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萬慶五年,冬。
雲國攝政王雲玄洛新婚之夜率叛軍從外城攻入宮城,護城河里尸骨如山,血水一直蔓延到雲國皇宮。
雲國皇帝雲煥調集部下奮力抵抗,帝王之師盡數殞沒。雲皇听聞噩耗病情加重,翌日清晨在瑜景宮駕崩。太後恐雲皇龍體被雲玄洛鞭策侮辱,一把火燒了瑜景宮,大火足足燒了三日有余,這樣酷烈的死亡,的確更符合文太後的果決。她一生精通宮廷謀劃,最終寧肯帶著兒子尸骨無存,也不肯同後妃窩囊地死在深宮里。
不過短短幾天,雲皇駕崩尸骨無存,而雲玄洛卻已榮登九五,如願坐上了這雲皇之位。
同一時刻,一名剛蘇醒不久的青銅少女靜靜地站在一處高山上,雙眸一眨不眨的遙望著青煙彌漫的皇宮,當她听到雲皇駕崩的警鐘時,眼神頓時迷亂倉惶,幾近癲狂。
她腳步踉蹌,渾身冰寒交加,令她如臨萬丈深淵,連聲音也破碎,她絕望的呢喃道︰「你騙我,你又騙我!」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越來越濃,越來越多……
身後的陸游因為擔憂上前,忽然驚呆了,只見朱雀唇上一片血紅,唇角慢慢淌下鮮血,將胸前染做猩紅。
轟鳴的鐘聲里,朱雀伴隨著嘴邊翻涌的鮮血,淒厲的大喊了一聲︰「雲煥……」眼前一黑,身體筆直的向泥土地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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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萬壑城西南方向,有一處暗巷,靠盡頭有一座幽靜院落,站在院中就可聞到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酒香之氣。
此刻已經過完年,冬已去,春已來。
朱雀愛酒,但並不嗜酒,然而最近一段時間她卻嗜酒如命。辛辣的酒毫不猶豫的被灌進喉中,不再是簡單的宣泄,那已經成為一種麻痹身心的良藥!
雲煥死後,朱雀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一步,只是不停的喝酒,喝多了便會醉,醒來之後接著喝,喝酒于她,不是單純的買醉逃避,而是一種痛恨,這股痛恨是來自于自己,她恨自己的無能,恨雲煥的絕情。
梨園成親?他以為兩人成親就足以彌補對方的遺憾,她就能離開他好好的生活嗎?
醉吧,如果能夠醉得長眠不醒該多好啊!這樣她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了!
又不知喝了幾壇酒,好像是真的有些醉了,昏昏沉沉間便听見門被人一腳踢開,緊接著的是刺目的陽光,朱雀被驚醒,待雙眸適應強光,方看清楚來人,眉頭不禁一皺,語氣更是冷上了好幾分,「誰準你進來的?」
進來的是陸游。
陸游神情復雜的看著躺在地上爛醉如泥的朱雀,眼中快速的閃過一絲憂慮,但話語平靜道︰「主子,你預備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
不過一個月,主子原本就消瘦的身體如今瘦的好像風一吹就能吹走似地,他前幾日半夜醒來听到她在房內出酒,當他看到她口吐鮮血的時候,忽然害怕的渾身驚顫。他忽然很怕她就此消沉下去,一蹶不振。
「陸游,你跟錯人了。」
「主子,莫要再說氣話了,屬下知道你怪我把你從皇上身邊帶走,但是若不帶走你,你性命堪憂啊!」陸游身體微僵,濃眉越擰越深。
朱雀眯眼看著陸游許久,終究是淡淡的撇開視線,不以為然的冷笑道,「你和他一樣自以為是,你們以為帶我走,就是為我好嗎?你們可有問過我的意思,說趕我走就趕我走,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
陸游緊繃的臉色稍緩,說道,「主子,皇上謀劃多年,可終究還是功虧一簣,雲玄洛的勢力比想象中還要龐大,皇上大概早已知曉此戰毫無勝算,這才讓屬下帶你遠離宮闈,您如果一味的消沉下去,如何對得起皇上的一片苦心呢?」
「陸游,你不該在這里陪著我虛度光陰,如果你想走,我不攔著你。」朱雀單手撐額,揉了揉因宿醉而疼痛的鬢角,余光中看到陸游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只听他說,「主子,屬下離開雲國前,曾經答應皇上,一輩子對你不離不棄,倘若你要趕我走,何不現在殺了我?」
微風吹來,帶著濃郁的酒香,朱雀秀眉漸漸松開,嘴角含著一抹令人膽寒的笑意,「陸游,你無須激我,你是去是留,我管不著,但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管。」
陸游扶正桌上傾倒的酒壇,面無表情間薄唇輕啟,「主子,皇上已經駕崩一個月了,雲玄洛也在開春登基了,難道你真能眼睜睜的看著皇上就這麼慘死在雲玄洛之手嗎?」
朱雀雙眸閃動,不動聲色的看著陸游,似是要看透他的靈魂般,陸游也不閃躲,任由朱雀盯著自己。良久,朱雀垂眸,令人看不清喜怒,淡聲道,「你想說什麼?」
陸游看著朱雀,神情高深莫測,「主子,屬下一直以為,天之驕女不該被挫折打倒,皇上雖然已經走了,但是我們還有事情要做。皇上生前最看重的便是這雲國江山,臣民安泰,您若愛他,就該化悲痛為力量,代替皇上支撐起這雲國天下。」
