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博文回到病房,見艾莉芸正坐靠在床頭,手里無意識地撕扯著雞翅,卻沒有吃,皺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神游物外的樣子。
「想什麼呢?」雍博文心里有鬼,故作平靜地打招呼。
「沒什麼。」艾莉芸回過神來,輕輕拍了拍傷腿,「這下可麻煩了,哪也不能去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雍博文坐到旁邊,懷里的黑貓立刻跳過去,鑽到艾莉芸懷里,艾莉芸低下頭去模黑貓,他乘機把藏到身後的玉瓶塞進背包,這才笑著說,「你想上哪的話,就跟我說,我背著你去好了。」
「沒志氣,你就不會說買輛車拉著我去?」艾莉芸不滿地哼了一聲,放下黑貓,把一只雞翅膀塞過去,「你也吃點吧。」
雍博文干笑著接過雞翅膀,一邊咬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這有什麼難的,等我掙了大錢,買架空中客車給你當專機好了。」
艾莉芸輕笑道︰「你就吹把,把牛吹上天,我騎著牛飛就可以了,把買空客的錢省下吧。」
兩人閑扯了一陣子,直到後半夜兩點多,雍博文實在抗不住困倦,說著話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他這一天里模爬滾打捉鬼斗尸,從市區跑到遠郊,從上午一直折騰到半夜,又累又乏,便是鐵打的人也支撐不住了。
黑貓跳下床,跑到那背包前面,用爪子扒了扒,然後瞅著艾莉芸輕叫了兩聲。
「我知道。」艾莉芸搖了搖頭,伸手輕撫著身旁睡得好像嬰兒般安靜的男友,縴細的指頭劃過他臉上、身上那些在費家莊園打斗時留下的青淤痕跡,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過了好一會兒,她抬手在空中虛劃了幾下,金光一閃,好像憑空里一朵金色蓮花稍開即謝,便見一縷淡淡的黑氣自雍博文身上冒出來,隨著金蓮一同消失在空中。她怔怔望著黑氣消失的地方,幽幽嘆了口氣,喃喃道︰「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終究還是擋不住啊。」語氣中竟有著說不出的失落與悲傷。
黑貓棉花跳到床上,鑽到艾莉芸懷里,「喵喵」輕叫著,似乎在安慰著她。
艾莉芸拍了拍黑貓,嘴角上翹似乎想要微笑,但眼角卻泌出兩顆晶瑩的淚珠,滑過瓷器般精致光滑的臉頰,在黑暗之中一閃而逝。
青藏高原,喜瑪拉雅山脈深處。
在這片世界上最接近天空的土地上,有太多太多現代文明所未曾現過的神秘領域。
這是一片廣闊的山谷,四下里被連綿不斷的雪山層層包圍,谷中卻是碧草青青繁華盛開,一片濃濃春意。
山谷上方終年遮蓋著濃濃雲氣,即使是太空中密布的衛星,也無法穿透雲氣遮掩現這山谷。
一座白色的山峰在谷地中央沖天而起,仿佛利劍一般,直插雲霄。山峰四壁絕險,皆如刀削斧剁一般直上直下,沒有任何通路。
這沒有任何道路的山峰頂端,卻沒有其它山峰那樣的尖端,反而平坦無比,仿佛是被巨斧攔腰斬斷一般說不出的突兀。
就在這平坦的峰頂建有一座宏偉的佛寺。
佛寺自山頂拔地而起,群樓重迭,殿宇嵯峨,氣勢雄偉,于峰頂雄視整個谷地,大有橫空出世,氣貫蒼穹之勢。整個佛寺都籠罩在淡淡金光之下,遠遠望去,氣勢磅礡,仿佛整個山峰都只不過是這佛寺的基座,讓人不自禁地從心底升起一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這是佛寺最頂端的房間,從這里站在窗口向下俯視,便可看到整個谷地以這山峰為中心,分為八塊域,仿佛是盛開的八瓣蓮花簇擁著險峰佛寺。
每塊區域皆呈現出不同的色彩,統一高度的低矮房舍密布其中,隱約可見,大大小小的古怪器械穿梭往來飛騰下落。
這房間大約有千多平米,四壁上皆繪滿了色彩艷麗的壁畫。但壁畫的內容卻不是常見的佛教故事,而一個又一個離奇慘烈的戰爭場景,場面之殘酷,內容之血腥,畫風之逼真,讓人一望之下,便不由得生出一種處身于修羅地獄般的恐怖感覺。
正東的位置上立著一面三米高的塑像。這像不是常見的菩薩金剛羅漢,而是一白面老者,高鼻深目虯髯,左半邊臉表情和善,右半邊臉猙獰可怖,真是離奇的詭異難測。這老者頭戴王冠,身披戰甲,左手捧著卷經書,右手持著面圓輪,那輪上沾滿了紅色的血跡,猛一瞅去那鮮血好像仍在不住滴下。而老者的身前竟還有一個果女的塑像,這女子身材圓潤豐滿表情栩栩如生,跪于老者身前,,仰面注視老者,臉上滿是神聖肅穆之色。
若是再仔細向下看的話,便還可以現,老者腳下踩著個表情痛苦的人頭,鮮血自斷頸處噴涌而出,漫延而下,使這雙身像的基座色澤一同變得黑紅,真個仿佛鮮血凝就的一般。
房間的正中央有一黃鋪大床,六七個身材嬌美、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果著身體躺在床上,互相親吻,蕩人心魄的申吟喘息聲不斷響起,給這陰森詭異的房間平添了一抹婬糜的氣息。
砰的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大紅喇嘛袍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沖到窗前,撲通一聲趴在地上行了個五體投體的大禮,沉聲道︰「活佛,靈塔泣血!」他的聲音微微顫,顯示出他強行壓抑下去的極度激動。
