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巨樹枝杈伸展,密密地遮蔽天空。~~超速首發~~矮小的灌木穿插參差,幾乎將整個地面盡數湮沒。極目望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疾風過耳,帶走樹葉被刮落卷起的聲音,還有,潛藏在茫茫黑暗之中的,魑魅之聲。
荊如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密林里疾速穿行,他矯健靈活的身形被黑暗盡數吞沒,唯見,雙目亮如閃電,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他的眼楮死死地盯住前方那抹即使在黑暗之中也仍然醒目的湛藍如海,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左臉。
夜寒星。
這個有著一頭奇異湛藍發絲的男人,毀掉了他的全部人生。
每每想起,那種刻骨的怨毒恨意總讓他禁不住地戰栗發抖,他在心底想象過無數次報仇雪恨的血腥畫面,那種興奮的快感,總讓他的心髒劇烈而扭曲地加快跳動,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簌,簌,簌,簌。
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落在他頭發上,衣服上,爬進他的領口,在背脊上蔓延開一陣怪異的酥癢,他的心跳,益發快了起來。
熒藍的劍光一閃而過,他只覺一陣冰涼刺痛,回過神來,就看見那個藍發俊美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鬼泣劍指在他眉心處,微泛邪異幽藍。
「呵,為什麼不下手?來啊,把我殺了啊!」荊如墨大笑起來。
夜寒星沉默無語,收劍入鞘,沒再看他一眼。
「你的殺念太重。」扔下這麼一句話,夜寒星身形一閃,瞬間掠出一丈開外。
人心中埋藏的陰暗情緒,會是這座詭譎的南疆深林最好的養料,怨恨,殺意,憎惡,恐懼,被吸收,被分解,被消化,被釋放,融進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森,仿佛一個永不見底的巨大黑洞。
荊如墨這才發現,自己的腳邊密密麻麻,爬滿蟲尸,還有一些虯曲干癟的枝杈,猶自顫抖蠕動,甚是可怖。
荊如墨愣了愣,隨即才明白過來,那個藍發俊美的男子,竟然救了他一命。
哈,夜寒星,你為何要救我?荊如墨深深地吸了口氣,眼神里,充斥著近乎倔強的怨恨與……失落。
曾經,江湖上有個叫荊家堡的地方,憑著三十六路變幻繁雜的荊家槍法,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頭。
曾經,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周圍的人都縱著他,寵著他,任由他無法無天地肆意玩鬧,他總愛穿著鮮艷花哨的袍子,領著一班年齡相仿的紈褲少年,斗雞走狗,逛妓院上酒樓,鬧他個天翻地覆,痛快淋灕。
「不成材的東西,荊家非毀在你手里不可!」他爹不止一次地指著他的鼻頭大罵。
而他,總是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荊家有爹就好了嘛,他只想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有什麼不對?
那一日,他和平常一樣,跟狐朋狗友們一起廝混到深夜才帶著一身酒氣脂粉氣回家。
那一陣子他根本就不想回家,爹討回來做二房的女人生了個兒子,爹高興壞了,他從來沒見過爹那麼高興的樣子,全堡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歡欣之中,人人都圍著那個皮皺成一團又黑又丑看不出個人樣的小東西轉,他,似乎成了個多余的人。
哼,有啥了不起!本少爺才不稀罕你們!他所幸日日夜夜地流連在外,偶爾才回家一趟,爹再也沒干涉過他的行為,更沒有再罵過他一句。
可惡,可惡,可惡!他一邊碎碎念,一邊晃蕩著腳步邁進家門。
「哦?還有一個呀。」思緒混沌間,他听到一聲清雅至極的輕笑,他不禁打了個激靈,酒也醒了大半。
爹的房門大開著,發出笑聲的男子正斜靠在門邊,銀制的面具掩蓋住他鼻梁以上的面容,唇邊一抹笑,極致溫柔,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藍發的男子,俊美的臉龐在月光投射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們是誰?你們,你們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他的喉嚨一陣干澀,瞪著他們嚷嚷道。
「呵,這里是荊家堡啊。」銀面男子把玩著手里的一卷簿冊,笑意盎然,「唉,荊堡主要是肯早點把荊家槍的槍譜拿出來,也不至于受這麼多罪了啊。」那語氣,竟有幾分惋惜。
他的呼吸為之一滯,呆呆地盯著橫陳在銀面男子腳邊,那具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本來模樣的尸體。
「爹……」他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
這是怎麼了?爹,你說話啊!他死死瞪住那具尸體,好像這樣做,那具尸體就會自己跳起來一樣。
「啊——!我跟你們拼了!」他嘶聲大吼,發了瘋似的朝銀面男子沖過去,他已經記不得爹教過他的招式動作了,他只知道,他要殺了這兩個男人替爹報仇!
「原來是個瘋子啊,無趣。寒星,交給你了。」銀面男子涼涼地打了個哈欠,陡然向後退去,身姿竟是說不出的優雅隨意。
他還想追過去,卻被一劍擊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血順著他左邊臉頰慢慢淌下來,滾燙的液體讓他的臉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熾熱的火焰像是要一直燒到他心里去,他猛地抬頭,有著一頭奇異藍發的男子站在他跟前,始終一臉漠然。
他怔怔地望著那張冰冷至極的俊美臉孔,心頭聚結的滿腔憤恨,霎那間煙消雲散,一股悲涼到絕望的情緒如同澎湃洶涌的潮水,將他,湮沒。
「為什麼要殺我爹?」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呀?!」他幾乎要哭出來。
爹很凶,爹很古板,爹規矩太多,爹很討厭,可他是個好人啊,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呢?
