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蔚宸領上了電台大樓的最頂樓。我想，沒有什麼地方比這里更有信號、更安靜、更適合讓蔚宸對婕蕤訴說掩埋在他心中大半年的心里話了。
頂樓的風有些大，我們兩個人的衣服都被吹起來了。它們在風中肆意地跳舞，但是沒有固定的姿勢，也沒有音樂的襯托。看著它們飛舞的模樣，我想起了當初還在菁菁校園中的那一個個稚氣未月兌的我們。那個時候，校服飛揚的我們總在幻想和憧憬著離開校園後的另一種有別于校園的生活。現在想來，當時的我們，真的有些傻，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人的一生中，最快樂也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也許就是在校園里的那一段時光啊！
陽光有些刺眼，我將頭低下，不讓自己的眼楮直接和太陽對上。
蔚宸將我和他的距離縮小，把他的墨鏡給我帶上。
「謝謝！」有些東西是會改變的，但也有些東西會像日月星辰一樣亙古不變，比如蔚宸的體貼入微。時間和距離將年少的蔚宸改變了不少，但是幸好和慶幸的是他的體貼入微，他的善良卻都還在，都還從沒改變！
蔚宸輕輕地將自己的一只手輕輕地搭落在我的肩膀上，但又很快地將它悄悄放下了。
「你打吧。」
蔚宸點點頭，一邊按手機，一邊踱步，若有所思。
「怎麼樣，打通了嗎？」我問蔚宸。
「……打通了，但是沒人……」蔚宸轉而對著手機講，「喂，是婕蕤嗎？……我是蔚宸……」
蔚宸的臉色在這短短的兩句話間急劇地更換了幾次，仿佛化學實驗中的某種溶液，在被滴進不同性質的另一種強烈液體以後迅速地改變了顏色，但它很快又因為中和反應而再次回歸到了本來的顏色。
看著蔚宸的樣子，我極力按捺自己的情緒，試圖不要讓自己失控︰「怎麼樣了？」
「電話……沒有人接……」
我明知道蔚宸在撒謊，他是打通了電話並且還和婕蕤短暫地交流了什麼的，但是我不願意拆穿他，不願將一個人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東西狠心地挑破，我只是說︰「那再打一次吧，這一次也許能夠打得通的。」
蔚宸只是匆匆看了我一眼，便轉眼凝望著視線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像鱗片一樣比肩接踵拔地而起的摩登樓群和更遠處那片廣闊的藍色海洋，竟無聲地訕訕地笑了起來，詭異而晦澀。
「再打一次？……好，再打一次……」蔚宸用反問的口氣問我，然後再次撥打了婕蕤的手機號碼。
我摒住呼吸，眼楮不肯離開蔚宸那張笑靨還沒有消逝盡的臉。
「……喂——」只說了一個字，蔚宸便將拿著手機的左手從耳朵旁邊松垂了下來，貼到了自己的直筒牛仔褲上。
「婕蕤還是沒有接電話嗎？」這一次，我是真的猜不透也看不明婕蕤有沒有接蔚宸的電話了，因為蔚宸簡單的一個「喂」字，包含了太過太多的可能性，比如婕蕤沒有接電話而最後它自動斷線了，或者婕蕤接了電話但是卻一語不發，又或者婕蕤一見到號碼就立即按停，再或者……
「沒有。」
「不要放棄，再試一次！」
「不了，大概，她真的不會原諒我了啦，她不想听見我的聲音……」
「不是，不是這樣的，以我對婕蕤的了解，她就是嘴巴硬，但是心里頭軟。」我看見蔚宸的臉上已經寫著「放棄」兩個字了，但是我真的不想見他就這樣子放棄，我伸出自己的拳頭，砸在他的手臂上，「再試一次吧，也許這一次婕蕤就心軟接了呢？」
蔚宸像是在完成一個臨危老人生前的夙願一樣，機械般沒有表情地按了按手機的按鍵，然後將手機湊到耳朵旁邊，有氣無力地說出了又一個「喂」字。
看見蔚宸終于還是在沉默中繃著一張臉將手機放下，我的一滴淚不小心就奪眶而出了。我們，我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我們每個人都懷揣著一種痛在身上，卻都不想讓它被別人看見，但是別人真的就如同自己所以為的那樣看不見，全然不知嗎？不過還好我戴著墨鏡，眼淚可以暫時地逃過蔚宸的眼楮。
「筱蓨，我想跟你聊聊心事，可以嗎？」蔚宸的聲音，低沉得根本就不像是從他的喉嚨里發出來的，好像，好像是從某個幽深鬼魅的角落里發出來的一樣。冰冷徹骨，幽暗無底。
「可以。」我抖抖肩膀，極力想要甩掉自己內心萌發出來的這種可怕極了的感覺。
我和蔚宸挨緊緊著近半米高的鐵欄桿並排坐在地板上，身後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像鱗片一樣比肩接踵拔地而起的摩登樓群和更遠處那片廣闊的藍色海洋。
「筱蓨，其實……其實我騙了你，剛才我三次電話都打通了，婕蕤也都接了。只不過，她只是說了一句相同的話，就無情地掛斷了，她說……‘你去死’！」
我先是驚訝，然後是同情，繼而是擔心——我可以猜想出我的表情一定在這短短的幾秒鐘里急劇地轉變著︰「不要傷心好嗎？……婕蕤那張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不，我也了解她，這次真的不一樣了，她真的傷心了恨死我了，不會原諒我了！」蔚宸激動得想要站起來，但是被我拖住了。
蔚宸繼續說︰「我還沒有將我做錯的事情告訴她，她就已經如此的恨我了，可想而知當我把我所有的壞事都捅出來的時候，她是會更加地恨我的！……她，她竟然叫我去死！……」
蔚宸的眼淚，從他的眼眸里流了出來，一滴滑進了他的嘴巴里，一滴掉落到他的衣服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