那窗前站了個男子,面向窗外,看不到正面樣貌,那背影肌肉虯結,四肢修長,皮膚晶白如玉卻還透著一絲隱隱的紅暈。
他雖然不著一絲,但負手而立,便自然而然有種強大的威嚴呼之欲出。
男子並沒有把目光從窗外收回,只是淡淡地問︰「哦,幾層?」
「九層全部!」紅袍喇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身體都不由得抖了一下,「當時守塔的班措崗次一班九人全都被吸了進去。」
「呵呵呵……」男子出低沉陰邪的笑聲,「屬于我們的時代終于來臨了。」
「是,是……」紅袍喇嘛將臉死死貼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是低聲應和。
「宣四方護法尊者!」男子笑聲一斂,聲音突然變得冰冷無比,使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仿佛一下子降下了許多。
紅袍喇嘛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半躬著身子,垂頭倒退而行,一氣退出門外消失不見。
那婬糜的聲音仍然響著,誘人軀體依舊扭動著,但兩人在對話的時候卻始終沒有往大床上掃過一眼,仿佛那聲音那景象都不過是虛幻泡影一般。
和歌山縣,高野山。
東密真言宗所在的金剛峰寺在進入現代社會,成為旅游聖地之後,便再沒有了往昔的神秘感,肅穆的佛教聖地每日里被迎來送往的游客沾滿了無知的俗氣與銅臭,應有靈氣與潔淨日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便連真正淨心念經理佛的和尚都很難找出一個了。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真言宗也正像其它宗教在進入網絡時代後一樣,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日落西山的窘境。
但這只不過是表像罷了。
若是誰有機會在夜半時分,穿過金剛峰寺,便會現原本毫無人蹤的後山密林之中多出小徑。沿著這小徑向前,若是有本事越過**法陣的攔阻,便可以見到密林深處的房舍。
那不過是些矮小的木屋,星點地散落在高大的林木之下,若是從上方看過來,除了那茂密的樹干,不會見到任何東西。
這里才是真言宗真正的總所在,也是東密做為歷史陰影中的隱秘王朝影響整個日本的樞紐所在,即是人們口耳相傳卻從來無法證實存在的「里高野」。
正是零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密林間一片漆黑靜寂,偶爾微風拂來,枝葉搖擺輕響,仿佛千手萬臂的鬼怪在陰暗中盡情伸展著手臂。
御影堂上長明佛燈在微風之中輕輕搖擺,將整個大堂晃得明滅不定,正堂中央的空海法像便也在光與暗之間不停地閃動著,面色陰楮不定,竟仿佛活了過來一般。
披著粗布袈裟、須皆白枯瘦老和尚盤坐在大堂中央,緊閉雙眼,手中捏動著一串烏黑佛珠,嘴唇無聲嚅囁著。
這真是充滿了古風的一幕畫面,要是不知情的人突然間走進來,或許會懷疑自己在不經意間穿越時空,回到了古代吧。
驀得,安靜燃燒的長明佛燈,啪的一聲爆響,火焰隨著這聲爆響,竄起好高一截,整個佛堂在這一瞬變得明亮異常,便是點上了一百瓦的電燈泡也及不上此刻的亮度。
空海法像上的三鈷杵便在同時閃起一片五彩的華光,那光彩如同焰火般自古鈷杵上升騰而起,在空海法像雙目凝視的方向上無聲爆開,化為滿空光點,若天女散花般自老和尚的上方徐徐落下。
老和尚低喧了一聲佛號,猛得睜開雙眼,眼中一片平和,如古井般不波不瀾。佛堂上的一切異像便在他睜眼的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恢復了平常,仿佛剛剛那華麗詭奇的一幕不過是一場幻像。
老和尚輕嘆了口氣,放下佛珠,手捏獨鈷印,默頌金剛薩埵心咒,低喝一聲「臨」!光影晃動的世界猛然一頓,似乎在那一聲喝吼中,時間也停止了下來。而後,他緩緩起身,走出佛堂,站在門前,抬頭仰望。
上方是古樹密實層疊的枝葉,將天空嚴嚴實實地遮擋著。但當老和尚抬起仰望,那些枝葉便索索移動,片刻工夫,便在他視線投射處閃開一個空洞。
繁星密布的蒼穹落入眼中,老和尚看一眼,便緩緩合眼,仿佛變成了泥塑木雕,站在夜色中一動不動。
「老頭子看到什麼了?」略有些油滑的聲音老和尚背後響起,一個淡淡的人影仿佛鬼魅一般憑空浮現,滿滿清晰起來,化作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穿著大褲頭花襯衫,頭染成焦黃顏色,左耳上穿了七八個小耳環,嘴里咬著根冰棒。這一身行頭不倫不類,仿佛是刻意想打扮成不良少年,但卻不得其法,結果搞得跟個土包子般可笑。
老和尚八葉枯木頭不回眼不睜,合什沉聲道︰「心動而已。」
「哦?」少年表情惡劣地一咧嘴,「你的心不是已經練化了嗎?居然又動了。這可真是大事件啊,要是讓你那幫徒子徒孫知道了,只怕要嚇得連魂都丟了吧。」
「動與不動,非在心,而在事。」八葉枯木聲音平穩,對少年的態度不以為意。
少年眯起眼楮,露出一副好奇的樣子,「耶?能讓你心動而且念念不忘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吧。難道是……」
「不錯,契機已經來臨了。」老和尚猛得再次睜開眼楮,原本的平和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熱望!
