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 段八六 閨秀

作者 ︰ 西風緊

章照這次膽子實在大,每天都在干屠殺的勾當,踫上攻陷盛京這樣的好日子,一天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命掛在他手里。他這樣的人死了下地獄估計閻王爺都虛他,如果有地獄的話。

朝廷也沒能及時阻止他,北京朝廷就像一台效率緩慢的巨大機器,從容不迫按部就班,但速度實在慢得要死,就像那種大明特有的蒸汽車,又笨又慢,比走路還慢。張問集團無疑就是這台機器的中樞,但此時張問呆在老宅里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青石胡同里的這所宅子的大門依然涂的是黑漆,是以前張問任小官的時候應該有的規制,後來搬了家,這里就依然保持著原樣。

門口豎著兩盞戳燈,上面寫著「張」字,燈光暗淡,點綴在如此深幽的巷子里,倒有幾分像鬼宅……

趁著旁晚,玄月正在東廂房里向張問匯報近期情況。張問獨居在這里,當然不是完全不管廟堂……他又不想死。

張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听著,玄月站在旁邊說道︰「在內閣‘坐記’的人稟報,眾大臣合計之後,要讓黃大人再來找東家問章照的事……」

「坐記」就是派爪牙到各處衙門蹲點,看著動靜,听著別人說話,北京的各部衙門都會有玄衣衛的人盯著。按照明朝的法律,朝臣平時不能沒事就糾集一幫人聚在一起,這樣就是謀反嫌疑;要踫頭開會,當然也會有人在旁邊監視。

玄月又道︰「章照這次公然違抗督撫的命令,從京師到地方的大臣全都非常不高興,認為他是有意挑釁文官權威。從遼東玄衣衛分司傳來消息,章照也有話說,他說幾年前東家就親口允許他這麼干,所以他听東家的不听朱部堂的。」

張問瞪眼道︰「我說什麼了?」

玄月道︰「東家和章照一起路過被建虜劫掠後的村莊,看到慘況對章照說︰你以後帶兵去遼東也讓建虜嘗嘗這味兒。」

「我說過嗎?」張問作回憶狀。

「這本來就是章照找的借口,我看他是鐵了心要報復建虜,除非東家下令把他抓了,否則他不會听遼東那些當官的。」

張問揭起桌子上的茶杯蓋子,在水面拂|弄片刻,說道︰「管他做甚?我又沒看見,他殺多少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數字,如此而已。我看我的書……」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資治通鑒》,又說道,「一會你出去時給曹安說,要是黃仁直來找,就找個借口推了。」

「是。」玄月疑惑地應了一聲,並未明白張問為什麼要這麼干。片刻後,玄月又問道,「東家也想屠滅建虜?」

張問道︰「以前這伙人揚武揚威得意忘形,現在要滅族了我是打心眼里開心,可總有人會跑到更北邊的深山老林里當野人。不過這樣的小族被打趴下一次,幾百年都恢復不了元氣。女真人在宋朝強過一時,趴下之後到現在才爬起來,如今又遭重創,千年之後也不知能不能恢復,千年之後的事兒,咱們管得著嗎?」

玄月道︰「東家所言甚是,惡有惡報,建虜這次可是遭了大跟頭。」

張問拍了拍手里的通鑒,說道︰「建虜確實可惡,但我們最大的麻煩從來就不是建虜,而在內部……寫書的古人早就看明白了,他們仿佛有先見之明,幾百年前就把今天的事都寫得清清楚楚。」

玄月驚訝道︰「東家……手里的書寫了現在咱們的事?」

「陳酒換新瓶,都是一回事。」張問道。

剛才玄月進來之前,張問正看到唐中宗的部分,神龍政變之後李顯登基,他面對了十分尷尬的處境,功臣集團彼此呼應有架空皇權的趨勢。

這時候張問就在想︰如果我稱帝了,下面那些功臣如果鐵板一塊,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這次章照和朱燮元等人鬧翻,倒是一出妙手偶得之的好戲。張問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不會听了大臣們幾句頭頭是道的話,就真覺得逮捕制止章照是好事兒。

這時只听得玄月說道︰「沒有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好。」張問抬起頭應了一聲。

玄月走出去之後,輕輕帶上房門,外面的雪地里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張問幾乎是百無聊賴,不過賴住這樣的寂寞腦子才能更清醒。

