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君風流的身體非常虛弱,他們便在帕布鎮多停留了幾日。蕭雪色一直待在君風流的身邊,喂他吃飯,幫他按摩,和他說話。可他不吃,不喝,不動,不說話,她使盡一切法子,想讓他吃哪怕只是一口,想看他有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弱的反應,可他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具沒人提線的木偶,或者說,像是一具……尸體。
他沒有體溫,天氣很冷,他的身體更是冷得像冰。她在他屋里放滿了火爐,整晚整晚不合眼地緊緊抱住他,好像這樣做,他就會暖起來,就會活過來。
可無論她做什麼,他還是那個樣子。她現在很怕看到他的眼楮,他以前總喜歡看她,溫柔的,戲謔的,痛心的,狂喜的,寵溺的,無論是什麼樣的眼神,他的眼楮里永遠都是她,滿滿都是她。而現在,他的眼楮沉如死潭,她只能在那里,看到自己蒼白無助的樣子。
她靜看滄海桑田流轉,無知無覺地度過了漫漫千年時光,心底的深潭如同覆上了一層堅冰,是這個人,是這個人,執著地靠近,執著地追逐,執著地用自己熾熱而真摯的情感,想要溫暖她。
相府初遇,他大笑揚眉的樣子,意氣風發。
日耀重逢,他溫柔凝望的眼神,堅定執著。
南疆一行,他受忘情香的侵蝕,卻終不肯忘她。
泉都相守,一路相隨,他一直都在,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一切,無怨無悔。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之間的牽絆已經如此之深。她心中存在了千年的冰,原來早就在那相伴相守的日日夜夜里,慢慢消融。
「君風流,我有很多話想要告訴你。」她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說與你听,可好?」
這段感情里,一直都是你在付出。從今以後,換我對你好,天涯海角,千山暮雪,我們一起走遍,一起看遍,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好不好?
就在這幾天,帕布鎮上突然涌進很多庫爾克軍人,在鎮上進行大規模的搜索,對鎮上的外來人口一一盤查。蕭雪色幾人接受了幾次盤問和審查,雖然暫時無事,但蕭雪色很清楚,這里已經不能再待了。他們趁夜收拾好行裝,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帕布鎮,直奔神月城而去。
神月城距離帕布鎮並不遠,可沿途沒有平坦的大路可走,盡是些樹林和崎嶇山路,他們帶著君風流,行進速度更是大受影響。
夕陽很快西沉,夜色像是一塊濃墨渲染的黑幕,很快就將天地間完全籠罩。一彎新月如鉤掛在枯樹枝頭,瑩柔微光如輕紗般飄揚在夜空,幾分清冷淒涼。
「明澈,還要多久才能到神月城?」蕭雪色細心地替君風流披上厚厚的毯子,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我們已經走過半程,大概後天一早就可以到。」明澈饒有興致地看著蕭雪色喂君風流吃飯喝水,那人一動不動,她也不放棄,多少總要灌一點下去。明澈很清楚,君風流已經死了,死人當然不會吃東西喝水。
這幾天,看著蕭雪色照顧君風流,明澈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情緒。他在想,蕭雪色知曉真相後會怎樣?他很想知道,又莫名地,很不想知道。
蕭雪色嗯了一聲,靠在君風流身上,發起呆來。
夜寒星走過來,把干糧和水袋塞到她手里,「你還沒有吃。」
「寒星,我不餓。」她笑了笑,想把東西還給他。
夜寒星皺起眉頭,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你要是還想照顧他,就不能病倒。」才幾天的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大圈,他很想自己能夠幫到她,可除了一直陪在她身邊,他什麼都做不了。
蕭雪色身子一震,低頭垂眸,半晌,才抬起頭來朝他笑了笑,「嗯,我吃。」她捧著干糧大口往嘴里送,是啊,她必須堅持下去,君風流還需要她。
夜寒星嘴角微微勾起,抬起手,模了模她的頭,「會好的。」他說。
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一直陪著她。
蕭雪色側過臉,死命咬住嘴唇,努力把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嗯,一定會好。我們都會好好的。」她露出一抹微笑,堅定道。
另一旁,慕容恪出神地望著她被火光映紅的側臉,他也想說點什麼能讓她開心起來,抿了抿唇,他終究,只能沉默。
「雪色,若是風流這一輩子都不會好了,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你要怎麼辦?」明澈突然開口問道。
蕭雪色呆了呆,眼中閃過一抹極致的痛色,繼而釋然,「他不好,我一輩子照顧他便是。」她扭頭看著君風流,神色溫柔,「這輩子不夠,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很多個下輩子。
她曾經錯過很多,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又讓她遇到君風流。
這一次,她不想,更不會再錯過。
明澈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的戾色。
君風流,你真是……何德何能啊。
他突然覺得很煩躁,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蕭雪色對君風流的感情越深,到時只會讓她越崩潰,這不就是他想要的麼?
可現在,他只覺得說不出的煩躁。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他從袖中取出一支短小的竹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樹林中傳來詭異的聲響,塔塔塔塔,薄霧升起,很快將他們包圍起來。
夜寒星察覺不對,立刻飛身過來,想要奪下明澈手中短笛。
明澈微一側身,以鬼魅身法瞬間從他身側掠過。
與此同時,四名身著白袍的白發人緩緩自林中現身。
「明澈,你想干什麼?」蕭雪色怒瞪著他,同時往君風流身前一站,「我一直覺得你這次來得古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能有什麼目的,我不過是個看戲的。」明澈兩手一攤,表情很無辜,「雪色,你以為,風流還是以前那個風流麼?」
「是你害了他?」蕭雪色將君風流護在身後,一臉戒備。
明澈輕聲笑了起來,「本來還想再等兩天的,可我實在不忍心眼見雪色你被蒙在鼓里,對著個死人白費力氣。」他都已經死了,你何必對他那麼好?
蕭雪色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話音未落,就覺胸前一陣劇痛,她慢慢地低下頭,一個人的手掌從她右側胸口直穿而過,又猛地抽出,鮮血瞬間噴涌而出,她咳出一片猩紅,踉蹌著轉過身。
她身後的那個人,她守著的那個人,鮮血順著那人的手掌滴下來,沒入泥土,那人空洞的眼眸中,是她一身浴血,滿面淒惶的慘狀。
她張了張口,可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死死地盯著他,血一直在流,她卻什麼都感覺不到,似乎有人在喊她,她卻什麼都听不到。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這個人。
然後,終于再也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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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松一刻小劇場
某飄︰小風兒子,你死得這麼壯烈,值了。
小風︰值、你、妹!