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相視一笑。
黎歌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
碧憐道︰「還會跟我們女人家一般見識……」
紫菂道︰「麼?」
滄海像梨膏糖一樣的微笑了,「當然不會。」
「我們走,」一拉神醫,「說你呢。」
神醫正要坐,被他拉個踉蹌,愣道︰「干嘛我也去?」
「廢什麼話啊你,不是你攛掇……」呼了口氣,「我不跟你急容成澈,不跟你急。我現在不能激動,我得養好身子做事。」
神醫猛然一股怒火竄上心頭,「你早干嘛去了?!少來這套我告訴你!」直指滄海鼻尖,「不是你不想活的時候了?!」
「小聲點,」滄海緊張抓下他手,回頭望了望走遠的女仔,目光躲閃低聲道︰「說什麼啊你。」
神醫抽手指回他,大怒道︰「少來這套!既然你今天說到這了,我也就不用藏著掖著了,你想死麼不是,好啊,我弄蛇來幫你啊,你要多少?還是你想怎麼死?」一把揪起滄海衣襟,「多少人為你著急生氣擔驚受怕!你還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還不敢承認?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滄海被他晃得氣得一陣心絞劇痛,捂擋胸口站不直身。神醫狠狠瞪住他毫不放松。
「不是想死麼?」又猛晃一下,「死吧,我不給你醫。」
滄海又怒又恨,左手絞緊了神醫衣袖,苦于說不出話,好在神醫沒有再折磨。侯這勁頭過了,滄海又喘息良久,一腔悲憤卻化為烏有。臉色蒼白低聲道︰「你說得不錯,前一陣我是不想活了。」直視。
神醫被那無望眼神刺得一痛。
握著神醫的手微微顫抖,松開。「我不讓紫幽他們跟著我,一個人面對殺手,替小花擋劍,有病不醫,疲勞不休,兩次沖出去舍命救一個用不著我救的人,親身對戰藍葉,過量輸自己的血給別人……我甚至連後事都安排好了,我帶小殼入方外樓,讓他坐上接班的位子,還教八陣圖的走法給他……每天行尸走肉苟延殘喘。」又握住神醫的手臂。「但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那只手堅定而有力。
「我現在越來越發現,以前認為只有我死了才能解決的事,活著,更能解決。」
神醫冷冷看著他掩唇輕咳,憤怒難平,不言不語。
滄海一拉他,「過去再說。她們等急了。」腿軟,路走得蹣跚。
神醫綴行冷聲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怎麼想?」用盡全身力氣帶上三分與願相違的微笑。
「不想死了。」
「……從知道神策到山海關以後。」
神醫將他拉住,停步在花叢之內。滄海一看百蝶,不禁往神醫身邊靠近半步。神醫道︰「為什麼不是知道回天丸消息以後?」
滄海忽然哼笑了。搖了搖頭,「藍葉事件之後,在方外樓的那段日子,我和自己打了個賭。每天看似吊兒郎當的在樓里面玩,偶爾處理一下他們處理不了的事務——我忽然發覺做個瘋子或者傻子其實快樂得多。但是那時我連瘋子或者傻子都做不下去了。我在等珩川的消息,如果有,我就再活兩天,如果沒有,或許我就離開方外樓變成一個瘋子或者就好好找個地方等死。」
神醫嘴唇動了動,看著他淡然彎下腰,折了淡黃芸香一花一葉,舉在鼻端一嗅,仿佛書香。仿佛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塵世間我生無可戀。」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我活下來那時開始。」
神醫知道他說的是他八歲那年。「那為什麼還苟活了這麼多年?」
滄海同和他打招呼的紫菂揮了揮手,微笑望向花海不盡的盡頭,茫然搖了搖頭,輕輕道︰「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從那時起就認為,死,不過是那麼回事,活著,卻遭受更多的痛苦。或者,那時是為了師父們吧。你看他們那麼辛苦,我要是放棄了……」笑了笑,沒有接下去。見神醫右側有一叢石竹,便道︰「澈,摘一朵單瓣粉紫色的給我。」
神醫彎了彎腰,挑了一朵最完美花瓣的石竹花折下來給他,順便帶了串純白的薄荷花遞過去,他接了。
「反正活也活了,那就瞎活著吧,螻蟻尚且偷生。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好死不如賴活著。」沖神醫一笑。
神醫跟著他緩緩前行,總覺心里還氣憤得擁堵,「之後你開心的時候呢?」
「開心的時候啊……」想了想,「我想人都是渴望生存的吧。或許我也不例外。可是為了生存,我幾乎瘋癲。」
你就裝吧。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自己。
瑛洛的話回響在耳邊,令他一瞬間失神,又笑道︰「或許吧。我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好像生命都是在為他們的希冀而不斷攀登,翻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可是有人要你那樣,有人叫你這樣,結果我就成了現在的我。」
「意識到之後,我就選擇不在乎他們的眼光了,他們討厭什麼我就做什麼。算是報復吧。」低垂的眸中不知閃過了什麼。頓了頓,一笑,又道︰「澈,我對你真是不同的吧。」
「因為治?」神醫心里泛酸。
「不知道。但是你確實是唯一一個能稍微理解我的人了。」隨口說著,按著神醫的肩膀平衡,趟了一腳茂盛的飛燕草。寶藍色的花瓣簌簌急蕩,蕩而未落。
神醫不禁一巴掌甩在他後腦勺上。「討厭吧你!」
滄海嚇了一跳,稍稍嘟嘴瞪著神醫,又給了飛燕草一腳。
「成心啊?!」神醫將還要抬腳的他一把拽過,滄海隨著那後甩之力摔倒在花草里,卻極近無賴的覬著神醫。氣得神醫一腳踢在他肋側,道︰「起來!」
滄海「啊」了一聲蜷起身體,半趴在草堆。神醫第二腳飛起,卻放輕了力道點中他肚月復,卻剛好是被薛昊刀柄撞中之處,就算神醫力度不大也已如重拳一擊。滄海咬著牙不肯吭聲,額間出了一層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