此時稱帝登基已然不遠,但張問其實心里不太願意登基,他發現龍椅上面非常危險……畢竟攫取一個在普世價值觀里的正統王朝是不合法的,說不定等他前腳推翻明朝,後腳就被人以大義的理由搞翻,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道德有時候沒有用,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但有時候不道德的事兒就可能成為敵人的武器,讓他人可以名正言順地暗算自己……最可怕的是敵人來自內部,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說不定今天就親如兄弟的人明天就捅一刀。

作為明朝臣子的出身,稱帝很危險……至少張問覺得非常危險,身在其位才明白那種孤獨和惶恐。

但不稱帝更危險。不稱帝就是和所有的新貴集團的利益作對,還有一條︰縱觀青史,有幾個權臣得到善終的?張問不能一直當權臣,這條路就是一條黑路。

……

一日早晨,黃仁直和沈敬再次來到張問的老宅,卻被曹安告知︰「最近少爺意志消沉,沒心思見客。」

門口那兩根戳燈還杵在那里,不過里面的燈已經熄了。

黃仁直忙道︰「沒事,咱們就不進去了,曹總管幫忙問件事兒……」

還沒等黃仁直說出什麼事,曹安又搖頭嘆息道︰「少爺也沒心思听老朽說話,這些日子還真不是時候,要不二位過幾天再來?」

黃仁直疑惑道︰「張大人怎麼了?」

「老朽也不知道,少爺不想見客,這事老朽也做不了主。」

沈敬拉了一把黃仁直道︰「曹總管說得對,咱們為難他也不是辦法。」

兩人只好悻悻地離開了張問的宅子,從青石胡同往外走,黃仁直十分納悶︰「這節骨眼上,大人在干什麼,都呆這宅子里快一個月了!」

沈敬也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章照的事還不打緊,這些日子從中央到地方,力諫大人登基稱帝的折子如雪片飛來,都爭相表明立場,生怕慢了一拍。大人還是一直呆在這里,朝廷的事兒怎麼弄?」

黃仁直深以為然,他們最是著急,作為完全依靠張問上來的人,讓張問做皇帝對他們最是有利。

更何況現在除了張問出頭穿上龍袍,新黨這麼些人誰有能耐代替?沒人服眾長此以往如何了得!到時候各自為政天下大亂,誰都沒好日子過。

又或是有人打著中興復闢的幌子重新扶持明朝皇帝,那張問下面的一干人等難道要洗干淨了脖子等人家來殺?

沈敬這麼一說,黃仁直也十分焦急起來,皺眉問道︰「大人這麼長時間對朝廷不理不問,是故意這麼干,還是真有點什麼?」

「我看這事兒懸,說不定真像上回我說的,遂平公主的死對大人打擊太大。」

黃仁直把山羊胡都吹了起來︰「扯吧!這不是瞎扯淡麼!」

「難說。」沈敬看了一眼黃仁直,他的臉黑,眼白分外顯眼。他想了想又說道︰「記得十年前大人對付李如梓的事兒麼,不就是為了他的一個表妹?這回遂平公主死後,听說他把公主的骨灰給拿走了……這人吶,說不清楚。」

「老夫覺得這種可能比較小,可大人為什麼不理朝政?咱們什麼都听他的,也沒人讓他心里不舒坦不是。」黃仁直皺緊了眉頭,一臉愁苦道,「這事兒得以防萬一,不就是個女人麼?我看大人要是不呆在老宅,回家去,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還去想一個明朝公主干甚?」

「老哥說得有道理,可怎麼讓大人回家去?」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出了青石胡同,上了大車,馬夫吆喝一聲,馬車在侍衛的包圍下啟動了,他們在車上也免不得長吁短嘆一番。眼看光宗耀祖榮華富貴的好事兒就在眼前,難道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馬車走上大路,外面驟然變得熱鬧起來,黃仁直挑開車簾,正看到一處樓閣上的牌匾︰水雲間。不由得月兌口念了一遍。

沈敬隨口問道︰「什麼水雲間?」

黃仁直白了他一眼︰「這名兒一看就是處青樓。」沈敬頓時靈機一動︰「要不給大人送幾個女人過去?」

黃仁直模著山羊胡,眼楮一亮︰「這法子值得一試,就算辦砸了咱們也是一片好心,沒什麼大錯……這青樓姑娘心思活絡,不定能把大人哄高興了。」

沈敬道︰「弄幾個姑娘不好吧?那些言官整日吃飽了沒事干,非得抓住咱們的小辮子罵得雞犬不寧,咱們的老臉往哪擱?」

黃仁直擼|著胡須點點頭︰「在理,況且青樓姑娘逢場作戲可以,能解大人的心里的煩惱就有點懸,咱們得找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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