佛前長明燈轟的一聲,由那弱小一團火苗,變成了一束不可逼視的白熾火炬。
空海法像那一直陰暗不定的面孔被映成一片青白。
紐約,凌晨四點三十六分。
混合了各種廢氣的灰嗆嗆濃霧籠罩著這世界最繁華的都市。
站在一百三十三層酒店套房的客廳,從落地大窗前向外張望,只見林立的高樓在灰色的雲霧中稀稀疏疏地冒出頭來,仿佛海面上一座座孤獨的暗礁。
初升的太陽從灰藍色的平面下方探出半張臉孔,金色光線在上與下的不同藍色上映出深淺不同的赤色曲折痕跡,一靜一動,相映成趣,仿佛兩條巨蛇,隔著天與地的距離相互凝視。
陽光自寬大的窗子照進來,把光明提前于地面人間帶到了這接近天空的房間中。
雖然從面積上來看,這應該是一件豪華的總統套房才對。可是房內卻沒有通常高級套房才都有的奢華裝飾。
確切點說,這間寬大的房間內,除了地板以外,沒有其他任何裝飾或是物品。
瞧起來,這更像是一個剛剛完工,還沒有進行裝修的空筒房間。
房間正中央,**著身體的少女正迎著那一縷初陽的和光扭動著柔美的身體。時而以單手支地,身子與地面平行,兩只腳卻翻過來勾在自己頸中;時而蜷曲于地,身體後彎,雙手抓耳,雖然每一個姿勢都顯得極為怪異,是人類肢體根本無法達到的極限,可少女她的動作舒緩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遲誤,仿佛全身都沒有了骨頭一樣,每一個關節都可以隨意曲折,每一個部分都能彎轉變化。
金色的陽光落在那無瑕白玉般美好光潔的身體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籠在少女身周,給人一種說不盡的聖潔感。
門突然打開,一個三十左右歲的女子一手舉著電話跑進門來,張嘴欲喊,但看到眼前景象,便立刻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
此刻,那少女恰好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整個身體盡量伸展,形成側臥之姿,平地沒有任何支撐,卻是懸空三尺,身上淡淡光暈全數收斂體內。寬大的房間內立時一暗,散射的陽光竟全都集中到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在空中側臥了約模五分鐘,這才盤膝坐起,緩緩落地到地,雙手高高伸向空中,陽光便好像失去了約束一般,猛得彈散開來,灑滿整個空間。
一時滿室金光,耀眼奪目。
少女于那一片金光之中自地上站起,輕聲問道︰「什麼事情?」
那個一身古板套裝、鼻子上還架了副黑邊眼鏡的女白領這才輕聲道︰「剛剛接到通報,根據衛星監控,昨夜于北緯∼、東經∼2之間的方位,現相近反應,只是過于微弱,不能完全確定。」
少女自房間的角落里拾起寬松的運動衫穿好,沖著女白領微微笑道︰「只怕有人要睡不著覺了。」
女白領遲疑地問︰「小姐,那我們……」
少女面露一種古怪的笑意,「古先生怎麼說?」
「古先生自昨天中午12時起開始閉關,並聲稱要參悟天道,準備肉身成佛破碎虛空……」女白領越說聲音越低,有些膽怯地看著明顯露出惱怒神色的少女。
「這個老滑頭。」少女不滿地甩了甩頭,「去通知他們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回國。」
「是,小姐。」女白領欣喜地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少女突然輕聲嘆了口氣,走到窗前,凝望外面那灰霧漸漸散去露出本來繁華的鋼鐵森林,雙手在胸前結起一個怪異的印法,隨即雙手向外一崩,一道淡淡光亮自如鮮花般綻放開的十指間彈射而出,好像快格播放鏡頭中急生長的小樹一般,曲曲折折向上延展,眨眼工夫幻化為一株花樹,枝分九杈,每杈上都盛開著一朵流光溢彩的五色蓮花。
點點瑩光自花蕊處散散而出,星光滿室,異香撲鼻。
「這一回不會錯了。」少女凝望著九蓮花樹,喃喃道,「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