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不久,婉婷又興沖沖的跑來竹下院,暮雪正在看若丞給她新找來的書,一見到婉婷,她把書本藏進了抽屜。
她這次是來送旗袍的,暮雪假裝迎合,她責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虛偽。
「暮雪,給你看看,很漂亮是不是?」婉婷笑語迎人的將疊放整齊的旗袍在她眼前展開——那是一件粉色繡花的旗袍,桃紅色的瓖邊,上面布滿了繡工精細的碎花,非常漂亮,甚至,暮雪覺得,它甚至可以用來做新娘的旗袍。
「鄭小姐,這……」
「這是給你做的啊,我花了很多心思挑選的布料,找的裁縫也是咱們江南首屈一指的旗袍師傅,你穿肯定漂亮。」
「我得意思是,我穿這件真的合適嗎?」
「當然啦,這就是給你做的嘛,要不要先試試?」
「不用了,一看就合身。」
「明天你要穿哦,暮雪,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最後婉婷再次試探性的問道,暮雪點點頭,道︰「既然我答應了,我就會做到,況且鄭小姐還送我這麼珍貴的禮物,我豈能拒絕?」
「這樣就好……啊,差點忘了,還有這個呢。」她說著從手袋里掏出一對粉晶制作的耳環,小巧晶瑩,十分襯暮雪的皮膚。
「快拿著,明天一起戴上,可漂亮了。」
暮雪幾乎都來不及感謝婉婷,她就急忙出去了,她能感覺到她此時歡欣鼓舞的心情,不像是炫耀,不像是侮辱,而是一種單純的,簡單的快樂。
嫁給若安,是她一生的心願。
可是對于暮雪來說,她實現的心願是在揭開她血淋淋的傷疤。
***
一直到深夜,暮雪都坐在床頭,她把膝蓋蜷縮在雙臂間,定定的望著那件光彩奪目的旗袍,多希望那是屬于她自己的紅裝,不是以下人的身份站在他身邊,而是他的妻子。
「暮雪,你怎麼還不睡啊……」小蓮翻了個身,含糊不清的問了聲,她不能回答她睡不著,于是索性穿好衣服,輕手輕腳的來到門外,一陣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沒有心思整理。
仿佛有個人影從牆角走來,也許只是自己的幻覺,她希望這個時候能見到他,希望听他親口跟她說他內心所想。
這時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若安教給她的那首《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當時若安近乎無情的眼神她還記憶猶新,她為他說的那些殘忍的話感到心疼。但是現在她信了,她花了十年的時間去見證他的話,她以為會有奇跡發生,但終究功虧一簣。絕望的境地不可能滋生希望,假如她無法堅持下去使自己在愛人身邊做到無動于衷,她倒真的希望一個人離開。
沒錯,遠走高飛,未嘗不是一個重生的好辦法。
「暮雪……」有人叫她,應該不是幻覺,但是……「我帶你走,只要你願意,現在就走,就我們兩個。」
她轉過頭,說話的人正目不轉楮的望著她,眼神真切,堅定不移。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就要動搖了,只是她無法相信,大少爺竟會說出如此不顧一切的話。
她定了定神,真的是他!
若安知道她有一瞬間產生了懷疑,因此他走上前,一把將目光游離的女孩攬在懷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現在就跟我走……」
有那麼一瞬間,暮雪就要動搖了,她甚至已經伸手抱住了若安,把頭埋在他的懷里無聲落淚。
這個曾說過生命總有衰敗的一天,所以沒有什麼值得可惜的;曾說過有的事不是相信就會實現,如此絕決,他如今,卻不舍讓她一個人背負所有的孤單。
那句未曾說出口的「我不相信會有那一天,但是我願意陪你等」,在十年之後,他用行動證明了一切,不是沖動,而是經過歲月的洗禮,他可以十分冷靜,十分堅定的說出這句話。
暮雪,你願意嗎?