藍發男子沉默著,過了許久,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有些事,不需要理由。」
這什麼屁話!
他抬手,用力地抹掉臉上的眼淚和血。
「你動手吧!」他從地上爬起來,倔強地昂起下巴。
他不怕死,他不要給爹丟人!死也要死得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動手啊!」
藍發男子默默地看他,半晌,竟撤劍後退,頭也不回地,離去。
至今,他仍然想不明白,夜寒星為什麼不殺他。
一夕之間,荊家堡成了一座死堡,他是唯一被留下的孤魂野鬼。
後來,他開始漫無目的地流浪,頹廢地懷抱酒壇,醉生夢死。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報仇嗎?呵,可他的仇人如此強大,強大到他壓根兒不想再去記起,夢里,他經常看到爹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他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哈哈,是啊,他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所以,醉吧,醉吧,醉死算了。
從那時起,他開始恨,恨那個藍發男子,冥火鬼泣夜寒星,他忘記了戴銀面具的冥澈,只獨獨,恨著那個放了他一馬的藍發男子。
為什麼不殺他?當時的倔強少年,是那樣勇敢。
到如今,他卻早已失去了面對死亡的勇氣。
後來,一個瓢潑的雨夜里,廢棄的寺院里,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老乞丐。
「小子哎,你是不是心里頭有啥不痛快啊?說出來听听啊。」老乞丐懶散地靠在牆邊,嘻嘻哈哈,大口喝酒。
他也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般的,將自己的平生經歷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也許,是悶在心里太久了吧。
「就因為這麼點破事兒,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听罷他的故事,老乞丐挖了挖鼻孔,閑閑道,「你爹非被你這個沒出息的小子給氣活過來不可,哈哈。」
聞言,他只覺胸口一滯,隨即一股怒火直竄上來。
「強者生,弱者死。強者大可以不講道理,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弱者,就注定只有挨宰的份兒。這,就是江湖。」老乞丐打了個哈欠,仰面躺倒,不一會兒便打起鼾來。
他怔怔地坐在那兒發呆。
強者生,弱者死。這麼冷酷的六個字就把爹的慘死給輕描淡寫過去了?他不懂。
後來,他才知道,老乞丐竟是七星之一的酒丐,酒丐留給他一張破舊不堪的羊皮紙,說是有緣相逢,留個紀念。
他照著羊皮紙上記載的武功招式,刻苦修煉,漸漸的,在江湖上闖下名號。
再後來,他加入了逐風派。
始終,他都沒動過報仇的念頭,不知道為什麼。
盡管,他一直恨著夜寒星,可他始終沒動過報仇的念頭,不知道為什麼。
再後來,八大世家滅門,噬月教重現江湖,他被瑯環明家的明澈公子說服,願意前往南疆,為鏟除邪教盡一份綿薄之力。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乏味了吧,他想去南疆找點刺激。
再後來,他又見到了夜寒星。他說不上來那是種什麼感覺,似乎身體里的每一節骨頭都在發抖戰栗,興奮著,恐懼著。
站在明澈公子身邊的夜寒星一點也沒有變,漠然的俊美臉龐皎若霜月,恨他入骨的人很多,他沉默地站在那兒,任由那些人叫囂著,說要殺他為誰誰誰報仇雪恨。他始終沉默,沉寂的雙眸里,一片不見底的深邃漆黑。
這樣的夜寒星,看起來,似乎是不可戰勝的。荊如墨閉了閉眼,壓抑住內心深處復雜的痛苦。
再後來,明澈公子出面調停,勸服眾人先將個人恩怨放置一邊,因為,夜寒星熟悉南疆噬月教的地形及出入方法,所以,他們必須倚仗他。
自始至終,那個藍發俊美的男子都沒說過一句話,不辯駁,不解釋,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呵,他根本就不在乎的。荊如墨嘲諷一笑。
再後來,根據明澈公子說,是夜寒星提供的地圖,他們被分成兩兩一組,只待進入噬月教禁地之後,再分散行動,這是一次奇襲,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
一切安排妥當後,明澈公子便先行一步。
「明某先去探探路,到時,也好接應諸位。」白衣清雅的貴公子笑容華貴,看上去,如此清明,澄澈。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和夜寒星分到了一起。
得知這個結果時,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而夜寒星,只是冷漠地掃了他一眼。
哈,他不記得了。
思及此,荊如墨心中的恨意,不免又加重了幾分。
夜寒星,憑什麼,你就能如此輕易地忘記,而我,卻恨了你整整五年。
憑什麼?
「停下。」始終在他前方一丈之地的夜寒星突然停了下來。
荊如墨怔楞了一下,繼而,輕輕落在夜寒星身側。
環顧四周,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走出了那片恐怖詭異的密林,前方,是一片曠寂的平原,半人多高的蔓草長得到處都是。
不遠處,正停放著一頂輕巧的小轎,轎邊,八個灰袍男子一字排開,垂首站立。
轎子頂上,坐著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大紅的衣裙上綴滿名貴寶石,有種分外淒艷純真的美麗。
「寒星,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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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小澈啊,我怎麼發覺招人恨的事情你總是推給小星子去做捏?(太不地道了)
明澈︰媽媽你是在對我表示不滿麼?(招牌式溫柔微笑)
飄飄︰……不敢。
寒星︰我已經習慣了。(漠然的表情)
話說,某飄其實很萌小星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