,說道︰「每次都那麼理直氣壯,今天干嘛低聲下氣?」
神醫站起來,緩慢的他身前蹲低,握住他雙手,滄海眼神跟著他仰起又垂落,望住他因低首而清晰的頂發,一直長順過腰。
神醫輕聲道︰「剛才你在這里的時候,我出門踫上黎歌,她說他們找我去商量你的事,我便說和你約好在花廳等,黎歌問什麼事,我其實沒有告訴她,但是後來他們就一起來了。白,黎歌碧憐紫菂那麼喜歡園子里的蝴蝶,為了你竟然沒有出去。」說完時,臉頰已枕在他腿上。
「黎歌她們對我好,我自然也對她們好。」
「白,我也可以。我為了你……」
「為了嚇我養兔子、毒蛇和蝴蝶?一點新意都沒有,每次都是大陣仗,包圍戰,可是……真的好恐怖。那個蛇陣,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掉。」說完這些,立刻道︰「你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我不。你還沒有原諒我。」
滄海將他雙肩一推,抽出一只手,道︰「你閉上眼楮。」
神醫微微揚著臉,輕輕閉住眼楮,等待巴掌的時間越長,眼楮閉得越緊。很久之後,卻忽然覺得懷內一空。睜開鳳眸,卻見滄海手中拿著盛放糖果的那個小漆盒。
「白……那個還是不要吃……」
滄海立刻抱著糖盒躲進里間,閂上門。「你走,我要換衣服。」
「那你原諒我了嗎?」
「沒有。」
神醫蔫蔫的從外面進來,花廳的眾人馬上問道︰「怎麼樣?」
神醫氣餒的坐下,低落道︰「生我氣了。而且不打算原諒我。」
「那怎麼辦?」
「不知道。」神醫抬頭看了看眾人,說道︰「妨礙你們的計劃了。」
眾人一起大嘆。卻沒有十分沮喪。
默默喝了口茶,神醫忽然道︰「你們知道白到底怎麼受的傷嗎?」
眾人立刻抬首,小殼急切道︰「你肯說?」
神醫點點頭,「怎麼講?」
小殼道︰「師父們都不肯說,我們都不知道。」
神醫嘆了口氣,「確實,他們一直都說不出口,因為他們個個都有責任。你們認為那天的蛇陣怎麼樣?」
所有人一起一哆嗦,石宣咧嘴道︰「非常恐怖。真的。」
「那還叫恐怖?」神醫輕哼。「那麼被蛇咬又怎麼算?」
瑛洛道︰「反正是听過‘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一定是想起來就難過一回吧。」
「是麼?」
紫幽道︰「瑛洛你瞎說,怎麼是‘難過’?那是‘痛苦’!」
黎歌嚙起手指,道︰「公子爺是被蛇……?」
碧憐淡淡的表情,語聲卻在輕顫,「看他那天的情形,我們已經猜到了。」
「不,你們猜不到。」神醫淒涼的笑笑,沒有歸屬感的去緊緊攥住燙手的茶杯,疼痛。茶水波動得厲害。
神醫低聲道︰「記得蛇陣那天有多少條蛇?」
紫菂蹙眉縮起肩膀,想起當日的滿地蛇尸,不停的輕顫發冷,「那麼多蛇,最少也幾百條了。」
「那麼多蛇咬他一個人,」神醫咬牙,「那年他只有八歲。」
五雷轟頂,七個人的眼淚同時奪眶而出。
神醫鳳眸干澀,一直低垂著頭,「從那時起,不管怎樣我都可以滿足他,可是他除了會生氣,已經沒有其他表情。甚至一段時間他什麼都無法听到,每天只在老竹屋後面的河邊,趟著那些青草,望著藍天,清水,一句話都不說。只有身上的那件白衣裳,永遠蒼白得刺目,就像他的臉。」
神醫呼了口氣,耳邊听到眾人抽噎低泣的聲音。
「那還是在江南的老竹屋,鬼醫他們養了幾百條蛇,用來研究它們的毒性,解法同以毒攻毒的治法。平時都用鐵籠牢牢的鎖住,不知為何那天,鐵籠全部沒有上鎖,毒蛇游動到白經常一個人去的小後院。當時根本沒有人發覺,只有治,一直暗中保護著白,只有治沖上去試圖趕走那些毒蛇,但是,太多了,十歲的治根本不可能做到。」
「白在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踏著毒蛇而來的鬼醫,從此以後,在白的記憶中,他和鬼醫仿佛就是在毒蛇中第一次相識,之前所有的經歷已經化為飛灰。所以他每次見到鬼醫,都是折磨。」
請鬼醫。
小石頭怎麼樣?
「最後,治為了救白而死去了。白卻活了下來。」
是你的話,你忘得了嗎?
我很想說若不是我的話,治也許就不會死,但是,我知道那是個意外。
神醫忽然掩唇,雙肩抖動著流下眼淚。一時間屋內的哭聲擴大。
神醫用力忍耐了下,繼續開口道︰「鬼醫說他醫不好白……」只一句又痛哭流涕,好半晌,才無力的抑制,雙目不干。
「我想過很多次,假如那天看到白遇險的人是我,我絕不可能做到像治一樣。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白,心里卻一直只有他一個。我只能每天做讓他生氣的事,我自私的只想看到他以外的表情,直到現在,我還一度自豪能讓白氣成那樣的人,這世上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