朱雀冷冷的笑︰「這天下葬送了他的一生,我恨不得滅了這天下,談何支撐雲國的笑談。」陸游眯起眼楮,眸中迸出危險的光芒,下顎一束肌肉正在微微地抽動,沉聲道︰「主子,既然你恨透了這雲國,那就滅了吧!不管你做什麼,屬下都願生死不棄。」
只要主子能夠恢復之前的生機,縱使讓他下地獄,他也心甘情願。
朱雀閉上了雙眸,曾經她以為自己只離幸福一步之遙,但是幸福對于她來說,就如同最殘酷的夢境,打開一扇門,卻在她邁進去的時候,砰然關上。照進一縷光,卻在她仰望的瞬間,驟然熄滅,留下的唯有無盡黑暗。
現在,陸游喚醒了她,是啊!雲煥死了,她之所以沒有追隨而去,終是心有不甘,心有所恨。
如今,她終于涅磐成羽,雲國害了雲煥一生,她縱使要下黃泉相陪,也不該是在現在。
雲國江山還有雲玄洛,但凡是害死雲煥的人,她都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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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煥死後,她怒極攻心受了內傷,又連續一個月嗜酒如命,身體自是很虛弱,如此戒酒休養了好幾日。陸游每日熬藥服侍她喝下,她也很合作,只想快點養好身子,靜待時機。
沉寂中,陸游遲疑開口道︰「萬壑城近來增派了不少兵馬,挨家挨戶的搜查,我猜想雲玄洛可能是在搜查你的下落,這萬壑城我們怕是不能呆了。」
夜微涼,被黑暗籠罩的庭院顯得愈發蕭瑟,令人覺得有點兒蒼涼,亢長淒幽,苦愁今奈何。
喂完藥,陸游靜靜的站在那里,朱雀此刻正斜臥在軟榻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陸游取來一條薄被,輕輕地走過去蓋在朱雀的身上,「主子,小心著涼!」
朱雀沒有看向陸游,只是看著窗外的暗夜,唇角輕揚,似笑非笑道,「他逼迫我一生,害死了雲煥,我不找他報仇,他倒是等不及了。」
她說著,微轉頭瞟了低頭不語的陸游一眼,淡聲道︰「真是厭了!」
她想起一個月前,梨園里皚皚白雪中梨花怒放,如絮般的顏色暈染著潔白大地,道不盡每一縷愛怨悲歡,說不盡每一場生死別離,在痴纏恩怨中低低彈唱。
如今睜開眼,她已身處萬壑城,而在這蒼茫人世間卻再也沒有那個眉目如畫,站在梨花樹下對她溫柔輕笑的絕世男子了。
陸游抬頭望向朱雀,神色透漏著一絲緊繃,微微躊躇了一下,才道,「主子,我們現在不宜跟雲玄洛交鋒,只能另謀出路,以後再做打算了。」
朱雀自顧自的躺著,毫無反應,眉間有掩不住的疲憊,然而嘴角卻是輕輕含笑,「雲國既然沒有我們的落腳之地,那就只能前往鳳國了。」
「鳳國?」
不易察覺的,朱雀眉梢輕輕一動,唇邊浮起了一絲冷笑,靜聲說道︰「陸游,我沒對你說過嗎?我師父月錦是鳳國廢太子鳳影,你覺得我們去投靠他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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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國太子所。
天變色了。
朱雀記得昨日雖說不上是艷陽高照,卻也是萬里晴空,可今日天色卻有些陰沉,雅苑的上方烏雲翻滾,她的心情頓時也跟著壓抑了不少。
她和陸游來到鳳國已經有好幾日了,但是很不巧她並未見到師父。婺江說月錦听聞雲國出事,就快馬加鞭去了那里,至今未回。
她知道師父定然是去尋她了,好在婺江已命人快馬去雲國尋師父,朱雀也總算安下心在此住了下來。
她本想一早到小院中走走,見此天氣也只能無奈的退回了正廳里。正廳四方的窗柩悉數大開,狂風卷動窗柩,發出一陣響亮的「砰砰」聲。
朱雀微皺眉,想起有一年大雨之夜,她和雲煥因為政見不和鬧別扭。汝陽節度使貪贓枉法,那時候雲國貪污成風,她主張殺一儆百以儆效尤,但是雲煥卻想仁政治國,懲戒即可。誰都不肯相讓,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那一夜跟現在很像,她站在窗前,可雲煥卻站在大雨中痴痴的看著她。
她又怒又惱,怪他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倒忘了之前的不快,跑出去的時候,听到他低聲道︰「雀兒,我知道你說的對,我想名利雙收,不想成為一代暴君,奈何這明君也是坐的步步為艱啊!」
最終,雲煥還是听從她的意見殺了汝陽節度使。他下達命令的時候,眉眼間有藏不住的陰郁之色。
他一心守護的雲國,如今為雲玄洛霸佔雀巢,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會安息吧!
雲煥!雲煥!你在漆黑無邊的陰司地獄,是不是很冷?
朱雀怔怔的站在正廳里,忘了上前關緊門窗,也忘了拿一件可以驅寒的外衣披上。
直到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嘆息,朱雀方回過神來,緊接著一件溫暖的外袍便落在了她的肩上。
朱雀一震,沒有想到竟會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