他在等,只等她點頭。
***
「婉婷,你先別急嘛,仔細想想看,衣服可能放在哪里了?」
一大早,婉婷就頂著紅彤彤的眼楮六神無主的找一會會客時要穿的衣服,身邊一堆丫頭也跟著忙活,大太太緊隨左右,卻也幫不上什麼忙,只一個勁勸她好好想想旗袍放哪了。
「也沒去過什麼地方啊,拿回來我就讓小琴熨好掛著。」婉婷紅著眼楮望向小琴,小琴急的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記得很清楚,是掛在這個櫃子里的,因為知道小姐訂婚的時候要穿我還格外小心,怎麼才一天工夫旗袍就不見了呢?」
「一會親戚就來了,現在再去師傅那里做也來不及啊,如果實在找不到,就只能穿那件藍色的了。」大太太仿佛在自言自語,藍色的旗袍是打算晚上才換的第二套服裝,而最重要的那件粉紅色的卻在此時不翼而飛。
小琴忽然想到什麼,開口道︰「要不去問問暮雪,小姐你不是讓暮雪一早就來咱們這幫忙嗎?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啊?」
婉婷急的團團轉,哪還有時間考慮丫鬟有沒有到齊。「是啊,都幾點了,昨天我還特意關照過呢。」
「我去找她,小姐你先別哭啊,眼楮哭腫就不漂亮了……」小琴邊說邊飛奔出門。幾分鐘後她跑了回來,氣喘吁吁的扒拉著桌角,斷斷續續的說暮雪不在房里,問了同房的小蓮也說一大早沒看到人,還以為去忙鄭小姐這邊的事了。
婉婷含著眼淚,眼看時間就要到了,那件粉紅色的旗袍卻依然不知在何處,最後只能听由大太太的話,帶著哭腔讓小琴把藍色的那件拿來先應付一下。
「我們婉婷人漂亮,穿什麼都漂亮,是吧?」大太太拉著婉婷的手,刻意討好她似的對身邊的太太們說,郁夫人不置可否的點頭笑笑,自從暗地里幫助若安捍衛了楊家的財產之後,她整個人變得少言寡語,興許是擔心別人看不起她,不過好在楊家人對她始終如一。
二姨太倒是滿面春風,還故意逗趣道要是她的若丞也能娶到像婉婷這麼漂亮的姑娘,她半夜里都會笑醒。
說這些話的時候婉婷已經換上藍色旗袍,並且重新畫了妝,此時的她猶如一朵珍稀的藍色玫瑰,在吐露新葉的院子里華麗綻放。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下一刻,事態卻發生了重大轉變。
「抱歉,大太太,二姨太,郁夫人,鄭小姐,早上我有點急事出門去了……」暮雪焦急萬分的追上鄭婉婷,生怕由于她的臨時有事而誤了小姐的大事,可是她只顧著道歉,卻沒有發現她們一群人詫異的望著她,全都變了面色。
婉婷更是詫異到惶恐,指著暮雪委屈的說道︰「暮雪……你怎麼……穿我的衣服啊……」
暮雪雖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但一看到婉婷的表情,以及身後大太太難以置信的表情,反應靈敏的她很快便意識到狀況的嚴重性。
可惜,來不及了。
急性子的小琴沖過去,一把拽著暮雪身上那件粉紅色的旗袍,劈頭蓋臉的一陣責罵︰
「你吃了雄心豹子膽啊,這可是我們家小姐的訂婚服,怎麼會穿在你身上,快說,你什麼時候偷走的,你按的什麼心啊!你想讓小姐嫁不出去嗎?還是你對大少爺有非分之想,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我一進楊家的門就知道你這丫頭不簡單,出乎我意料的是你居然真的做的出來!今天是我們家小姐和楊家大少爺的訂婚日,不是和你!快把衣服月兌下來,你根本不配穿它!」
她咄咄逼人的話語不斷飛入暮雪的耳朵,其實就算她不說她也明白,她已經完完全全被婉婷利用了,她昨天對暮雪說這件旗袍是特意為她做的,其實這是她自己的訂婚服,她卻讓她穿著,就為了讓大家嘲笑她、貶低她。
看如今的狀況,顯然她的目的達到了。
大太太無不懷疑的走到暮雪跟前,悄聲的問了句「怎麼回事」,暮雪沒有回答她,她只是在小琴的硬拽下平靜的看著婉婷,婉婷繼續掩面而哭,此時此刻她必須盡量演繹的像個委曲求全的新娘。
「應該問她,怎麼回事。」暮雪波瀾不驚的盯著婉婷,旁邊是小琴的吵嚷聲。其實她早該料到,婉婷把那麼漂亮的旗袍給她,其中肯定藏了什麼陰謀,但是她最終選擇相信她。甚至為了顧全大局,她還做了有可能會令她後悔一生的決定。
昨晚當若安說要帶她走,她有那麼一剎那想要點頭,就這麼不顧一切的跟著他遠走高飛。
但是最後她忍住眼淚,她決定將「愛他」擱淺在心。
她還記得自己冷靜異常的告訴他︰「不行……我們走了……大家會傷心的。」
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我管不了那麼多。」
「回去吧,大少爺,就當我最後一次求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卻始終舍不得放手。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他緩緩貼上她的臉,一只手溫柔的輕撫她的脖子,隨後,她听到他嘆了口氣,他松開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