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色這幾日偶感風寒,只覺神思倦怠,便整日待在房內休養生息。自從離開啟水至今,一路奔波辛苦不說,連陽城破時的慘狀,親手殺人的痛苦,一樁一件積壓在心頭,饒是她心志堅強,也一時有些承受不住。因此,這病勢一來就頗為凶猛,昏沉沉睡了幾日,灌了好些湯藥,方才漸漸好轉。
「咳……咳咳……碧蕊,我已經好多了,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蕭雪色靠在床上,對正忙著給自己加被褥的小侍女說道,「別為了顧我這個……咳……無人待見的公主,把自己累病了。」那可劃不來。
「公主您盡管躺著別動,奴婢好著呢。」碧蕊道,「您身邊本來就沒人照顧,這一病,更是沒人管沒人顧。您好歹也是當今聖上親封的公主,這可怎麼成呢。」
蕭雪色扯了扯嘴角,低聲道,「這也是我該得的,怨不得旁人。」
雖然當日在議事廳內發生的事,慕容恪嚴令不許外傳,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她廳中殺人一事在連陽城老百姓中間悄悄流傳開了,想起前幾日出門時城中百姓那些怨恨的目光,她就覺得快要窒息。
手用力摁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將所有痛苦都壓下去。
她不後悔,也不求寬恕。若真是蒼天有眼,日後給予她更痛苦百倍千倍的折磨,她也毫無怨尤。
「公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碧蕊屈膝半跪在床邊,溫柔道。
「嗯。」
「好了,那奴婢就不打擾公主歇息了。先行告退。」
蕭雪色含笑目送碧蕊離開,然後便靠在床頭開始發起呆來。
不知是不是人生了病就會變得格外脆弱,她突然分外想念某人那能夠令她安心依靠的胸膛和肩膀。
君風流,你怎麼還不回來?
你知不知道我殺了人?
如果你知道我的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覺得自己看錯了人?會不會……對我失望?
君風流,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不知為何,她心底,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你一個小小侍衛竟敢阻攔本王?讓開!」門外似乎來了人,打斷了蕭雪色的胡思亂想。
「寒星,什麼事?咳……咳咳……有人來了嗎?」
「……」
「薛澈,你的侍衛膽子不小啊。」
慕容恪?他來做什麼?
蕭雪色將外衣披上,掙扎著下地,連日臥床使得腿腳有些使不上力,她扶著牆,慢慢挪到門口,一開門,冷風吹得她打了個激靈。
「咳……咳咳……王爺深夜前來,是有……咳……什麼指教?」她嗆咳了幾聲,夜寒星見狀想要過來扶她,她微微搖頭,隨即看向臉色不大好看的慕容恪。
「你病了?」慕容恪皺了皺眉。
蕭雪色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王爺請進,有事屋里說。」見夜寒星擔憂的神情,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去睡吧。她對著夜寒星比了個口型。
「……」雪色,你何必總是逞強?
夜寒星深深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蕭雪色將門關上,回到屋內,又慢慢挪回床上,無視慕容恪的注視,將自己完全裹進被窩里。
「不知王爺……咳……有何貴干?」她有些頭暈,講話都有氣無力。
「你病了怎麼不讓人告訴本王?」慕容恪瞧她虛弱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想他秉性風流,素來對女子總是憐愛有加,體貼溫存,獨獨對她如此苛待,委實有些過分。
蕭雪色一听這話就來氣。
告訴你?姑女乃女乃在你手里吃的虧受的氣還嫌不夠?!
她沖口就想罵人,可剛一張嘴,就把滿月復的火氣又盡數咽了回去。
「王爺諸事纏身,我這點小病,不提也罷。」她懨懨道。
再惹怒慕容恪,只會讓自己更不好過,她何必犯傻。
「是本王照顧不周。等明日本王會讓大夫過來看公主的病。」慕容恪見她始終面朝床內,像是賭氣不肯瞧他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愛,說話的語氣都不覺放柔了。
蕭雪色哼了一聲。
當下兩人都不說話,屋內氣氛,竟是他二人之間從未有過的寧靜。
「慕容恪。」
「嗯?」
「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蕭雪色翻了個身面對慕容恪,「當初,你為何會對素未謀面的我這麼感興趣?」她到慕容恪身邊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可惜每次都是不歡而散,今晚難得他看起來比較好說話,不如趁此機會,問出心中的疑問。
「公主相信預言麼?」慕容恪不回答,而是反問道。
蕭雪色想了想,搖頭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預言之說,不足以信。」
「本王也不信。但格瑪巫師是我族最受尊敬的先知,他的話,本王雖不信,卻也不能置之不理。」
格瑪巫師……當初她在泉都被潛伏在東宮的呼圖巴朗所擒,她曾听到呼圖巴朗和他屬下都提起過這個人,預言……
「暗星盛,血光搖。絕色傾城,興亡天下。」她低聲念道。
「你怎麼會知道格瑪巫師的預言?」慕容恪有些意外。
「我怎麼不能知道了?」蕭雪色冷哼一聲,她就是因為這幾句話才決定大老遠跑庫爾克去,「你家巫師就告訴你這幾句話?」
「你很在意?」慕容恪奇怪她為何對幾句虛無縹緲的話如此上心。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事關她身上的謎團,她怎能不在意。
慕容恪沉吟片刻,道,「大約在三年前,巴勒穆河發生史無前例的洪災,加之連日暴雨,竟在瑪塔山底沖出一座古墓。格瑪巫師當時聞訊後立刻趕去,經過幾個月的挖掘終于打開墓室,墓中並沒有值錢的陪葬品,只得一枚通體如墨的古玉,還有一卷畫軸。格瑪巫師進行佔卜後告訴本王,我族取得中原天下的不世良機就在眼前,畫軸中的女子便是成功的關鍵,讓本王務必全力尋找。本王原是不信,那座墓少說也有兩百年的歷史,那畫軸中的女子怕是早已化為塵土,如何去找?」慕容恪看向蕭雪色,「不想呼圖巴朗竟從泉都帶回消息,說是找到了與畫中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再加上格瑪巫師卜出的那十四字箴言,倒讓人不得不信幾分了。」
蕭雪色陷入沉思。
暗星盛,血光搖。絕色傾城,興亡天下。吾以吾魂,泣血立誓,終有一日,必滅君之天下。
封印終于解除了,公主,去完成您三百年前立下的誓約吧。
您的父皇,您的皇兄,您的那些數不清數目的被屠殺的族人,都在看著您吶。
在她離開泉都時,龍騰皇後蕭寒月說過的話,一字一句浮上心頭。
三百年前,三百年前……
真正的蕭泠水,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囚禁了,不可能再輪回轉生。
蕭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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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面情節都忘記的童鞋,可以翻到前面去復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