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四十二章 那種事鎖不住也綁不住

作者 ︰ 張金良

月琴爹整夜吭吭  地咳嗽,滿倉那如雷的鼾聲拐著彎兒還打著呼哨,象一首永不停歇的歌。王炳中心中一個滾燙的**在翻滾蒸騰,就象窗外徹夜啼號的山狐,徹夜聲嘶力竭地呼叫著他壓在磨盤溝的另一半魂魄,那另一半魂魄帶著種一往無前的執著和不懈,虔誠的佛徒一般,正要誓死走向他的不二法門。

當山里的風開始呼呼作響,王炳中終于籌措好了下一步計劃後,全身就漸漸地輕松起來,心里一邊遙想著磨盤溝里那個羞羞答答的俊美,一邊飄飄忽忽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滿倉和月琴牽了馬,馱了谷子和玉米到山下的碾磨上做活去了。炳中和岳父便坐了說話,慢慢地說到了月琴爹年輕的時候,炳中亦是有意地抬舉,說︰「您老一肚的文才,一筆的好字,要有紙筆,給俺留下幾個字兒,見不著面兒的時候也是個念想。」月琴爹便高興起來,說︰「有!有!前年還用過,給人寫過地契,就在炕上的瓦罐兒里,你等等,等等,俺去找找。」一會兒便找了筆來,指頭縫里夾著兩張糊窗戶用的麻頭紙,手里還拿著一塊四四方方的銅硯,掀開硯蓋,里邊湆浸余墨的蠶絲團早硬成了一塊,月琴爹說︰「不礙事,不礙事,放點兒水就能使。」眼楮里飄蕩著熠熠的光芒。

因家里太黑,也沒有個寫字的地方,二人便來到了院子里,將筆墨紙張放在了一個大紅石板上。月琴爹和好了墨水,把那枝狼毫筆在銅硯的另一邊潤了又潤,想了一會兒,便在麻頭紙上寫了起來︰

千年田地八百主,田是主人人是客,

移山填海自古有,誰人坐過回程車!

每張麻頭紙上寫了兩句,寫完後向後退了兩步,佝僂著腰一副其喜洋洋的樣子。待墨跡風干後,便手指著那兩張紙對炳中說︰「可惜紙墨不好,你看這字,標準的柳體是吧?看這橫,這勾兒,仔細看就能看見一個氣勢!俺年輕的時候兒,恁那邊兒的大圪梁的石匠,好多碑文都找俺寫,白口鎮的戲台兩邊兒柱子上的字兒,那就是俺寫的。見過沒見過?」炳中也順著他喜慶的心情一溜地夸贊,慢慢地,便說起了磨盤村的「水蔥兒」。

原來,「水蔥兒」姓苗,叫香香,世代祖傳的銀匠,是老銀匠最小的閨女,盡管炳中按照晚上背好的台詞說了好多曲里拐彎的話,月琴爹不傻不苶的半世風霜,豈有瞞得過的蹊蹺!只是礙于面子不好說破,——就象大人不願意掀開小孩子捂著雙眼的手和藏在褲襠里的頭一樣。

月琴爹收拾好筆墨又放進炕頭上的瓦罐里,先前的興奮和榮光已消失殆盡,臨近晌午的時候便呵欠連天,一把鼻子一把淚地流了起來,渾身的不舒服象生了許許多多的虱子,坐立不安的樣子象丟了羔子的母羊。

炳中跟在後邊,索性把「水蔥兒」的事講了個明明白白,還信誓旦旦地許了許多誓願,——就是死,也要給月琴一半的家產。說來說去的大半天,月琴爹竟象沒有听到半個字,蹲在北牆根下搖頭晃腦地象得了瘋癲頭病。

當炳中從懷中掏出十塊明晃晃的銀洋的時候,他的眼楮便突然明亮起來,等伸手來抓的時候,炳中便又攥了回去,說︰「事成加倍,咋樣兒?」月琴爹顧不上說話,忙不迭地點著頭,一把抓了銀洋,佝僂著腰就一路小跑著去了。急不可耐的樣子,像要去領什麼獎賞。

滿倉和月琴回來後天已晌午,月琴問爹去了哪里,炳中說有事出去了,估計天黑才能回來。月琴模模冰涼的鍋灶,便有些急︰「死人,咋也不給燒鍋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爹要去做啥?走的時候兒就給你說,好好兒瞅著他,好好兒瞅著他,耳朵長褲襠去了?——急死了!」

掌燈以後月琴爹才回到家里,月琴把她爹拉到做飯的屋里去說話,炳中和滿倉拿了幾根繩子給兔子下套子去了。

滿倉下完套子天也就不算太早了,林間的貓頭鷹「呱—呱—呱—呦」地淒叫著,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山坡上的人家點亮的燈火隱隱約約地閃現在霧中,象一只只游蕩著的螢火蟲,濃霧下黑黝黝的山澗,象一個個張著大口的無底深淵,一路拾級而上,身邊飄浮的霧,令未走過夜里山路的王炳中象坐了一個空中飄浮的船。

二人模索到家門口,听見月琴和爹正在高一聲低一聲地說話,月琴哭啼啼地說︰「你到底是不是俺親爹?那一回也就算了,你叫俺活不活?真想叫俺死,趁早拿條繩兒抽死俺算了。」月琴爹說︰「閨女——你小,啥事兒爹沒見過?听爹的話,俺吃的鹽比你喝的飯多,俺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啊!那種事兒,要是一旦有了那個心兒,鎖不住也綁不住,壘堵牆翻了牆頭兒也要去!再說了,這天底下你去哪兒找那只不聞腥的貓兒!——啊!圪擠一個眼,啥事兒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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