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亭回到竹下院，原來十分鐘的路今晚暮雪走了很久很久，她無力的拖著雙腳，一步一步踱到院子的大門口。剛才怎麼會問大少爺那種問題，讓他和她一起等，她是什麼身份？她不過是他們家的下人而已，居然敢對少爺提出如此越規的要求，她的膽子莫非也太大了吧？
正擔心明天晚上見到大少爺的時候該如何面對他，不料幽深的院子里忽然傳出雲姨的聲音。「暮雪，你終于知道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暮雪毫無防備的止住腳步，這麼晚了，雲姨怎麼還在門口？而且，听語氣還是特意在此等她。
「你剛才去哪了？」雲姨再次發問。
「涼亭。」她想了一下，決議還是不要隱瞞雲姨。
「哦？那麼晚你去涼亭做什麼？」
「我……」
雲姨冷若冰霜的望著暮雪，其實她早就看到她這麼晚抱著一疊書去涼亭，就是為了和大少爺見面，但此刻她沒明說，就是想讓暮雪親口告訴她。她心想如果暮雪是光明磊落的，就不會隱瞞她，她一直都相信這個聰明懂事的丫頭，也常常在其他丫頭面前表揚她，但是今晚暮雪要讓她失望了。
「怎麼？你有什麼告不得人的秘密，不肯說出來？你如果不說，我就只能把你帶到老爺和夫人面前，讓他們來問你了，我想，你也不希望這樣的局面發生吧？」
暮雪在心里權衡了下，既然雲姨都已經問到這種份上了，說明她手中一定有證據，否則她不會如此胸有成竹的等在門口。
倘若被她逼供，還不如自己把事情說清楚，雲姨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說不定她會幫她保守秘密。
「對不起，雲姨，我去涼亭是為了見大少爺，我們每天晚上都約好了在涼亭等……」雲姨一直以為今天被她撞見只是個巧合，但沒想到她手上的丫頭居然每天都和少爺見面，這傳出去該多可怕啊！「這件事全是我的錯，因為我想學字念書，大少爺見我可憐便答應每天晚上在涼亭里教我寫字讀書。我知道我犯了柳園的大禁忌，暮雪只能懇求雲姨替我保守秘密，我保證不會打擾到少爺，也不會……」
話沒說話，雲姨就揮起巴掌打在暮雪的臉上，瞪著怒火般燃燒的雙眼，毫不留情的責罵道︰「你何德何能居然讓少爺教你讀書寫字？你不過就是柳園的一個下人，有什麼資格跟少爺學習？人家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如果你還不清醒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你生下來就是下人的命！你在這世上唯一能做的就是伺候主人，得到主人的滿意。你要讀書干什麼？你會寫幾個字又怎麼樣？讀書寫字能幫你重回娘胎，然後轉世做主子嗎？別在這痴心妄想了！下人就是下人，沒資格念書……」
她一把搶過暮雪藏在身後的書本，當著她的面瞬間撕得粉碎，掉落的紙片猶如凋零的六月雪，毫不留情的割斷了暮雪心中僅存的希望。
她真的沒有念書的資格嗎？難道下人就注定做一輩子的下人，連最基本的讀書寫字也是種不可能的奢望嗎？
暮雪遲疑了，雲姨的話猶如利箭根根直刺她的心窩，到頭來她不過還是個卑賤的下人，從她踏進柳園的第一刻起，她的命運就與自由月兌離了關系，這她應該早就知道，為何還要人家殘忍的在她冰冷的心口捅上一刀？
望著沉默不言，倔強的強忍眼淚不讓它流下來的暮雪，雲姨罵在口中，卻疼在心里。她知道她是個要強的女孩子，她有她的希冀和信仰，但倘若不一下子切斷她的信念，她一定還會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面對這樣叫人震驚又叫人欽佩的女孩，雲姨只能在心里默默為她流淚︰暮雪，這就是我們的命……雖然很可惜……可是……在命運面前誰都無能為力……你那麼聰明，相信你會明白雲姨的良苦用心。
***
這天晚上暮雪一夜沒睡，她抱著雙腿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的月亮，一直到黎明來臨。
或許真如大少爺所說，有些事，不是相信就能實現的。
正準備梳洗一下前去琴香閣，幽靜的清晨忽然被幾下石頭扔玻璃的聲音打破，暮雪抬頭望去，只見若丞在窗外邊跳邊朝她揮手。為了不吵醒同屋的其他小丫鬟，她隨意扎了兩條小辮兒就匆匆跑去開門。
「二少爺……」
「今天書院放假，我特意找你來玩……」仿佛知道暮雪要問什麼似的，若丞一見到她滿臉狐疑的表情就解釋道。
「不行，我一會要去雅欣小姐那里。」
「你管她干什麼，我娘會過去叫她起床的。」
「我是丫鬟，你是少爺，我哪能跟你玩。」說罷，她徑自朝小花園走去，上次二少爺因為帶她出柳園，已經讓老爺大動肝火，二少爺也無緣無故挨了兩鞭子，她可不能再犯戒條，否則被趕出柳園丟了差事，哪去籌錢把娘的同心鎖贖回來？想到這她更加快腳步，可她走得再快也走不快人家兩條長腿，人家三兩步就追上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既然你是丫鬟，那就得听我的話。」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著說，「放心吧，我昨天已經跟爹請示過了，他準許我帶你出去玩。今天七夕，街上可熱鬧了。」
「大少爺也去嗎？」暮雪想想不對，又補充道，「還有三少爺呢？」
「難怪那天若安站出來幫你說話，原來你們的交情比我們的交情還好？」
暮雪低著頭不緊不慢的說︰「我是下人，沒有資格跟少爺談交情。」
「什麼下人不下人的，在我面前只有活人和死人。還有，若安和跟屁蟲不跟我們去，本來我會好心叫上永林，帶他一起出去吃香喝辣，但自從他上次出賣了我，我已徹底把他歸為‘死人’那一類，所以這個世界上會帶你吃香喝辣的人只有我啦。你看你是要乖乖跟我走、還是跟毫無生趣的老爺夫人去廟里聞香油味？」
她應該想跟他走，但開心的話到嘴邊就變得冷冷的。「就照二少爺的意思。」
即使暮雪對他再冷，他也總有辦法溫熱她凍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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